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研究(第47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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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宣撰寫的《玄奘傳》

王邦維

提要:有關玄奘生平的資料有多種,其中篇幅最大,内容也最詳細的是《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其次是道宣《續高僧傳》卷四的《玄奘傳》。但這兩種有關玄奘的最重要的傳記,差異的不僅僅是篇幅,與《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相比,道宣的《玄奘傳》不僅在内容,同時也在表述的形式等方面都有一些不同,原因何在?這一問題過去少有人注意。本文希望通過對比,分三個方面就此進行討論。

關鍵詞:玄奘;道宣;《續高僧傳》;唐代佛教

道宣是唐代初年的高僧,佛教南山律宗的創立人。玄奘也是唐初的高僧,佛教法相宗的創始人。道宣生於隋開皇十六年(596),去世于唐高宗乾封二年(667)十月三日,玄奘生於隋開皇二十年(600),去世于唐高宗麟德元年(664)二月五日[1]。二人的年歲非常相近。二人的經歷,前半生雖然不一樣,也没有什麽交集,但後半生活動的地點,主要都在長安。兩位高僧,各自都有極高的成就,都對中國佛教的發展做出了極大的貢獻,成爲同一個時代的傑出人物,同時二人之間還有特殊的交情。這樣的例子,歷史上不多見。

道宣與玄奘直接的交往,最初主要與譯經有關。

唐貞觀十九年(645),玄奘從印度求法歸來。唐太宗在洛陽召見玄奘。談話中玄奘懇請太宗同意並支持他譯經。《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以下簡稱《慈恩傳》)卷六講:

法師又奏曰:百姓無知,見玄奘從西方來,妄相觀看,遂成闤闠,非直違觸憲網,亦爲妨廢法事,望得守門以防諸過。帝大悦曰:師此意可謂保身之言也,當爲處分。師可三五日停憇,還京就弘福安置。諸有所須,一共玄齡平章。自是辭還矣。[2]

太宗答應了玄奘的請求,玄奘也很快就回到了長安。

三月己巳,法師自洛陽還至長安,即居弘福寺。將事翻譯,乃條疏所須證義、綴文、筆受、書手等數,以申留守司空梁國公玄齡,玄齡遣所司具狀發使定州啓奏。令旨依所須供給,務使周備。

得到唐太宗的支持,梁國公房玄齡也很配合。當年的六月,玄奘就組成了一個譯經的團隊,團隊中人才濟濟,都是一時之選,“爲時輩所推者”。其中證義大德一十二人,綴文大德九人,道宣是九位綴文大德之一。所謂“綴文”,就是協助玄奘對譯出的文字做進一步的整理。同時擔任“綴文”工作的九人之中,還有包括後來協助玄奘撰寫《大唐西域記》的辯機,撰寫《慈恩傳》的慧立,編纂《古今譯經圖紀》的静邁。

道宣參與玄奘的譯經工作的時間,並不是很長,前後一共不過三年多,但作爲譯經的助手之一,道宣顯然應該跟玄奘有很密切的交往。這在經録中可以看到。

但如果僅僅是協助玄奘譯經一件事,還不足以完全説明道宣與玄奘的關係。在我看來,更能説明或者説體現二人關係的是道宣的兩種書:《續高僧傳》和《釋迦方志》。前者書中第四卷,有道宣撰寫的《玄奘傳》,幾乎占去了第四卷整卷的篇幅。《續高僧傳》全書,包括許多僧人的傳記,其中《玄奘傳》是最長的。

這裏只討論道宣撰寫的《玄奘傳》。至於《釋迦方志》,也是道宣很重要的一部書,不過書的内容主要與玄奘的《大唐西域記》相關,一些問題留在以後討論。

有關玄奘生平的資料有多種,其中篇幅最大,内容也最詳細的是《慈恩傳》,其次就是《續高僧傳》卷四的《玄奘傳》[3]。但這兩種有關玄奘的最重要的傳記,差異的不僅僅是篇幅,與《慈恩傳》相比,道宣的《玄奘傳》不僅在内容,同時也在表述的形式等方面都有一些不同。本文的目的,即希望通過對比,就相關的問題做一點討論。討論分爲三個部分或者説三個方面的問題。

第一部分:道宣的《玄奘傳》,記載玄奘一生的事蹟,内容上與《慈恩傳》有很多相同或相似,這没有問題,但也有一些地方不完全一樣,不一樣的是哪些地方?其間哪些問題值得注意?

第二部分:道宣的《玄奘傳》寫成是在什麽時候?道宣去世後是否有人做過修訂?

