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怀疑

“霍尔博士，能追踪到信号的来源么？”

兹科特刚把目光投向身侧，那里的空气就出现了扭曲现象。兹科特身旁，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浮现出了一位白发老者的身影。

老者的脸庞早已被皱纹堆满，却丝毫感觉不到衰败的气息，反而给他平添了一股威严，背挺得笔直，散发着不逊于年轻人的朝气，让人不禁联想到黄沙中屹立不倒的哨塔。

在那道身影完全固定下来后，霍尔微微低头，向兹科特致歉道：“抱歉陛下，所有的手段都试过了。对方显然早有防备，这次通讯的时间正好控制在我们彻底查明通讯来源之前。”

“是吗，那可真是遗憾。”嘴上说着，但兹科特的语气却丝毫不显得意外。他很清楚，能够潜入皇宫并顺利躲藏至今的存在，不可能在最后一步露出马脚，就算真的有，那也大概率只会是陷阱。

在确认无法定位星的真实位置后，兹科特也没有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他静下心来，开始复盘刚才的对话，之前发生的事情化作一幕幕场景，仿若话剧一般重现在他的脑海中。在一般情况下，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和洞察力，他甚至能从对方脸上的表情，肌肉的收缩，甚至是声音的起伏来判断对方的意图，从而在谈判中占据有利位置。然而，以往的那些对手明显不能和星相提并论。陶瓷面具一样的脸没有任何表情，谈话时声音也没有明显的起伏，冰冷得仿佛一件死物，如果真的按照以往的经验进行判断，兹科特一定会认为之前交谈的那位没有丝毫感情。但这并不意味着兹科特抓不住对方的心思，或者说，对方的心思已经光明正大地摆到台面上了。

“为了进一步增强教会的实力，然后联合所有凡人么？”兹科特喃喃自语道。

对方话语中故意透露出的信息和至今为止所作出的行动都在暗示着她的目的，简直就像安排好的剧本一般，只要顺着最明显的那条线找下去，就能得到越来越多的证据。然而，越是这样简单易懂的目的，兹科特就越是小心谨慎。他并不介意面对一个容易看懂的对手，但过分容易的话就得小心是不是圈套了。

“那个家伙还藏着什么呢？”兹科特不断从那些看起来合理的细节处下手，打算从中找出对方的破绽。

他也听身边的大臣提起过，自己思考问题时的模样相当吓人，但他仍然很享受这种将所有细节串联到一起的过程。随着他的思绪越发深入，围绕着他整个人的气场变得更加凝重。

兹科特低垂着脑袋，使得整张脸都陷入了阴影之中。看着兹科特又露出这副绝对能吓哭孩子的表情，一旁的老者摇了摇头。一般人往往都会因为这副表情望而却步，然而所有在他身边工作的人都知道，眼前这不过是这位君王思考问题时的正常表情罢了。

片刻后，重新整理了一番思路的兹科特终于从思考中脱离出来。他看了眼霍尔，向这位效忠皇家多年的法师提问道：“就你看来，她刚才所说的那些事能信多少？”

“就我个人而言，一分都不信！”霍尔摇了摇头，微微皱起的眉头使脸上的皱纹加深了几分，“让死去的战士完全复活，并支撑如此巨大的身体改造，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或许是觉得刚才的说法有些片面，霍尔接着补充道：“陛下，即使是在充满无限可能，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魔法领域，死者的完美复活也是遥不可及的一个概念。”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教会那边拥有与灵魂相互适应的圣光之力，也许他们能比我们走得要更远一点，而且还有那位生命大师吉特的帮助。陛下，您可还记得我们一开始想要从他身上获得什么”

“人造灵魂技术。”兹科特思索了下，开口道：“那是至今为止少有学者触碰的地方，而吉特在这个领域登峰造极。”

“没错，如果有吉特从旁协助，那么复活死者也并非遥不可及。”

兹科特勾起嘴角：“听你这么说，那对方的可信度还挺高？”

“不，陛下，我的建议是您千万要小心对待。”霍尔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整个人的气场都凝固了几分：“就我所知，现存的所有法术中还没有哪一种能支撑如此剧烈的生体转换。不管教会和吉特在这方面的研究有多么深入，这项技术都一定存在着相当的风险。如今那位骑士大人很可能已经发生了某种异变，我指的是除开身体之外的异变。现在的她即使暂时还算……正常，未来也保不准会出现恶化。”

面对霍尔那几乎算得上警告的话语，兹科特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思索中。这个世界并非没有死者复活的先例。仅仅只是简单的要求尸体会动的话，那么一些中低级的亡灵法术就能轻易地做到。

