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叹息(下)
神都往返鸿都需要十日行程,除开御剑飞行之类,骑马自然不会很快;何况易风扬压根没打算用最短时间回到御剑山庄,自得其乐的在路上徐徐前进!易风扬修为受损,不能轻易使用仙术道法,又不能暴露自身伤势;走官道慢慢抵达鸿都再回御剑山庄看看。毕竟千年来极少回去,应该回去一趟。如今由不得他凭喜好率性而为,因为父亲易卓凡年老久病,时日无多,若不回去见上一面,只怕又得惹出新麻烦。正好自己也想修养一阵好应对千年一次的六界论道大会。如果届时修为还未恢复,说不定连自保都办不到,如何护想护之人的周全呢?六界对菁华虎视眈眈,他身为菁华首席客卿长老有什么理由置身事外?再者说六界各方势力会让他安宁吗?方今之世暗潮汹涌,生灵涂炭,流血飘橹不过寻常。菁华众人还等着他归去一睹首席客卿长老仗剑出白雪,振袖拂苍云的赫赫英姿。这不光是一个名号,更代表着菁华的强盛。尽管千年前两役损失惨重,掌教真人商遗策仙逝,门内大批高手与精英弟子横死不少。但并未伤及根基,在楚萧的执掌下仍然拥有强大实力,足可与六界抗衡。楚萧曾说:“世间既然分不清何为正邪善恶是非对错,就由我菁华宗来定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从来不仅是一句响亮口号,楚萧必竭尽全力铸造一个新世间。”如今他已功参造化道法渊深,颇有其师之风格,六界论道大会将是一个绝好契机!往后六界必然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注定有人黯淡无光地殒落,被岁月淹没遗忘;有人如星辰般璀璨夺目,把尘世再次冲刷洗涤。让光明不在那么不堪一击,洁白的漏洞百出的谎言。黑夜给人黑色的眼睛,还给了阴暗的心!光明不曾存在,他需要有人去创造。
山高壑立,林深树茂,每每有盗贼流串于此道上。随着马蹄扬尘的起起落落,可以模糊地看见山中被人族放弃开采的矿洞周边树木伐尽,光秃秃没了遮掩物;灵脉遭至前所未有的破坏,活生生将灵脉从中斩断,使得灵气消泄一干二净。从大道上走过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没了灵脉环境的凄凉萧索,失去灵气滋养的周遭草木悉数死去,走兽迁徙,妖物进入四都破害人族。土壤皲裂的快要崩毁成粉墨,少许鸟叫兽吼全无,山中寂静的可怕!虽然他明白千年里人族四都广开灵脉,大肆采掘灵石地宝,不少宗门兴起去开启未知之地与洞天仙墓。譬如炎火殿、书沉阁、幽岚宗、地藏府等等。但他实在未想到这些事物发展的速度令人不能想象。用日新月异来形容恰如其分!为了获得修炼资源似乎已经丧心病狂!易风扬边走边打量,不由触目惊心,即使他并不在意周遭事物变化为何种模样;这些地方若不是因为藏有种种灵石药草铁料等等,也断不会引来人族青睐。世间万般变化均由人为!想想自己千年前的际遇满目河山亦不过如斯!路没有尽头,同样没有起点,只有在路上往来空洞的身影!没过多久便和一行商队遇见,打着商盟旗帜是从鸿都来的。马匹驮在上千斤货物,马车装载满满当当,不时偷瞥他的行为,似乎还想把他一道收拾了。反正这崇山峻岭谋命夺财不在少数!好在今天易风扬不想招惹麻烦,同他们互视一眼礼貌地颔首致敬,一道威压扑面而去告诉他们打他主意只有一种结局——就是死!商人重利轻别离,命自然十分珍惜,毕竟他们身家丰厚可不愿意有了钱却没命去享受。尽管商盟组织严谨,能够借着各界势力铲除异己更好的寻宝探秘,也不乏雇六界散修宗门杀人越货!做那些事儿都是没有两全的办法,只好死无对证,因为这些的的确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被人发现有损商盟形象,所以几乎没有活口存在,如此商盟都是正派作风面世。