第三部分:關於道宣爲玄奘寫的讚語。

先談第一個方面的問題。做這樣的工作不複雜,把兩種書放在一起,做逐段的對比,即可看出二者的同與不同。但全部的對比内容太多,這裏選取《玄奘傳》中從開始到玄奘西行到達印度一節爲例,逐段與《慈恩傳》相關部分做一比較。

釋玄奘,本名褘。姓陳氏,漢太丘仲弓後也,子孫徙於河南,故又爲洛州緱氏人焉。祖康,北齊國子博士。父慧,早通經術。長八尺,明眉目。拜江陵令,解纓而返,即大業末年,識者以爲剋終隱淪之候故也。(《玄奘傳》)

按:這一段,最重要的一點是,道宣講到了玄奘的本名。玄奘在家姓陳,但叫什麽名字,其他所有有關玄奘的文獻中,除了《玄奘行狀》,都没有提到過,但《玄奘行狀》撰寫的時間是在武后年間,依據的材料顯然來自道宣的《玄奘傳》。在最早的幾種有關玄奘生平的資料中,道宣的記載是唯一的。這説明道宣對玄奘的一些情形,包括家世,有特别的瞭解。其他人撰寫的有關玄奘的傳記或“類傳記”,包括《慈恩傳》,都没有提到這一點,這多少讓人有點奇怪。是不是在道宣方面,更多一些仿傳統史傳撰寫人物傳記行文方式的意識?

兄素出家,即長捷法師也。容貌堂堂,儀局瓌秀。講釋經義,聯班群伍。住東都净土寺,以奘少罹窮酷,携以將之。日授精理,旁兼巧論。年十一,誦《維摩》《法華》。東都恒度,便預其次。自爾卓然梗正,不偶朋流。口誦目緣,略無閑缺,覩諸沙彌劇談掉戲,奘曰:經不云乎,夫出家者,爲無爲法,豈復恒爲兒戲!可謂徒喪百年。且思齊之懷,尚鄙而不取,拔萃出類,故復形在言前耳。(《玄奘傳》)

按:玄奘的這段話,《慈恩傳》中没有。

時東都慧日盛弘法席,《涅槃》《攝論》,輪馳相係。每恒聽受,昏明思擇。僧徒異其欣奉,美其風素。愛敬之至,師友參榮。大衆重其學功,弘開役務。時年十五,與兄住净土寺。由是專門受業,聲望逾遠。

大業餘曆,兵饑交貿,法食兩緣,投庇無所。承沙門道基化開井絡,法俗欽仰。乃與兄從之,行達長安,住莊嚴寺。又非本望,西踰劍閣,既達蜀都。即而聽受《阿毘曇論》,一聞不忘,見稱昔人。隨言鏡理,又高倫等。至於《婆沙》《廣論》《雜心》玄義,莫不鑿窮巖穴,條疏本幹。然此論東被,弘唱極繁,章鈔異同,計逾數十。皆藴結胸府,聞持自然。至於得喪筌旨,而能引用無滯。時皆訝其憶念之力,終古罕類也。基每顧而歎曰:“余少遊講肆多矣,未見少年神悟,若斯人也。”席中聽侣,僉號英雄。四方多難,總歸綿益。相與稱讚,逸口傳聲。(《玄奘傳》)

按:道基讚語一段,也是《慈恩傳》没有的。

又僧景《攝論》,道振《迦延》,世號難加,人推精覆。皆師承宗據,隅隩明銓。昔來《攝論》十二住義,中表銷釋,十有二家,講次誦持,率多昏漠。而奘初聞記録,片無差舛,登座敘引,曾不再緣。須便爲述,狀逾宿構。如斯甚衆,不可殫言。武德五年,二十有一,爲諸學府雄伯沙門講揚《心論》。不窺文相,而誦注無窮。時目神人,不神何能此也?(《玄奘傳》)

按:“武德五年,二十有一”,武德五年即622年,據此推算,玄奘應該誕生在仁壽二年(602)。《慈恩傳》卷一則稍異,講的是“法師年滿二十,即以武德五年於成都受具,坐夏學律”。兩種記載相差一歲。玄奘出生於哪一年,一直有争議,除去仁壽二年(602)或者三年(603)的説法以外,還有其他不同的推算。本文開始時暫取隋開皇二十年(600)的説法[4]

晚與兄俱住益南空慧寺,私自惟曰:學貴經遠,義重疏通,鑽仰一方,未成探賾。有沙門道深。體悟《成實》,學稱包富,控權敷化,振網趙邦。憤發内心,將捐巴蜀。捷深知其遠量也,情顧勤勤,每勸勉之。而正意已行,誓無返面。(《玄奘傳》)

按:這裏講玄奘的哥哥長捷支持玄奘出川遊學,但《慈恩傳》講:“益部經論,研綜既窮,更思入京詢問殊旨。條式有礙,又爲兄所留,不能遂意,乃私與商人結侣,汎舟三峽,沿江而遁,到荆州天皇寺。”似乎玄奘的哥哥反對玄奘出川。《慈恩傳》説的“條式有礙”,《玄奘傳》没有提到。是什麽“條式”呢?估計是因爲時局尚未完全平定,政府因此發佈的有關旅行的條令。

遂乃假緣告别,間行江硤。經途所及,荆楊等州。訪逮道隣,莫知歸詣。便北達深所,委參勇鎧。素襲嘉問,縱洽無遺。終始十月,資承略盡。時燕趙學侣,相顧逢秋。後發前至。抑斯人也。沙門慧休。道聲高邈。行解相富。夸罩古今,獨據鄴中,昌言傳授。詞鋒所指,海内高尚。又往從焉,不面生來,相逢若舊。去師資禮,事等法朋。偏爲獨講《雜心》《攝論》。指摘纖隱,曲示綱猷。相續八月,領酬無厭。休又驚異絶歎,撫掌而嗟曰:希世若人,爾其是也。(《玄奘傳》)

