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赤色优伶(1)
小镇不大,但小镇上有家大饭店——福顺大饭店,名气很大,有钱人都爱在这里吃饭,包个二楼的雅座包间,宴请三五好友。但福顺饭店也不是只有有钱人,平头百姓,普通人家每隔十天半个月也会来福顺饭店吃饭,在一楼占个桌,点两道菜,福顺饭店的招牌菜——白玉豆腐和雪霁羹,又或是一家子祖辈父辈孙辈来吃饭,点一桌八大碗,热热闹闹。
这福顺饭店的掌勺大厨黄权黄师傅,据说祖上是做御厨的,能做满汉全席,但也没瞧见他真给谁做过,不过镇上的人都相信他能做,只是没人吃得起而已。
黄师傅是福顺饭店的招牌,就像梅寻艺是青梨园的招牌一样。
镇子只是个小镇,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连年的战争好像跟小镇没有丝毫关系,那些外头传进来的事物也不多,主要还是妇人小姐的衣裳首饰和有钱人穿的西装,那大城市里有电影,镇上人都知道,但没人看过,最有钱的周尚周老爷也没看过。
小镇的人只爱看戏,看青梨园的戏,看梅老板的戏,有时候到园子看,因为戏班每个礼拜都会演三天,那三天镇上人都会去青梨园看戏,把园子挤的水泄不通,这三天是镇上普通人家最期待的三天,因为虽然进园子看戏要钱买票,但票不贵,就是买不到票,也能在园子外头免费看到个影儿。园子的挡墙很矮,矮到只比不高的孙三高一个头,但园子中间的戏台搭得很高,高到比镇上最高的张二还要高两个头,演员上戏台子都要爬五级台阶,不排戏的时候能在墙外看到完完整整的戏台子。
青梨园是梅老板开的,有人问梅老板为什么要把园子造得这么奇怪,梅老板只是笑笑,说:“戏台子搭高些,意味着步步高升多挣钱,墙修得矮些,免得挡了我的财路。”梅老板爱财,镇上人尽皆知,但具体怎么个爱法,没人说得上来,毕竟戏票不贵,老爷们单请戏班唱戏时花的钱也不算多。
梅老板的青梨园在开演的三天被人挂在嘴边,不演的时候也被挂在嘴边,镇上人聊天,聊来聊去总绕不开青梨园和梅老板,可能上一秒还在说:“周老爷家的小姐,昨天跟小少爷打架了,据说还把小少爷脑袋开了个瓢!”下一秒就成了:“哪个周老爷?是天天去青梨园的周尚老爷还是抠门的周桂老爷?”有人接了一句:“肯定是周桂老爷,周尚老爷家的小姐知书达理,从不打架。”话题便就被揭过去了,没人再讨论脑袋开了个瓢,转而说起了周尚老爷和梅老板。
大家聊着,总免不了这样一个结论:“他俩关系是真好,拜把子的亲兄弟!”
这天又是青梨园开演的日子,戏票早在头一天就被买完了,梅寻艺新收的小徒弟拄着扫把,若有所思地看着戏台子这里矮矮的墙,梅寻艺见了,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问:“这满地的落叶不见你扫,站这发什么愣呢?”
小徒弟摸着脑袋,委屈地说:“我只是不理解,师父把这墙修得这么低,遭贼了怎么办?”
“贼?还没遭过贼呢,再说就算贼来了,他图啥?图这用了几十年的大戏台子?他搬得动吗?”青梨园的墙只有戏台子这才修得矮矮的,让人在园子外都能看到,其他地方都修的高高的,比戏台还要高,贼来了,也只能在戏台这转悠,根本进不到住的地方,偷不着什么好东西。
小徒弟眼睛转了转,又说:“可这墙这么矮,戏台子又这么高,那有些人不用买票都能在外面偷看了。”
梅寻艺瞅了他一眼,说:“能看见个啥,隔那么老远,台下又都是人,早都给挡完了。”
小徒弟倔强地说:“看得到的,我以前就天天在外面跟爷爷看,人挡不完的,能看到个影儿,还能听到声儿呢!”
梅寻艺赏了小徒弟一个脑瓜崩儿,说:“那能看个啥,看也看不清,听也听不清的,干你的活儿去!”
