书香溢襄阳
初夏时节,我们来到古城襄阳。车窗外,晨风轻拂,杨柳依依,满眼的青山秀水,恍惚间仿佛置身在了杏花春雨的温润江南。好客的司机师傅急切地介绍起自己家乡的历史掌故:诸葛亮躬耕垄亩,刘备三顾茅庐;山水诗人孟浩然隐居在鹿门山寨;一代书圣米芾自称米襄阳;《三国演义》一百二十回,有三十二回发生在这里;金庸笔下人物郭靖、黄蓉涉及的襄阳保卫战的旧址,就在襄阳古城之内……司机小伙的普通话里带着明显的中原口音,透着不加掩饰的自豪。车子进了城区,高楼林立,街市繁华,可前后左右满眼还是看不尽的绿,定睛望去,原来城区的四周也实实在在地被青山绿水包裹着、簇拥着。马路左边,已是清澈而壮阔的汉江水,马路右侧,却是巍峨而沧桑的古城墙。“一江碧水穿城过,十里青山半入城。”襄阳古城之美,真的是名不虚传。
初见古城风貌,就有一种预感,此次“书香中国万里行·襄阳站”的采访活动,一定会不虚此行。初次造访襄阳的客人,自然会被牵引着,首先去瞻仰一代名相诸葛孔明的隆中故居——距襄阳城西13公里处,一座山环水抱的小山村。罗贯中如此描述古隆中:“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清光绪十九年(1893年)湖北提督程文炳在此修建了一座高约6米的“古隆中”石牌坊,两边石柱上线雕着杜甫的诗句“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不由得让人默念出后两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顿时心生欷歔。牌坊两侧小门上雕刻着诸葛亮的千古名言“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牌坊背面的大门上方是“三代下一人”。如此高的评价,除了诸葛孔明,蜀汉以降,能有几人堪此殊誉?
诸葛亮身居乱世,8岁丧父,17岁时叔父去世。失去生活依靠的他就在隆中隐居下来,耕作之余,博览群书,广交士林,静观时事,深思治策。27岁出山辅佐刘备成就蜀汉霸业,27年的政治生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孔明先生54岁的短暂一生,成为一代又一代儒家知识分子不朽的道德模范,成为世人眼里的“忠诚楷模,智慧化身”。“立德、立言、立功”,此之谓“三不朽”。古代读书人的全部人生理想,在诸葛亮身上得以近乎完美的实现和统一。难怪当今襄阳的百姓,会把诸葛孔明当成了襄阳历史文化的第一位“形象代言人”。
“古有卧龙出隆中,今有智人藏文理。”就在古隆中山下,有一所湖北文理学院,其历史可以上溯至清末1905年创建的襄阳府师范学堂。过去4年间,学校开展了以“隆中诸葛读书工程”为载体的全民阅读活动,身着古装的女学生集体在襄阳古城昭明台前齐诵《隆中对》;校长李儒寿带领6000新生朗读诸葛亮《诫子书》:“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每天清早,校园内“卧龙出山”雕塑广场周围,聚满了集体晨读的莘莘学子。“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也作为校训,镌刻在了文理学院的校徽上,“和诸葛亮一起读书去”,已经成为这所大学最有名的一句口号。无独有偶,襄阳城里还有一所在全国范围内唯一以诸葛亮名字命名的“诸葛亮中学”,学校内还设有“孔明文学社”。顾名思义,看起来当初诸葛孔明先生的事业与理想,在今天的襄阳古城早已后继有人。
如果说诸葛亮还是随叔父迁入襄阳的外来移民的话,那么唐代诗人孟浩然世称“孟襄阳”,生于斯,长于斯,葬于斯,真的算是土生土长的襄阳人了。在襄阳的历史名人中,论政治家,有三国孔明、东汉刘秀、战国伍子胥;论史学家,有东晋习凿齿;论佛学家,有南北朝高僧释道安;论书法家,有北宋米芾;若论起文学家来,虽然有战国时期楚辞作家宋玉、三国时期王粲、南朝昭明太子萧统等人物在前,但襄阳文豪第一人,还是非唐代诗人孟浩然莫属。“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在全世界懂华文的人群中,妇孺老少,对孟夫子的这首《春晓》,几乎尽人皆知。遥想当年,诗人隐居在襄阳鹿门山中,由喜春而惜春,写下了这首吟诵春景继而感慨人生苦短、韶华易逝的千古名句。
史载孟浩然一生徘徊在求官与归隐的矛盾之中,直到碰了钉子才了结了求官的愿望,40岁时游历长安,不仕而归。归隐之后,孟浩然以东汉襄阳名士庞德公为榜样,为了一个浪漫的理想,为着与古人先贤的一个神圣的默契而隐居。他的《夜归鹿门歌》流露了诗人的心迹:“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独来去。”对于年长自己12岁的孟浩然,同时代的诗仙李白曾用诗句表达他的敬仰与倾慕之情:“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盛唐之时,曾有用世之志的孟浩然,也许是时运不如三国之诸葛孔明,政治上一路困顿失意,但洁身自好的诗人,却与鹿门山的峻石甘泉、白云苍松结下了永世之缘。他一生未仕,隐居山林,给后人留下了200余首脍炙人口的诗歌美文,首开唐朝山水诗之先河。可以说,古襄阳的青山碧水,造一段机缘,成就了三国孔明,也成全了盛唐孟浩然,抚慰了诗人寂寥的心灵。从古至今,在读书人的内心深处,一直活着一个高大完美的诸葛亮,但永远也会给可爱单纯的孟夫子留有一席之地。