按:相州慧休的話,也是《慈恩傳》没有的。

沙門道岳,宗師《俱舍》,闡弘有部,包籠領袖,吞納喉襟,揚業帝城。來儀群學,乃又從焉。創迹京都,詮途義苑。沙門法常,一時之最,經論教悟,其從如林。奘乃一舉十問,皆陳幽奥。坐中杞梓,拔思未聞。由是馳譽道流,檀聲日下。沙門僧辯,法輪論士,機慧是長,命來連坐,吾之徒也。但爲《俱舍》一論,昔所未聞。因爾伏膺,曉夕諮請。岳審其殷至,慧悟霞明,樂説不窮。任其索隱,單思研採,啐周究竟。(《玄奘傳》)

按:道岳是隋末唐初時的名僧,宗説一切有部。協助玄奘撰寫《大唐西域記》的辯機就是他的弟子。《俱舍》即《俱舍論》,印度佛教大師世親所著。世親爲説一切有部僧人,《俱舍論》是説一切有部的重要論著,因此此處説道岳“闡弘有部”。《俱舍論》最早在南北朝晚期由陳真諦譯出。玄奘在國内學習過,到印度繼續學習,從印度回國后,自己重新又翻譯了一次,新的譯本更加完整。

沙門玄會,匠剖《涅槃》,删補舊疏,更張琴瑟。承斯令問,親位席端。諮質遲疑,焕然祛滯。僕射宋公蕭瑀敬其脱頴,奏住莊嚴。(《玄奘傳》)

按:《慈恩傳》没有提到玄會。但《慈恩傳》中法常、僧辯誇奬玄奘的話,“二德並深嗟賞,謂法師曰:汝可謂釋門千里之駒,再明慧日,當在爾躬。恨吾輩老朽,恐不見也”,道宣的《玄奘傳》也没有。

然非本志,情栖物表。乃又惟曰:余周流吴蜀,爰逮趙魏,末及周秦。預有講筵,率皆登踐。已布之言令,雖藴胸襟;未吐之詞宗,解籤無地。若不輕生殉命,誓往華胥,何能具覿成言,用通神解。一覩明法,了義真文。要返東華,傳揚聖化,則先賢高勝,豈决疑於彌勒;後進鋒穎,寧輟想於《瑜伽》耶?時年二十九也。遂厲然獨舉,詣闕陳表,有司不爲通引。頓迹京皋,廣就諸蕃,遍學書語。行坐尋授,數日便通。側席面西,思聞機候。(《玄奘傳》)

按:有關玄奘立意去印度求法一節,《慈恩傳》卷一講的是:“法師既遍謁衆師,備飡其説,詳考其理,各擅宗塗。驗之聖典,亦隱顯有異,莫知適從。乃誓遊西方,以問所惑。并取《十七地論》以釋衆疑,即今之《瑜伽師地論》也。又言:昔法顯、智嚴,亦一時之士,皆能求法,導利群生,豈使高跡無追,清風絶後?大丈夫會當繼之。於是結侣陳表,有詔不許。諸人咸退,唯法師不屈。”情節大致相同。但《慈恩傳》没有講到玄奘爲此“頓迹京皋,廣就諸蕃,遍學書語。行坐尋授,數日便通”。今天常有人問,玄奘到印度去,路程萬里,途經許多國家,他一路前行,懂外語嗎?依照道宣這裏所講,可以知道玄奘爲了求法,出發前在語言方面不是没有做過準備,爲此他在長安學習過“諸蕃”的“書語”。“諸蕃”包括那些諸蕃,道宣没有説,我們無法知道。這個時候的玄奘,外語水準怎麽樣,也不好説,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個時候的玄奘,已經懂一些西域的語言,包括梵語。玄奘離開高昌,到達的第二個國家屈支,也就是龜兹,就能與當地的僧人辯論,是一個證據[5]

與玄奘出發之前的活動有關,《慈恩傳》講了更多的一個故事:“既方事孤遊,又承西路艱嶮,乃自試其心,以人間衆苦,種種調伏,堪任不退。然始入塔啓請,申其意志,願乞衆聖冥加,使往還無梗。初,法師之生也,母夢法師著白衣西去。母曰:汝是我子,今欲何去?答曰:爲求法故去。此則遊方之先兆也。”

兩相比較,道宣的《玄奘傳》講得很平實,《慈恩傳》講的,則帶有强烈的神異色彩。其實,道宣的敘事風格,不是不喜歡神異,這在道宣其他的書裏隨處都可以見到,但這裏不是這樣。原因大概是兩部傳記的作者身份不一樣,寫作的時間有差異。慧立和彦悰是玄奘的弟子。玄奘在他們的眼裏,自然很神聖。而且,這還説明,慧立和彦悰寫《慈恩傳》的時候,民間已經開始在把玄奘視爲奇人,有了與玄奘相關的一些神異故事。估計在道宣撰寫《玄奘傳》的時候,類似的事或許已經有一點,但不會太多。