小徒弟老老实实扫起地,嘴里还是嘟囔着:“但是不要钱啊。”
梅寻艺笑了笑,没理会,转而看向长廊,周尚就站在那儿。
“周老哥!梅寻艺笑着迎了上去,说,“怎么这会儿就来了,离开场还早着呢!”
周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得很斯文:“随便看看,没准能看到什么好玩的。”
梅寻艺撇撇嘴:“我这破园子有什么好看的,一道破矮墙都修不高。”
周尚没理会他的后半句话,只说:“这不就瞧见你训徒弟了。”这货在园子里天天吵着要把那矮墙修高,也没见哪回动过手,只是瞎叫罢了。
梅寻艺翻了个白眼:“我训徒弟有什么好玩的,哪有周老哥你天天去外头进货好玩。”
提到出去进货,梅寻艺眼睛亮了起来:“我听说你给嫂子带了整整一箱的衣服,怎么样,有没有带什么礼物给老弟我。”
周尚瞥了他一眼,说:“你?没带,我带礼物给你干嘛?”
梅寻艺立马换上一副受伤的表情,泫然欲泣:“我们几十年的交情,小时候你去偷看嫂子洗澡,还是我给你把的风,你就这样对我?”
周尚满脸黑线:“别装了你,少了谁的能少了你的?明天我就让王叔送过来。”
梅寻艺眼角还挂着演出来的泪,人却早就笑开了:“我就知道老哥你不会忘了弟弟我的。”
周尚扶额:“你还真是……”
梅寻艺知道他想说什么,摆了摆手,无所谓地说:“我是个戏子,掉几滴眼泪多简单,还能哄着老哥你给我送几样礼物,多好的事儿。”
周尚失笑,两人并肩走着,一路闲聊。
“嫂子怀了也有八个多月了,就在这几天就生了吧?老哥希望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吧,儿子太闹腾了,就我家那小子,恨不得一天骂八遍,哪有女儿乖巧娴静。”
“你个女儿奴,不过我也希望是个侄女儿,到时候我天天给她唱戏,你家那两个就喜欢听我唱戏,尤其是小婉,记得小时候她天天缠着要跟我学戏,我还教了她两句呢,不过小孩子家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就不缠着学戏了。”
“本来就没想让她学,女孩子家,学戏太苦了,舍不得她吃这个苦。”
“可不嘛,看她一开始那架势,我生怕她就认死了要跟我学,我就天天带她看我那些个弟子练功,吓唬她,后来可算是不缠着了。”
“她是不缠着你学戏了,退而求其次,缠着要长大嫁你,还跟她妈妈说看着你,不让你相亲,免得你被别人抢走了。”
“还有这事儿?”
“可不,周妈唬着不让她跟你讲,不然你肯定不会娶她,她才不敢闹起来,只悄悄跟她妈妈说,我记得当时月儿吓得摔了个碗。”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怕宝贝女儿被我拐跑了,才故意让周妈吓她的吧,小孩子嘛,说说而已的。”
“你知道就好。”
……
周尚在青梨园赖了一上午,拖了个椅子来,老神在在地看梅寻艺训徒弟。梅寻艺对他这副样子极其不满,十分直白得赶了好几次客,但他这位老大哥脸皮厚到不行,就是赖着,赶也赶不走。
就在梅寻艺第十三次开口赶人的时候,门房来报说周家的管家王叔来了,周尚眼中肉眼可见地闪过一丝兴奋,激动地差点站起来,但也只是差点,他还是稳稳坐在椅子上,梅寻艺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只好站在一边等着王叔进来。
王叔也算是看着两人从小玩到大了,梅寻艺很客气地打了个招呼:“王叔。”
王叔笑着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周尚:“老爷,夫人要我给您带句话,夫人说,您今晚不用回去了,爱住哪住哪。”
然后又转向梅寻艺,说:“梅先生,我们夫人还说了,让您别心软让老爷蹭吃蹭喝,也别好心收留他,还有,夫人请您得空了过府一叙,大小姐想您了。”
“好好好,都听嫂子的。”梅寻艺压着笑,客客气气把王叔送走后,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连眼泪花都笑出来了,“我说老哥你今儿个怎么有闲心到我这赖着,原来是被嫂子赶出来了……哈哈哈哈哈……你要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周尚很无奈:“别笑了。”
梅寻艺清了清嗓子,一双桃花眼含着笑,煞是好看::“说说,你怎么嫂子了,她就给你赶了出来?”