在襄阳的乡间采访,我们听到了一位土生土长的农村妇女周春兰的故事。她家境贫寒,辍学后嫁入夫家,以务农为生。虽然只有初中文化,却四处借阅书报,甚至从收废品的人手中找来《骆驼祥子》阅读。外出打工,不忘阅读文学期刊,模仿着写作,终于有诗歌发表,继而以短篇小说《尘埃》荣获襄阳市“孟浩然文学”优秀奖。目前,她已发表了自传体长篇小说《折不断的炊烟》。读书写作,并没有让周春兰彻底脱贫,更不要说一夜暴富,但周春兰得以宣泄内心的苦闷,建立自信心,赢得了家人和邻居的尊重,继而确立了自己后半生的理想与追求。襄阳作为一座历史文化重镇,还是全国知名的农业发达之区。像周春兰这样接地气的本土农民作家,读书不为稻粱谋,她的追求,似乎延续了先贤孟夫子寄情于山水田园的文脉与意趣。还有一例,襄阳一位在校大学生创作诗歌400余首,在多家报刊上陆续发表。新时代的襄阳农民和襄阳市民一样可以“外揽山水之秀,内得人文之胜”,远追先贤,从襄阳博雅厚重的历史文化与朴实鲜活的现实生活中找寻精神与灵魂归依。
采访的最后一站,我们选择了去参观位于古昭明台的襄阳市博物馆。所谓“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博物馆馆藏的900多件文物分别陈列在从史前、先秦、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到隋唐至明清共五个展厅内,青铜器、陶瓷、古字画、古籍石刻琳琅满目,见证了这座古城2800多年的沧桑变迁。这其中,品种齐全的各种刀剑兵器,彰显了襄阳自古以来确是兵家必争的军事重地。我们在一处楚国与曾国的车马仿古复制墓地前驻足,讲解员绘声绘色地介绍道:楚国人喜好武力与征战,曾国人热爱音乐与文化;楚国征服了周边各国后,最后才把一个喜文厌武、毫无威胁的曾国灭掉。
走出博物馆,来到昭明高台之上,夕阳笼罩着襄阳古城楼,不远处有滔滔汉江水奔腾而过。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楚国雄兵于今安在?青铜打造的兵刃早已锈蚀斑斑,而曾国出土的编钟却乐声悠扬于千年以后。耳畔响起了孟浩然的诗句:“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襄阳,这座悠悠古城,不知见证了多少政客谋士、书家文豪、英雄美人的风雨故事、雪月传奇,默默流淌的汤汤汉水穿城而过,又不知带走了多少文人墨客的才情诗意、多少武将能臣的汗马功劳、多少剑客豪杰的春秋大梦、多少英雄少年的落寞伤怀。昭明高台之下,襄阳文化广场的百姓故事大讲堂已然开场:刘玄德跃马檀溪,关云长水淹七军,岳飞收复襄阳,李自成进占襄阳……你方唱罢我登场,说不尽的英雄传奇,道不尽的襄阳历史。历经2000多年历史风云的襄阳古城,好比一本2800多页的大书,让你一经捧起,便不忍释卷。
晚饭后,在灯下翻阅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由时任襄阳知府陈谔主持纂修的《襄阳府志》。序言中引用清人顾祖禹之论断:“湖广之形势,以东南言之,则重在武昌;以湖广言之,则重在荆州;以天下言之,则重在襄阳。”襄阳素有“南襄隘道”“南船北马”“七省通衢”之称,是中原文化和楚文化的汇合点。看来,无论政治、军事,还是经济、文化,襄阳自古至今,都堪称国之重地。这本《襄阳府志》记载了从西周到乾隆二十五年之间襄阳府的历史和自然状况,包括大量的天文、地理、物产、社会、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等人文史料,共80万字,它本身已然成为襄阳作为中国历史文化名城的一份重要见证。2009年由襄阳市抢救性整理重刊,是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来襄阳重刊的第一部旧志。2010年,该书也成为襄樊复名为襄阳的重要依据。
告别襄阳的时候到了,中国全民阅读媒体联盟名誉理事长、书香中国万里行巡回采访活动总顾问柳斌杰先生代表全国40多家媒体同仁,欣然提笔,为这座文化古城留下了五个大字:“书香溢襄阳。”是的,正如柳斌杰先生在“全民阅读襄阳文化论坛”上所说,一座城市,她的建筑历经千年可以变得斑驳腐朽,面目全非,但她的文化内涵和精神品质却可以薪火相传,绵延不绝。
“江山留胜迹,骚人赋华章。”不朽的是文脉,不朽的是书香。
(2014年6月9日《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