會貞觀三年,時遭霜儉,下敕道俗,逐豐四出。幸因斯際,徑往姑臧,漸至燉煌。路由天塞,裹糧吊影。前望悠然,但見平沙,絶無人徑。迴遑委命,任業而前,展轉因循,達高昌境。(《玄奘傳》)

按:道宣講的“時遭霜儉”一句,很重要。《慈恩傳》没有提及氣候,相關一節講的是一個夢:“貞觀三年秋八月,將欲首塗,又求祥瑞。乃夜夢見大海中有蘇迷盧山,四寶所成,極爲嚴麗。意欲登山,而洪濤洶湧。又無船栰,不以爲懼,乃决意而入。忽見石蓮華涌乎波外,應足而生。却而觀之,隨足而滅。須臾至山下,又峻峭不可上。試踊身自騰,有摶飈颯至,扶而上昇,到山頂。四望廓然,無復擁礙。喜而寤焉,遂即行矣。時年二十六也。”

玄奘西行,是不是在貞觀三年,歷來有很多争議。此外,《玄奘傳》講,玄奘準備西行時已經是二十九歲。但《慈恩傳》講,貞觀三年時玄奘是二十六歲,二者不同。西行一事,有説是在貞觀三年,也有説在元年,也有説在二年。學者們爲此做了很多考證,迄無定論。大致説來,主張三年説的有陳援庵和吕秋逸先生,主張元年的有梁啓超和楊廷福先生。同時還有的問題是,如果認爲玄奘準備西行時二十九歲,次年貞觀三年(629)出發,則玄奘生於隋文帝開皇二十年(600)。如果説貞觀三年玄奘二十六歲,則玄奘生於隋文帝仁壽四年(604)。《玄奘傳》前面則講“武德五年,二十有一”,如果依此推算,則玄奘生於仁壽二年(602)。再有,此處所講的“貞觀三年,時遭霜儉,下敕道俗,逐豐四出”,在相關的考證中也是很重要的一條材料。相關的這些問題,包括玄奘的生年和西行的時間,已經有過很多的討論,此處無法細引。無論結論怎樣,作爲資料之一,道宣的《玄奘傳》是必定要考慮到的[6]

初,奘在涼州,講揚經論。華夷士庶,盛集歸崇。商客通傳,預聞蕃域。高昌王麴文泰特信佛經,復承奘告將遊西鄙。恒置郵馹,境次相迎。忽聞行達,通夕立候。王母妃屬,執炬殿前。見奘苦辛,備言意故。合宫下淚,驚異希有。延留夏坐,長請開弘。王命爲弟,母命爲子。殊禮厚供,日時恒致。乃爲講《仁王》等經及諸機教。道俗係戀,並願長留。奘曰:本欲通開大化,遠被家國,不辭賤命,忍死西奔。若如來語,一滯此方,非唯自虧發足,亦恐都爲法障。”乃不食三日。僉見極意,無敢措言。王母曰:今與法師一遇,並是往業因緣。脱得果心東返,願重垂誡誥。遂與奘手傳香信,誓爲母子。麴氏流淚,執足而别。仍敕殿中侍郎齎綾帛五百匹、書二十四封,并給從騎六十人,送至突厥葉護牙所,以大雪山北六十餘國皆其部統故,重遺達奘,開前路也。(《玄奘傳》)

按:玄奘出長安,經過秦州、蘭州、涼州、瓜州,再到高昌一段行程及經歷的細節,《慈恩傳》有篇幅很長很詳細的記載,其間有許多故事。對比之下,《玄奘傳》則講得很簡略。

初至牙所,信物倍多,異於恒度,謂是親弟,具以情告,終所不信。可汗重其賄賂,遣騎前告所部諸國,但有名僧勝地,必令奘到。於是連騎數十,盛若皇華。中途經國,道次參候。供給頓具,倍勝於初。(《玄奘傳》)

按:玄奘從高昌,一路西行,到達碎葉,見到西突厥的葉護可汗,《慈恩傳》也做了很詳細的記載。但道宣講的“初至牙所,信物倍多,異於恒度,謂是親弟,具以情告,終所不信”一段話是《慈恩傳》没有的。

自高昌至於鐵門,凡經一十六國。人物優劣,奉信淳疏,具諸圖傳。其鐵門也,即鐵門關,漢之西屏。入山五百,旁無異路。一道南出,險絶人物。左右石壁,竦立千仞,色相如鐵,故因號焉。見漢門扇,一竪一臥。外鐵裏木,加懸諸鈴。必掩此關,寔惟天固。南出斯門,土田温沃,花果榮茂,地名覩貨羅也。縱千餘里,廣三千餘,東拒葱嶺,西接波斯,南大雪山,北據鐵門,縛芻大河,中境西流,即經所謂博叉河也。其境自分爲二十七國,各有君長,信重佛教。僧以十二月十六日安居,坐其春分,以斯時温熱雨多故也。(《玄奘傳》)