说到这个周尚就来气:“不就是吃饭的时候,婉儿说隔壁秦老爷的夫人晚上天天给他洗脚,我就随口接了一句,月儿就生气了,早点也不让吃了,直接给我赶了出来,真是怀孕了脾气大。”
梅寻艺继续挖苦他:“这话你有种跟嫂子说去。”
周尚苦笑:“我就随便说说,我要敢在她跟前儿说,这辈子都不用进家门了。”
梅寻艺笑着呸了他一口:“该得你。好了,我要带他们吃饭去了,嫂子说了不准我收留你,她的圣旨我可不敢违抗,我看老哥你爱哪去哪去吧,别搁这赖着了。”
周尚:“我们几十年的兄弟……”
梅寻艺:“再赖着我就跟嫂子说。”
周尚闭了嘴,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又不情不愿得出了青梨园,站在大街上唉声叹气,不知该往何处去,他身上没带钱,也开不起房间。
他正踌躇着,突然有人走到跟前儿,笑得像是冬日暖阳,很有礼貌地开口问道:“打扰了先生,请问福顺饭店往哪走。”
周尚打量着眼前彬彬有礼的青年,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大学生,教养真好,嘴上和和气气地给人指了路:“就在前面路口,右拐就是。”
“谢谢。”青年到了谢,跟周尚擦肩而过,他这才发现青年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两人年纪相仿,性格差别却有些大,跟着那个看起来要嚣张一些,感觉跟他家那个倒霉儿子差不多,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张扬,擦肩而过时还冲他挑了挑眉。
周尚推了推眼镜,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跟在后面的青年叫许越,他连头都没回,却知道周尚在看他们,此时懒懒地开了口,话是对前面的沈慎说的:“沈哥,那大叔还盯着咱呢。”
沈慎回头拉了他一下,语气有几分无奈:“别管了,就咱这样的,是个人都得多看两眼,静静估计已经到饭店了,走快点。”
许越还是一副懒懒的样子,沈慎索性直接拽着他往前走,两人很快转过路口,看到了街对面热热闹闹的福顺饭店,沈慎口中的静静也就是苏静,正站在门口等他们,见到人便招手让他们过去。
沈慎感慨了一句:“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大饭店,不知道今天还排不排的上队。”
许越反手拽起沈慎的胳膊,趁着没车,拉着人朝苏静跑去,嘴上说着:“现在赶紧去排,估计能排上晚饭。”
苏静招手喊他们:“学长,阿越,这边。”她已经排了一小会儿,这会正在长龙一样的队伍中间。
许越和沈慎站在了她旁边,苏静问两人:“怎么这么久?”
许越面不改色地扯谎:“都怪沈哥,他迷路了,害我们绕了好久。”
沈慎失笑:“你好好说,迷路的是谁?”
许越认错很诚恳:“好吧我错了,迷路的是我,不过沈哥你不也是一路问才找到这儿的。”
沈慎回他:“要不是有我,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转着圈呢。”
苏静笑得很无奈,她实在是难以想象,这镇子真不大,她想不通两人是怎么能迷路到这个地步的。
她斟酌着开口:“学长,阿越,你们每次约饭都迟到,不会就是因为找不到路吧。”
沈慎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许越倒是混不在意地回答:“可不是,我每次都提前两个小时出发!”
说完他又把锅甩给苏静:“都怪静姐你,每次都约在不同的地方,害我找路都要找好久。”
沈慎没开口,但苏静看得出来,他跟许越是一个意思。
苏静没好气地说:“光吃一个地方多没意思,总要到处转转,什么都尝尝。”
许越继续拆台:“瞎说,虽然经常换地方,但你还是最喜欢吃那家落雨湫!”
苏静不客气地回怼:“对啊,我经常约在落雨湫,那你怎么还是迟到?嗯?学长都能准时到的。”
许越面不改色地说瞎话:“其实我是金鱼记忆,走过的路一遍就忘了,每次都要重新找路。”
苏静被他逗笑了,三个人一边聊天拌嘴一边排队,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还真像许越说的,他们正好赶上午饭时间。
许越瘫在椅子上,有些生无可恋:“终于排到了,要约在这么火爆的地方为什么不提前订啊,排着么久累死了。”
苏静也累,她拿着菜单点了一桌子的菜,等店小二顶着一脸震惊走下去后,回了一句:“临时决定来这里的,而且订也订不到,要提前一个月订,我们又不待那么久。”
沈慎说:“看样子这里东西真的很好吃。”
店小二才下去没多久,就有带着人走了过来,看样子是掌柜的,掌柜的问他们:“请问三位,还有朋友来吗?”