过了些时候他走到驿站,两都之间商贾往来要些中途休息歇脚的地方。由于两都相隔甚远,路途遥遥,中间有崇山峻岭和妖兽盗贼兴风作浪,会设立十多个驿站保护过往商队行人,驿站内有专门的宗门弟子驻守。易风扬在驿站要了一间客房休息,躺在床上不经意察觉这些山里隐隐约约藏有一股诡异阴森的气息,时而强时而弱,又似乎没有,令他思虑起来。按说荒山野岭人迹罕至有巨兽蛮妖存在也属正常,但他们身上独有的令人感动不安惶惶的气息不该在此处出行才对。商盟建立驿站,有修士驻守,即便这些修士修为不算高,要对付一般妖兽盗贼或六界逃犯也有一定抵御力量。疑云萦绕心底,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暗处观察他的举动。又刻意保持较远距离不让他发现,也许是极少骑马远行的缘故,倒在床上不久便产生些许倦意。天色还允许赶路,易风扬朝窗外望去,轻轻吐出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他真的渴望能好好休息一下,不知从何时起对睡觉失去了太多感觉。每当闭上眼就会浮现叶沁死去的一幕,空有一身修为面对她的离去却没一点办法!是对她的愧疚吗?还是不能放下?他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就像走失于过往苍白的回忆中,回忆有悲有喜有笑有哭。而现实里他却麻木了,面无表情,指尖剑气激射浮诛剧烈晃动是他对这个世间强力的抗议!究竟是世间太过疯狂,亦或是他过于执着!不曾停息的风从窗边拨动心弦,冰冷地触摸脸颊,冰凉地拂过世间。温暖流失又那么弥足珍贵,把一切献祭,只是荒唐了一生,辜负了韶华。到最后剩下一身疲惫和独自承受的孤寂。
忽然隔壁房间与楼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易风扬心中疑似驿站有问题,便翻身走到门边打开一个细缝观察外面情况。只看见五六个黑影上上下下,低声攀谈,面容紧张担忧。由于他们声音很小,他并没听着说什么。但他们的身材与所用剑刃显而易见不是普通百姓或散修;甚至一般宗门世族子弟也非他们对手!奇怪的是这样一群人出于什么目的出现在这穷乡僻壤的驿站?易风扬观察片刻又把门关上回到床上躺着,没弄明白这伙人的目的,又似乎没有敌意。像这类修士不算少见,通常效忠于某个大宗门或世族,替他们办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楼下马厩的马一阵嘶鸣,一阵马蹄声从官道疾驰而过;易风扬小憩一会儿醒来已是夜里。山中雾气格外凝重,房间内也能感受到湿润的空气乱窜。驿站杂役敲门送来晚饭、洗脚水之类,约百十来岁的小伙子,恭敬地把东西摆放在桌上和地板上;又向他垂手嘱咐道:“公子是赶路人,山里不太平。夜间无论听着外面有什么声音都不要好奇而出去,明儿天亮早些时候有商队去神都或鸿都,也到下一个驿站休息。公子可与他们一道同行,这样安全一些。”易风扬听完一脸诧异好奇,问道:“难道山里有妖兽在吸食人的精魄吗?还是有其他怪物作祟?平日可没听谁这么说过。”看到他不以为意且十分好奇,杂役再次打开门左右看看,将门关好有些紧张地压低声音,语气凝重:“是的!近年来不断有妖兽、邪灵等等出来杀人吸食精魄,一旦单人独行被盯上便上天无门,难逃必死下场。这天官道上已经死了很多百姓商人及修士。