按:“高昌至於鐵門,凡經一十六國”,《慈恩傳》的記載也是很詳細,道宣講得簡略。但道宣講的,有一句話很重要:“其鐵門也,即鐵門關,漢之西屏。”再有,説縛芻河“即經所謂博叉河也”,是道宣的解釋。這個解釋完全正確,再次證明道宣對漢譯的佛經很熟悉。

又前經國,凡度十三,至縛喝國,土地華博,時俗號爲小王舍城。國近葉護南牙也。突厥常法,夏居北野,花草繁茂,放牧爲勝,冬處山中,用遮寒厲,故有兩牙王都。城外西南寺中,有佛澡罐,可容斗許,及佛掃帚并以佛牙。守護莊嚴,殆難贍覩。奘爲國使,躬事頂戴。西北不遠,有提謂、波利兩城。建塔淩虚,即爰初道成獻麨長者之本邑髮爪塔也。(《玄奘傳》)

按:注意道宣這裏講的縛喝“國近葉護南牙也”以及突厥“有兩牙王都”幾句話。玄奘雖然在碎葉見到了西突厥的葉護可汗,但他没有講到突厥有兩個牙帳或者兩個王都。道宣講到了,説明道宣對突厥的情況也有所瞭解。還有“奘爲國使”一句話,這是什麽意思呢?我的理解,不是説玄奘是國家正式的使者,而只是因爲當時的中國,到達這個地方的人極少,因此在道宣看來,玄奘的到來,也算是代表了中國。

又東南行大雪山中七百餘里,至梵衍國。僧有數千,學出世部。王城北山,有立石像,高百五十尺。城東臥佛,長千餘尺。並精舍重接,金寶莊校,晃曜人目,見者稱歎。又有佛齒舍利,劫初緣覺齒,長五寸許;金輪王齒,長三寸許;并啇那和修鉢,及九條衣,絳色猶存。(《玄奘傳》)

按:此即今天所稱的阿富汗的“巴米揚”,有世界聞名的兩座大佛,可惜已經在世紀之初被阿富汗塔利班徹底炸毁。關於這兩座大佛,玄奘的記載是世界上最早的,其後一千多年間中也是最詳細的。

又東山行,至迦畢試國。奉信彌勝,僧有六千,多大乘學。其王歲造銀像,舉高丈八。延請遐邇,廣樹名壇。國有如來爲菩薩時齒,長可寸餘。又有其髮,引長尺餘,放還螺旋。自斯地北,民雜胡戎,制服威儀,不參大夏,名爲邊國蜜利車類,唐言譯之垢濁種也。(《玄奘傳》)

按:注意道宣所講“自斯地北,民雜胡戎,制服威儀,不參大夏,名爲邊國蜜利車類,唐言譯之垢濁種也”。所謂“蜜利車”,是古代印度對印度以外的地區和人的稱呼,梵文原文是Mleccha,更常見的漢譯是“彌梨車”或“篾戾車”,或者與這裏一樣,意譯爲“邊國”或“邊地”。古代的印度人,認爲邊地之人野蠻,尚未開化,“蜜利車”即野蠻未開化之民。道宣出於自己的佛教信仰,接受來自印度的,以印度爲“天下之中”,印度以外地區爲“邊地”的説法。他此處表達的,也包含有同樣的意思[7]

又東南七百,至濫波國,即印度之北境矣。(《玄奘傳》)

按:濫波國是小國,道宣講得很簡略。依《大唐西域記》,濫波國屬於北印度。

言印度者,即天竺之正名,猶身毒、賢豆之訛號耳。論其境也,北背雪山,三陲大海。地形南狹,如月上弦。川平廣衍,周九萬里。七十餘國,依止其中。時或乖分,略地爲國。今則盡三海際,同一王命。(《玄奘傳》)

按:《慈恩傳》裏没有相似的話。相似的内容可以在《大唐西域記》卷二“印度總述”一節中看到,不過《大唐西域記》中的文字要長得多:

詳夫天竺之稱,異議糺紛。舊云身毒,或曰賢豆,今從正音,宜云印度。印度之人,隨地稱國。殊方異俗,遥舉總名。語其所美,謂之印度。印度者,唐言月。月有多名,斯其一稱。言諸群生,輪迴不息。無明長夜,莫有司晨。其猶白日既隱,宵燭斯繼。雖有星光之照,豈如朗月之明。苟緣斯致,因而譬月。良以其土聖賢繼軌,導凡御物,如月照臨。由是義故,謂之印度。印度種姓,族類群分,而婆羅門特爲清貴。從其雅稱,傳以成俗,無云經界之别,總謂婆羅門國焉。若其封疆之域,可得而言。五印度之境,周九萬餘里。三垂大海,北背雪山,北廣南狹,形如半月。畫野區分,七十餘國。時特暑熱,地多泉濕。北乃山阜隱軫,丘陵舄鹵。東則川野沃潤,疇壠膏腴。南方草木榮茂,西方土地磽确。斯大概也,可略言焉。