沈慎有些疑惑:“没有了,怎么了掌柜的?”
“啊,是这样的,小店的菜分量给得比较足,如果只是三位的话,点那么多菜应该吃不下,还望客人再想想,不要浪费。”
苏静冲他们笑笑,说:“掌柜的你就放心上吧,吃得完的,您要是实在担心我们浪费,分量给少点就是了。”
“这……”掌柜的还有点犹豫。
沈慎继续说:“放心吧掌柜的,你尽管上,吃不完我们不走。”
许是他温温柔柔的语气让人格外信服,掌柜的下去了,没多久,菜一道接一道地上了,摆了满满一桌子,店小二上完菜跟他们说:“客官慢用,每道菜都是减了分量的,掌柜的说了,到时候只收一半的饭钱,要是哪道菜不够吃,还可以添。”
苏静夹了一块肉放到碗里,感叹:“良心商家啊。”
沈慎也道:“怪不得生意这么好。”
许越没说话,只顾埋头干饭,风卷残云般席卷了几个肉菜,吃得快极了。
“不好,快抢!”
苏静:“阿越你还在长身体,多吃蔬菜,别总吃肉。”
许越:“我是肉食动物,我不吃草。”
沈慎:“让你多吃蔬菜,没说草。”
许越:“好的听沈哥的。”然后他从一盘肉里挑了两跟香菜出来,还不忘说:“我吃蔬菜了。”
苏静:“……”
沈慎:“……”
一顿饭很快吃完,就像他们说的,一点都没剩下,那道雪霁羹更是加点了三次,付款的时候掌柜的坚持只收一半的饭钱,三人也没推拒,只是悄悄在盘子地下压了张银票,还是全额付了饭钱,一分不差。
吃饱喝足,三人心情好得很,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散步,不时买点小吃,消磨着时间等晚上去青梨园看戏。
许越不太能欣赏这些戏曲,但也没还是跟着一起去了,用他的话说就是,这样显得他比较有文采。
苏静没懂,沈慎只是笑了笑。
三人没吃晚饭,或者说他们其实一直都在吃,嘴就没停过,只是没专门去吃晚饭而已。
说来也让人红眼,他们这样吃,站在一起还是显眼的俊男美女,身材好到不行,尤其是沈慎,那腰细得,连苏静都羡慕。
——
好戏开场,青梨园的戏台子下坐满了观众,青梨园外都围了三圈,这些人买不起票,或是没抢到票,就在外头看,虽然听不太清也看不太清,但好歹能见个影儿,每每这时候,百姓们就要开始感叹梅老板这墙和戏台子都修的好,明眼人都知道,梅老板嘴上不说,但其实这样矮的墙和这样高的戏台就是给穷人修的,让他们也能听戏。
梅寻艺在后台上妆,周尚领着孩子来看他,但周尚的夫人苏月娴没来,她大着肚子,不日便要生产,这两天都待在家里,哪都不去。
梅寻艺描着眉,说:“等演完了我去看看嫂子。”
周尚点点头,道:“顺便住几天。”
梅寻艺描完了眉,在徒弟的帮助下戴头面,闻言笑了笑:“住什么,园子离你那周宅近得很,几步路的事儿。”
周尚没说话,上午从青梨园离开后他去了秦家,刚巧秦老爷走商回来,两人聊了很多,傍晚周尚过来的时候,就很沉默。
几十年的默契,梅寻艺知道秦老爷肯定跟他说了什么,估计是件大事儿,但他没问,周尚想说肯定会跟他说的,不用急着问。
青梨园的戏是真的好,尤其是梅寻艺,台下喝彩叫好声连连,苏静和沈慎都看得目不转睛,饶是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的许越都没睡着,一直看完了全场,不过是在一个半时辰里吃掉了五包果干,四包瓜子和两包肉脯。
苏静看着他的战绩感叹:“阿越啊……”
连沈慎也是哭笑不得,许越混不在意的摆摆手,继续啃着手上的酱猪蹄,刚买的,当然苏静和沈慎也没闲着,一人一份糖炒栗子吃得正香呢。
没来由的,干饭的三人不约而同抬头向天边看去,苏静皱着眉:“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许越也皱眉:“好像是人祸……”
沈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喧闹的夜市,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惜了……”