商盟聘雇散修清理,结果散修死伤大半,最后铩羽而归。宗门世族虽有出面,却没有真正动手。长久以往,这山里的妖兽、邪灵愈加猖獗,唯结伴而行可以走出此道。前不久夜里妖兽袭击了一个驿站,驻守修士拼死抵抗都死了好多歇脚的客人。”这下他有点明白了,又更加疑惑,人族在远古时代占据人界,先辈结成联盟四处斩杀妖兽,许多大妖巨兽纷纷身死,侥幸活下来的应该不能在为祸人界才对,怎么时至今日又出没在山野?易风扬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递给他,拱手:“多谢相告!”杂役犹豫少顷接过银子,高兴道:“多谢公子打赏!公子这般阔绰的少有,公子一路小心。小的不打扰了,有事公子随时唤我!”说罢杂役拿起托盘出了房间。
易风扬到窗户边向外张望,四周尤为静谧,连幼小的昆虫都十分安静。仿佛是灾难降临前的窒息绝望,驿站大门悬挂的两只灯笼光芒惨淡,似乎仅要一丝邪风吹过就能把它熄灭在黑暗。下面值夜修士全部躲进了驿站内,这种压抑控怖的气氛貌似笼罩了驿站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应对的方法熟练的天衣无缝,对每个在驿站休息的人的说辞不由叫人信服。妖兽冷血专吃生人;邪灵狡诈,直接吸食炼化精魄。山里弥漫起阴森荆棘的流岚,在这种情况下睡觉也睡不踏实,闭上眼若运气不佳便永久的闭上了!即使有鸿都神都两大势力存在,能够以强大实力镇压、擒杀妖兽邪灵,每间隔数年都会派族中子弟结盟入山,对山里的妖兽邪灵及流蹿人界的五界叛逆进入围杀清剿。虽然是历练新人各方面力量提升,也未能真正斩草除根。况且顾及自身利益,都不会当真杀光妖兽邪灵。他们是制衡彼此的最好方式之一,其一不至于撕破脸面明火执仗地刀兵相见;其二可以削弱对方力量,无形中给自身安全增加保障;其三能帮助族中子弟修炼提升修为。这样一来何苦要大费周章的去做一件收成不大的事了!任由妖兽邪灵在山里官道驿站等为非作歹,没有危及他们利益便由他们兴风作浪。远古人族为求安居自然不得不摒弃利益冲突,同仇敌忾地结盟对妖兽展开百年捕杀;往后的上千万年六界格局变化天翻地覆,人界四都分崩离析,哪还能再精诚合作,团结一致肃清盘踞山野的妖兽邪灵。
夜色逐渐深沉,流岚封锁山峦。能听到呼啸的风中传来的吼叫声,妖兽们在密林快速穿行,用壮大的身躯蛮横地撞击古树;驿站布置有强大的驱赶法阵,因此普通妖兽邪灵只敢在驿站远处围着,把守好大道等待赶夜路的修士与商人。很多时候都可听见被妖兽围攻致死的修士发出的惨叫声,躲在驿站内的人毛骨悚然,庆幸死的不是自己,又活过胆战心惊的一夜。等到清晨太阳出来,雾气开始消散,行进到路上便能见着少许血渍和妖兽尸体涎液等等。有甚者同类尸体也不放过,并不只吃人与修士。易风扬推开门注意楼道状况,到无过多惊恐。又扒在窗户看着朦胧一片的夜空,他在想那些妖兽邪灵真会来此吗?尽管身体尚未恢复只剩一半修为,仍想见识一番他们口中害怕的存在!看看到底是长着三头六臂或妖力彻地。遗憾的是一夜过去他并没如愿,也许妖兽知道驿站来了位祖元境修士,即便有强悍身躯,也无法在绝对实力面前讨着便宜。到了早上雾气仍浓,驿站杂役刚打开大门即有商队着急赶路。易风扬象征性地拿出两个苹果一根香蕉离开驿站,牵上马匹身影慢慢被山腰遮掩;雾气估计要正午才会完全消散,早晨还有妖兽邪灵活动,瞧见他一人一马独往林间,多少有些心动。送上门的肉妖兽怎好拒绝,长长的舌头在外面疯狂舔舐,目光跟着他移动。马儿非常敏感,渐渐地停下扬蹄嘶鸣,像在提醒他有危险靠近。易风扬贴近它的耳朵嘀咕:“马儿你不给我面子吗?不赶路到发起脾气来。”马儿再次嘶鸣,继续往前,貌似在说:“你自己不想活别拉上我!”