道宣的話,基本内容來自《大唐西域記》,但道宣做了改寫,尤其是他説的“同一王命”,更只是道宣自己的話。這句話完全出於道宣的想像。印度歷史上從來没有“同一王命”的事。道宣有這樣的想像,純粹是因爲他生活在中國。在中國,“同一王命”不僅正常,而且多數時間是現實,直到現在也是如此。對於印度,玄奘是親臨之人,玄奘對印度有充分的瞭解。玄奘的知識是清楚的,他哪能説出這樣的話呢?一個人的經歷,不僅限制想像,往往也製造想像。這又是一個例證。

以上只是道宣《玄奘傳》中玄奘到達印度本土前的一部分,玄奘此後的經歷,包括求法、回國、譯經、圓寂,内容還很多,值得注意的地方也很多,限於本文的篇幅,對比和討論暫時到此爲止。

一點結論:道宣《玄奘傳》,對於瞭解和研究玄奘的生平,在很多方面也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其中一些地方尤其值得注意。上面所舉,僅僅是少量的幾個例子。《玄奘傳》中還有更多的事例,所有這些,也都是重要的研究資料。

現在討論第二個方面的問題:道宣的《玄奘傳》寫成是在什麽時候?道宣去世後是否有人做過修訂?這個問題的提出,是因爲《玄奘傳》的末尾,講到玄奘圓寂時的情形:

至二月四日,右脇累足,右手支頭。左手髀上,鏗然不動。有問何相,報曰:勿問。妨吾正念。至五日中夜,弟子問曰:和上定生彌勒前不?答曰。决定得生。言已氣絶。迄今兩月,色貌如常。又有冥應,略故不述。

玄奘圓寂,是在唐麟德元年(664),這裏説“迄今兩月,色貌如常”,這段文字寫成是在麟德元年的四月嗎?邏輯的推理,應該是這樣。接下來《玄奘傳》又講到玄奘下葬時的情形:

又下敕葬日聽京城僧尼幢蓋往送。於是素蓋素幢,浮空雲合。哀笳哀梵,氣遏人神。四俗以之悲涼,七衆惜其沈没。乃葬於白鹿原四十里中,皂素彌滿。其塋與兄捷公相近。苕然白塔,近燭帝城。尋下别敕,令改葬樊川。與州縣相知供給吏力,乃又出之。衆咸歎異,經久埋痤,色相如初。自非願力所持,焉能致此?

《慈恩傳》卷十有同樣的記載並且講到了月和日:

至總章二年四月八日,有勑徙葬法師於樊川北原,營建塔宇。

於是這裏出現一個問題,依照《宋高僧傳》卷四《道宣傳》,道宣去世在乾封二年(667)。《玄奘傳》講到的“尋下别敕,令改葬樊川”,是在總章二年(669)。從時間的先後做推斷,《玄奘傳》的這段文字不可能出自道宣之手。

這個問題,涉及到道宣《續高僧傳》内容和成書過程的分析。

這不是一個新問題。有關《續高僧傳》的成書時間,最早陳援庵先生就做過研究。陳先生的名著《中國佛教史籍概論》,有一章講《續高僧傳》,其中内容正好提到玄奘和道宣的《玄奘傳》。陳援庵先生的意見是:

道宣自序稱:“始梁之初運,終唐貞觀十有九年,一百四十四載。”此初成書之序也。今考本書記載,有至麟德二年者:卷四《玄奘傳》,奘卒於麟德元年;明藏本卷廿八《明導傳》,麟德元年猶未卒;《曇光傳》敘事稱“今麟德二年”;又卷卅五《法沖傳》云:“今麟德,年七十九矣。”其他卒於貞觀十九年後,永徽、顯慶、龍朔年間者,二十餘人。則是書實止於麟德二年,即宣公之卒前二年,距初成書之時,已二十年矣。[8]

從上面的分析看,我們恐怕還需要對陳援庵先生的結論再做一點修正,那就是,我們目前見到的《續高僧傳》,最後成書或者説修訂的時間實際上還要更晚一點,不只是晚至麟德二年(665),而是至少晚至總章二年(669)。這時道宣已經去世兩年,因此這部分内容只能是道宣之後的人補充進去的。《續高僧傳》在其流傳的早期,實際上曾經一再被修訂過。我們今天理解和使用《續高僧傳》,這一點應該特别加以注意[9]

最後談談《玄奘傳》道宣對玄奘頗長的一段讚語,這段讚語無疑是道宣自己所寫:

余以闇昧,濫霑斯席。與之對晤,屢展炎涼。聽言觀行,名實相守。精厲晨昏,計時分業。虔虔不懈,專思法務。言無名利,行絶虚浮。曲識機緣,善通物性。不倨不諂,行藏適時。吐味幽深,辯開疑議。寔季代之英賢,乃佛宗之法將矣。且其發蒙入法,特異常倫。聽覽經論,用爲恒任。既周行東夏,挹酌諸師,披露肝膽,盡其精義。莫不傾倒林藪,更新學府。

第一句話,説的是道宣與玄奘的關係以及他與玄奘交往所得到的印象。道宣對玄奘的稱讚都是事實。一直有人認爲,道宣對玄奘有所微辭。在我看來,這不過是過分推論,標新而已。作爲佛教中人,他們都是同時代佛教的領袖人物,道宣對玄奘的稱讚是不遺餘力的。