苏静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道:“走吧,该回去了。”
许越有些迟疑:“可这里……”
沈慎打断他:“走,我们留下变数更大,不能多管。”
许越自嘲的笑了笑:“说不准过不了多久就又该回来了。”
三人离开了灯火通明的夜市,逐渐隐入了黑暗中。
青梨园的戏连演了三天,场场爆满,福顺饭店里每天都排长龙,也是日日满客,小镇上的一切都像以往一样,和谐,安宁,她静静地藏在山坳间,不算繁华,却也让镇上的人都衣食无忧,她与外界隔了一道天然的屏障,虽然也会有进出,但她一直保持着自己的传统和安宁,让镇上的百姓都安居乐业。
第四天中午,梅寻艺打开青梨园的大门,提着烟枪,一步三摇地往周宅去。
周宅里,苏月娴挺着大肚子坐在客厅,指挥冯妈打扫,又让大女儿周婉瑜去厨房告诉周妈,让她多做几个梅寻艺爱吃的菜。
周妈笑着回道:“做着了做着了,都是梅先生爱吃的。”
苏月娴想了想,又叫来小孙,吩咐道:“你去看看小艺来了没有,顺便去福顺饭店把之前订好的雪霁羹取来,快去。”
小孙应声去了,刚到门口就碰上了梅寻艺,后者拍了拍小孙的肩膀,笑着说:“嫂子不用看了,我这不是来了嘛。”
小孙跟梅寻艺打了个招呼,出门取雪霁羹去了。
周尚的儿子周文渊见了梅寻艺,笑着扑了上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虽然这三天他天天去看梅寻艺的戏,但见到的都是画了满脸的梅寻艺,跟现在的梅寻艺不一样。
周婉瑜见了梅寻艺,下意识地迎上来,又在五步外站住了,她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毛毛躁躁的。
梅寻艺见她犹豫的样子,挑了挑眉,主动张开怀抱,说:“婉婉来,梅叔叔抱。”
苏月娴冲她点了点头,她这才又扑了过去,像小时候一样跟梅叔叔抱抱。
周尚去进货去了一个多月,梅寻艺则把自己关在青梨园写新戏,三个月没出门,每个礼拜的戏也不上台,饭食都是送到房门口,他们一大家子也是好久没聚了。
小孙取来了雪霁羹,周妈那边也做好了饭上桌,王叔特地把待客用的大圆桌翻了出来,所有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围了一大桌子,聊天吃饭。
席间,周尚问:“你那新戏不是写好了吗,我还以为你这次会演,打算什么时候上?”
梅寻艺喝着雪霁羹,说:“我打算年关再上,这出戏可废了我不少心血。”
周尚沉默片刻,说:“早点上吧。”
梅寻艺开了个玩笑:“怎么,老戏看腻了,急着看新戏呢?”
周尚只是笑了笑,没说话,梅寻艺更加确定自己这老哥肯定有什么事,只是嫂子临盆在即,他也不好直接问,想着等嫂子不在的时候再问问吧。
吃完饭,周婉瑜领着周文渊出门玩去了,苏月娴叮嘱了两句,就拿出绣活儿,给未出世的孩子修肚兜,周尚约梅寻艺去后院手谈两局,梅寻艺会意,两人就去了后院。
说是手谈两局,周尚还真的搬来了棋盘,不要脸的直接抓了黑子,抬手便是落子天元。
“这都多少年了,还是这么不要脸。”梅寻艺说着,老老实实抓过白子,跟着落了子。
周尚没心思开玩笑,只是随便点了点头,说:“老秦这次走商,去得远,遇上了一伙贼,丢了不少货。”
梅寻艺只是“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老秦的商队向来没人敢劫,附近的都敬着他,这次虽说走得远了些,但也还在自己地盘上,却还是丢了货,不仅如此,人家还要他再送上三千两白银和两千石粮食。”
“谁这么大胃口?这都能养只军队了。”
梅寻艺只是随口一说,谁知周尚居然“嗯”了一声,道:“老秦遇上的是卖国贼,要钱要粮的是外贼。”
小镇与世隔绝,但也不是和外界毫无联系,梅寻艺虽然不出小镇,但也知道外头是个什么光景,世道很乱,到处都在打仗,据说帝都都让外国人占去了。
“所以你这两天就是在忧心这个?”梅寻艺堵住了周尚连出的四个子,说,“怎么,周大老板想学那些爱国商人,去帮着驱除外贼?”