更进一步，如果想要被复活者拥有一定的理智和思考能力，那么高级的亡灵转化法术也能做到。虽然变成亡灵以后依旧算是“死的”，但记忆和理智能得到部分保留，只考虑实用性的话毫无疑问可以发挥和复活差不多的作用。

另外，兹科特也了解过，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精灵们可以用密法把刚死不久的尸体和灵魂一同保护起来，过了几个月再用治疗魔法“唤醒”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但这些都不能解释卢斯身上发生的改变。

兹科特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刚才那个战姬说自己是星，而不是卢斯。”

没错，兹科特清楚地记得，之前星并没有自称为卢斯，而仅仅将他称为原材料。

“陛下？”霍尔试探着问道。尽管兹科特刚刚的声音小到如同耳语，以霍尔那早已被魔力锤炼得超凡的听觉还是能听得很清楚。

“自我认知变了么。”兹科特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那个童年时期自己曾看过的高大身影。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卢斯就已经是一副年迈的样子了。很难想象那位骑士究竟活过了多么漫长的岁月，长得只有从以前的画像上才能看到他年轻时的容貌。与传闻中描述的那个时刻燃烧着怒火的骑士之王不同，真实的卢斯意外是个爱笑的人。

记忆中，那位年迈的骑士曾问过自己，问自己想当一个什么样的王。

“我想成为一个温柔的王，让所有人都不用受伤。”他是这么回答的。

“呵呵，到头来所有人都变了。”兹科特轻笑一声，向一旁的霍尔问道：“哨兵的量产工作进行得怎么样。”

霍尔立刻回答道：“目前唯一一台黑曜石哨兵已经成功启动，正在按照计划进行测试，几个月后就能投入实战。普通哨兵的数量已经突破一万，目前还在继续增加。”

兹科特轻轻点头：“继续生产哨兵，在战争到来前生产线必须一刻不停，能造多少造多少。”

表面上，兹科特之所以如此重视哨兵的生产，是因为那些被称作哨兵的人形机械在战场上发挥的价值更高。事实也的确如此，不会疲劳也不惧死亡的机械比人类士兵要更加优秀，但实际上，兹科特还有另外一重心思：如果能让机械代替人类的话，那么就能少流点血了吧。

接着，兹科特又补充道：“以后凡是送入皇宫的机械设备都要登记，审查官要提交审核报告，与政务厅形成双重审核。让法令院的那些家伙尽快出台相应的法案，防止审查官擅自带离设备。”

霍尔对此提议道：“我们是否可以就这件事向教会那边施压。”

没有多做思考，兹科特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来不及了，当他主动选择暴露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没必要隐藏了。”

两人的谈话持续了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兹科特时不时地补充一下，零零散散地发布了十几条新的命令。做好这一切后，他又思考了一会儿，确认暂时没有纰漏，便让霍尔离开，让这位辅佐自己已久的老人去处理之前的事情。整个书房又回到了之前那种寂静的状态，兹科特靠在椅子上，久违地放松了自己紧绷的神经。

那个曾经能够理解自己的长者回来了，以非人的姿态。回想起自己曾在报告上看过的星的资料，轻轻摇了摇头，警告自己把卢斯的印象从脑中抹去。

那已经不是人了。

马车上，假装午睡的星在些许晃动中睁开了双眼，无声地在心中感慨：

“他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一个温柔的孩子。”

她当然没忘记对方在与自己谈话时眼神中的警惕和疏离。这是她第一次以卢斯的身份与故人谈话，以后，这样的经历想必还有很多。

想到这儿，星就感到心累。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葬礼进行到一半，在气氛都烘托到位，所有人都哭得泣不成声的时候，葬礼的主人突然爬起来说这一切都是开玩笑一样，在感到尴尬的同时还伴随着一股莫名的负罪感。星回想起自己从兹科特身上看到的情感：怀念，警惕，同时又有那么一点……同情。

心中属于人性的部分泛起一丝哀伤，仿若水面的涟漪一般轻轻扩散，又悄然消失在星平静的精神空间中。星叹了口气：“只要能救下自己在意的人，牺牲自我又算什么呢。”

星如此安慰着自己，让一直远距离操控分身的A606回到了精神世界。

“这些日子拜托你两边跑真是辛苦了。”

“没事的，主体，我以前在族群里也是干这种事的。”

见A606提起自己的族群，星久违地回想起了与A606相遇时的经历。

“A606。”

“什么事，主体？”

“以后去虚空可能需要你帮忙了。”

“好的。”

对于已经完全融合的两者来说，他们根本就没必要做这种对话。A606的记忆库甚至连思维都是完全建立在星的意识之上的，星随时可以直接传话。只是星认为自己需要交谈，所以让A606继续保持自己还存在的样子罢了。

在星的“自言自语”中，马车继续向卢斯的家乡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