哪些妖兽距离开启灵智还需一定境界,一直尾随在他后面不敢上前。易风扬余光打量,脸上从容淡定,浅笑着由他们在后面跟着。就当他们是自己免费的护卫,路上的乐趣总是很少,有这群伙计相随也不会感到太无趣。时间推移,阳光刺破层层阻碍进入密林,光芒将阴暗驱散,妖兽的步子慢下少许。跟踪许久后选择放弃,转身往山中折回巢穴;再跟下去日光愈加炽烈,万一遇上出来历练的宗门弟子或结伴猎杀妖兽的散修便更不值得。于是他们仰天咆哮宣泄不甘与落魄,易风扬回头看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禁嗤笑:“怎么不继续跟着呢?哎!”其实正午的阳光的确灼人,但在茂密的林间根本没有什么温度可言,早被层层阻碍消耗得差不多了。为什么妖兽见着阳光就害怕地躲进森林深处呢?无人知晓答案,也无人去深究。正午雾气消散,易风扬下马到一棵大树下乘凉,从怀里取出一个苹果闻闻香味开吃,将另一个放在马儿边上。马儿见状嘶鸣一声,不客气地直接一口塞进嘴里,随便嚼两下即吞下肚。接着又看向他手中那个苹果,诚然一个苹果不够它塞牙缝,也许味道都没尝着就没了。易风扬看着手里吃了一半的苹果,两口把他吃完,冲马儿无奈:“好了!现在我的也吃完了!等到了鸿都再给你安排上等精料。”话音未落便掏出一根香蕉剥开,志得意满的吃着。马儿鼻息猛地长吐,见他仍旧没拿出水果给它吃,知道他也没了。随即舔食地上为数不多的草芽。
马蹄扬尘风变色,岁月若长歌。不知不觉十多日过去,易风扬走出孤鸿道路过茶棚远眺奔流不息的九曲江,眨眼工夫就能进入闻名六界的鸿都城。历经千年变化,少阳府实力江河日下,却同御剑山庄结盟意图改变往日作风;城楼分别由两族弟子把守,严格控制进出人流,发现可疑形迹之人当场进行抓捕。少阳府主阳云深有言:“宁可抓错,亦不可放过。”九曲江一如旧时汹涌澎湃,气势如虹;稍稍不比以前的清澈澄明,多了一些恶臭腐坏的味道。易风扬极少在鸿都现身,由于人世代谢,守城修士不识得他。当他骑马缓缓走近城门,即被修士上前围住质问:“下马。你从哪里来?进城所为何事?如不一一讲明白大爷们抓你进大牢。”言词甚为犀利,一点不打算轻易放他入城。易风扬皱起眉梢不屑一顾地扫视守城修士,依旧坐在马上淡淡的笑了笑。回想起城墙上镌刻的词句,“惊鸿一现天下绝,沧桑往事别经年。”问道:“那我要如何才能进城呢?”一人得意的咧嘴讪笑:“下马搜身交银子。”对于这个请求易风扬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遥想横行六界时都没人敢搜他的身,如今回了鸿都不止搜身还得交银子。两大势力共治的鸿都真是不敢恭维,易风扬戏谑一笑,一字一句的报出名字,道:“我是易风扬!”三字脱口,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修士赫然面露怯色,向后退了两步。声音颤抖:“你~你是易风扬!”易氏弟子从旁边观望中走来,仔细打量他两眼,谨慎:“有何凭证?敢冒充二爷名号!活腻味了吧!”易风扬摇头无奈,暗道:“世道变了不成,还有人假扮自己吗?我可是离经叛道为六界正派势力所不容的人!”
“我是易风扬!用得着冒名顶替吗?我要进城了,谁在阻拦风扬见下无情。”他骑马大摇大摆的通过城门,少阳府弟子刚想持剑群起而攻之,便被易氏弟子拦下。道:“不可莽撞,他若真是易风扬你们担得起围攻他的罪责吗?而且易风扬修为了得,你们拦他不是自寻死路吗?”两边各自差人回府禀报,因为易风扬的名头已人尽皆知。且不论他是真假,若对他动手一旦查明真相都不是他们守城修士能担下的。守城虽可由喜好抓人,在罗织罪名坐实;又艰辛异常,不小心开罪上流人物就是自掘坟墓。既然敢用易风扬这个名字,先去禀告在听令而行,万一有个闪失也无须由他们担待。鸿都与神都差别还是挺大,就拿民风这块来说远不如神都彪悍,又因商贾云集面貌日新月异,完全和千年前不相符合;易风扬目光所及竟生出陌生感!这种感觉在心里徘徊不散,仿佛自己仅是来游玩的客人,非回到家的舒坦自在。事实上很久以前他内心深处便有了这感觉,无数繁华笙歌燕舞,缓缓落幕又缓缓开启,看不到尽头亦看不到开始!人在街口消失,把身影无限拉长,与地平线合而为一,又在夜幕开始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