周尚又另找了一条路,连了三个子,没注意梅寻艺那边已经连出四个子了,两人手谈下的从来都是五子棋,这把周尚输了,捡子的时候,周尚说:“我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没那么大抱负,我只是担心。”
“担心他们会打到小镇来?”梅寻艺说,“来就来呗,来了就别走了,梅老板唱戏给他们听,拉着这些狗贼一起下地狱。”
他说的漫不经心,好像只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周尚了解梅寻艺,他说得这样轻松,实际上也就是这么想的,他其实早就知道外头不太平,有些人身在小小的镇上,心里其实装着整个世界。
突然,周尚想起什么,他问:“你那出戏……”
梅寻艺笑了笑,说:“没错,就是写给那些狗东西的,老哥,你不知道,半年前我救了个人,还帮了他个忙,藏了点东西在院子里,他说好三个月后后来拿的,但现在半年过去了,他还没回来,我知道,他回不来了,那些东西我也不知道该送哪去,索性就继续藏着,总有一天用得上的。”
周尚继续落子,这盘他走得谨慎,每个子都反复确认,他问:“什么东西?”
“炸药。”梅寻艺笑着,在夹缝里放个子,又连出了五颗,“挺多的,能把整个园子炸上天呢。”
周尚又输了,他默默捡子,半晌吐出一句:“快了。”
“等他们很久了。”梅寻艺讲捡起的白子拿在手里倒来倒去,说,“老哥啊,你带嫂子走吧。”
周尚听着棋子碰撞的清脆声音,有些出神:“能走去哪呢?小镇已经是最后一片净土了。”
“去哪都行。”梅寻艺没再倒子,定定地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出国也行,孩子还小,可不能葬在了这儿,小镇虽然与世隔绝,但他们要真来了,就没人逃得了了。”
周尚又是沉默,见他不语,梅寻艺也不说话,两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棋盘上黑白占了一半,周尚才又开口:“老秦把这事儿告诉镇长了,今天中午就会通告小镇。”
“嗯。”梅寻艺眯着眼睛,自己检查着,生怕漏了一处,就让周尚赢了,“挺好的。”
“你……”周尚迟疑了下,没说出口,其实他想问梅寻艺,既然半年前就知道,为什么不早点说。
梅寻艺知道他想问什么,便道:“说了有用吗?出了小镇能去哪里?外头只比小镇更乱。”
周尚沉默,他虽然不赞同梅寻艺故意不说,但他知道梅寻艺说得对,离开小镇,又能去哪?外面只会更乱,不如留下,拉着那些狗贼一起下地狱。
梅寻艺知道他在想什么,眼睛不再盯着棋盘,而是抬头看着他,那双眼中没有往日戏谑:“但你不同老哥,你还有希望,还有嫂子,你带着嫂子走,世界那么大,总有安身之处。”
不待周尚开口,一个声音就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走什么走,我赖在小镇了,不走,外贼要是敢来,就拉他们一起下地狱。”
周尚皱眉:“你听到了?”
苏月娴没理他,只是看着梅寻艺,说:“你说的那个人,我认识,搞炸药的钱还是我给的。”
这下梅寻艺都震惊了:“嫂子威武啊。”
苏月娴摆了摆手,道:“我躲在这儿安逸了大半辈子了,活够了,我不想做亡国奴。”
这盘棋到底没下完,因为苏月娴想要看看那批火药,梅寻艺和周尚都不敢违抗这位姑奶奶,最后梅寻艺带着人去了青梨园,把存在地下室的炸药给她看。
苏月娴看着堆满地下室的炸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从哪搞的这么多……”
梅寻艺耸耸肩:“我哪知道。”
苏月娴又计算了一下,肯定地道:“只要安排好爆炸点,把小镇炸上天都不成问题。”
梅寻艺被呛到了:“嫂子,冷静啊,没必要吧?”
苏月娴瞥了他一眼,说:“我就是要他们有来无回。”
周尚讪讪地道:“人还不一定来呢……”
苏月娴白了他一眼:“狗贼只要知道了,就不可能不来。”
还是梅寻艺比较冷静:“但这事儿怎么说都要跟镇长商量商量吧?还有镇上的百姓。”
苏月娴:“肯定的,这不就去了,走吧,镇长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