遂能不遠數萬,諮求勝法。誓捨形命,必會爲期。發趾張掖,途次龍沙。中途艱險,身心僅絶。既達高昌,倍光來價。傳國祖送,備閲靈儀。路出鐵門、石門,躬乘沙嶺、雪嶺。歷天險而志逾慷慨,遭凶賊而神彌厲勇。兼以歸稟正教,師承戒賢,理遂言揚,義非再授。廣開異論,包藏胸億。致使梵侣傾心,不匱其法。

這裏繼續稱讚玄奘到印度求法的壯舉。

又以《起信》一論,文出馬鳴,彼土諸僧,思承其本,奘乃譯唐爲梵,通布五天。斯則法化之緣,東西互舉。

《起信》指的是《大乘起信論》。這裏至少又涉及到兩個問題,那就是:第一,《大乘起信論》究竟是印度的還是中國人杜撰出來的著作?這個問題長期以來就有争議。道宣相信《大乘起信論》是印度馬鳴的著作。其次,玄奘真的把《大乘起信論》翻譯爲梵文了嗎?是在印度翻譯的,還是回國后翻譯的?道宣言之不詳。對於第一個問題,近代日本和中國參與討論的學者很多,但意見不一,迄無定論[10]。對於第二個問題,也有人懷疑道宣所説不是事實。相關的討論很複雜,超出本文的範圍,此處不贅。

又西華餘論,深尚聲明。奘乃卑心請决,隨授隨曉。致有七變其勢,動發異蹤。三循廣論,恢張懷抱。故得施無厭寺三千學僧,皆號智囊,護持城塹,及覩其脣吻,聽其詞義,皆彈指讚歎:何斯人也!隨其遊歷,塞外海東,百三十國,道俗邪正,承其名者,莫不仰德歸依,更崇開信,可以家國增榮,光宅惟遠。獻奉歲至,咸奘之功。若非天挺英靈,生知聖授,何能振斯鴻緒,導達遺蹤?

最後是總結:

前後僧傳往天竺者,首自法顯、法勇,終于道邃、道生,相繼中途,一十七返。取其通言華梵,妙達文筌,揚導國風,開悟邪正,莫高於奘矣!恨其經部不翻,猶涉過半。年未遲暮,足得出之,無常奄及。惜哉!

“一十七返”的説法,也見於道宣的《釋迦方志》,更證明這段文字是道宣所撰寫。對於玄奘,道宣實際上是不吝贊美之辭的。過去有的研究者,聯係一些上下文,得出一個結論,認爲道宣在有些地方對於玄奘有所微辭。在我看來,這都是推測過度。道宣與玄奘,同爲高僧,在同一時期,同在長安。一位創立了中國佛教歷史上的南山律宗,一位把印度大乘佛教的瑜伽行派的經典和理論完整地介紹到了中國,與弟子窺基一起創立了中國佛教的法相唯識宗,二人都是開宗立派的人物。道宣在思想信仰的細節以及修行的取向上與玄奘有所不同很自然,但他對玄奘顯然表現出一種特殊的欣賞和尊敬的態度。

末了,與道宣有關,還應該提到另一個故事。故事很有意思,既與道宣有關,也與玄奘有關。故事出自《慈恩傳》卷十:

法師亡後,西明寺上座道宣律師有感神之德,至乾封年中見有神現,自云:弟子是韋將軍諸天之子,主領鬼神。如來欲入涅槃,敕弟子護持贍部遺法,比見師戒行清嚴,留心律部,四方有疑,皆來諮决,所制輕重,時有乖錯。師年壽漸促,文記不正,便誤後人,以是故來示師佛意。因指宣所出律抄及輕重儀僻謬之處,皆令改正。宣聞之悚慄悲喜,因問經、律、論等種種疑妨,神皆爲决之。

這裏説“乾封年中”,道宣去世於乾封二年,那應該就是這一年。以下的問題則涉及玄奘:

又問古來傳法之僧德位高下,并亦問法師。神答曰:自古諸師,解行互有短長,而不一準,且如奘師一人,九生已來,備修福慧兩業,生生之中,多聞博洽,聰慧辯才,於贍部洲脂那國常爲第一,福德亦然。其所翻譯,文質相兼,無違梵本。由善業力,今見生覩史多天慈氏内衆,聞法悟解,更不來人間,既從彌勒問法,悟解得聖。宣受神語已,辭别而還。宣因録入著記數卷,見在西明寺藏矣。據此而言,自非法師高才懿德,乃神明知之,豈凡情所測。

《慈恩傳》説道宣把這個故事録入了“著記”,“著記”指的是什麽書呢?推想可能是道宣所撰《集神州三寶感通録》和《道宣律師感應録》,但我通過CBETA做檢索,没有找到。當然,也可以再檢查一下其他的佛教典籍。

故事的前半部分,也出現在贊寧撰寫的《宋高僧傳》卷四《道宣傳》中:

乾封二年春,冥感天人來談律相,言鈔文輕重儀中舛誤,皆譯之過,非師之咎,請師改正。故今所行著述多是重修本是也。

故事中神異的部分未必可信,但故事的用意卻很明顯,那就是想説明,道宣的著作,數量衆多,流傳至今,中間很多經過重修。這一點,我們今天研究道宣時尤其需要多加注意。上面談到《玄奘傳》中所講總章二年玄奘遺骨改葬樊川一段,明顯不是道宣所撰寫的文字,就是一個證明。

本文的最後,用幾句話作一小結:道宣是一位高僧,依照佛教的稱呼,也可稱爲律師,同時還是中國歷史上一位極有學問的佛教學者。道宣著作很多,其人品與學問,足以讓人佩服,其著作則爲今天各方面的研究提供了極其豐富而重要的材料。上面討論的《續高僧傳》中的《玄奘傳》,正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作者單位]王邦維:北京大學東方文學研究中心。


[1] 玄奘和道宣二人的卒年没有問題,但生年均有争議,此取通常的説法。不過争議的僅差兩三年,没有實質上的差别。有關玄奘生年的討論可參見楊廷福《玄奘年譜》,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1—13頁。

[2] 以下所引《慈恩傳》與《續高僧傳》卷四《玄奘傳》均依據CBETA,引用時略有校正。其餘引用到的佛教文獻,CBETA有的,原則上都使用CBETA文本。

[3] 唐代記述玄奘生平的文獻,最爲詳細的是《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其次是《續高僧傳》卷四《玄奘傳》,再其次是冥祥《大唐故三藏玄奘法師行狀》以及劉軻《三藏大遍覺法師塔銘》。此外還有《舊唐書》卷一九一《方伎》中有關玄奘一節,經録中也還有一些零散的資料,重要性顯然要差一些。

[4] 參考前注所引楊廷福《玄奘年譜》,第1—13頁。

[5] 對此《慈恩傳》卷二有很詳細很生動的一段敘述:“(屈支)城西北阿奢理兒寺(唐言奇特也),是木叉毱多所住寺也。毱多理識閑敏,彼所宗歸,遊學印度二十餘載,雖涉衆經,而聲明最善,王及國人咸所尊重,號稱獨步。見法師至,徒以客禮待之,未以知法爲許。謂法師曰:‘此土《雜心》《俱舍》《毘婆沙》等一切皆有,學之足得,不煩西涉受艱辛也。’法師報曰:‘此有《瑜伽論》不?’毱多曰:‘何用問是邪見書乎?真佛弟子者,不學是也。’法師初深敬之,及聞此言,視之猶土。報曰:‘《婆沙》《俱舍》本國已有,恨其理疏言淺,非究竟説,所以故來欲學大乘《瑜伽論》耳。又《瑜伽》者是後身菩薩彌勒所説,今謂邪書,豈不懼無底抂坑乎?’彼曰:‘《婆沙》等汝所未解,何謂非深?’法師報曰:‘師今解不?’曰:‘我盡解。’法師即引《俱舍》初文問,發端即謬,因更窮之,色遂變動,云:‘汝更問餘處。’又示一文,亦不通,曰:‘《論》無此語。’時王叔智月出家,亦解經論,時在傍坐,即證言《論》有此語。乃取本對讀之,毱多極慚,云:‘老忘耳。’又問餘部,亦無好釋。”與高昌不一樣,屈支國不講漢語。

[6] 參考前注所引楊廷福《玄奘年譜》,第89—111頁。

[7] 道宣這方面的觀點,集中反映在他撰寫的《釋迦方志》卷上《中邊篇》中。參見拙稿《佛教的“中心觀”對中國文化優越感的挑戰》,《國學研究》第二十五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45—59頁。

[8] 陳垣《中國佛教史籍概論》,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29頁。

[9] 有關《續高僧傳》,近年來日本學者有一些新的研究,也都涉及到流傳中文本出現的變化問題。尤其是最近二三十年來在日本陸續發現了更多的《續高僧傳》的傳抄本,更爲這方面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材料。例如Saito Tatsuya(齋藤达也):Features of the Kongo-ji version of the Further Biographies of Eminent Monks 続高僧伝:With a focus on the biography of Xuanzang 玄奘 in the fourth fascicle,《囯際仏教学大学院大学研究紀要》,第16號,2012,第69—104頁,从道宣的《玄奘傳》討論《續高僧傳》的文本問題,涉及到很多細節。再如遲麗梅《〈續高僧傳〉的文本演變——七至十三世紀》,《漢語佛學評論》第四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224—268頁。

[10] 參與相關討論的人前後很多,日本學者中最有名的如松本文三郎、望月信亨、羽溪了諦、村上專精、常盤大定等,中國學者中最有名的如章太炎、梁啓超、吕澂、印順等。不過,無論其爲印度著述抑或中國撰述,《大乘起信論》對中國中古時期佛教理論的發展影響都很大,因此至今仍有人討論。最新的研究例如張文良《〈大乘起信論〉思想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0年版;Hong Luo(羅鴻):An Anachronistic Analogy: Rereading the Dasheng qixın lun in the light of Ratnākaraśānti’s Prajñāpāramitopadeśa,in Journal of Indian Philosophy,48(2020),pp. 845—8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