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黑色周末
向一南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如果不是傻,脑子少了一块,他又怎么会顶着炎炎烈日,冒着中暑的风险,在露天球场上打那该死的破篮球!
虽然在刚刚踏入球场,还没摸到球时,他的全身就已被汗水浸透,但他要上体育课的信念并未因此动摇。
绿云高中一星期有两节体育课,然而他们一个月却只能上可怜的一次,所以当听到他们一向‘体弱多病’的体育老师居然身体健康时,他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这一节宝贵的体育课。
然后……他真的中暑了!
在身体摇摇欲坠、即将跌倒,眼前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也用了最后一丝微弱的意识做了反思。
自己是不是真的脑子有病。
嗯?
反思之余,他听到了周围同学们的惊声呼喊,接着便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多人抬起,再接着……他就睁开了眼。
醒来时,他便惊讶的发现,自己既不在医务室,也不在家里,而是依然躺在空无一人的篮球架下。
黑夜已至。
就算没有手表和手机,向一南也依然可以无比的确信,他应该足足睡了一个下午。
向一南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不是因为他睡了到晚上,而是因为在这段时间里,竟然没有一个人管他……
中暑后,他就这么干躺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从白天待到黑夜。
更让他意外的是,在中暑后无人照料和处理的前提下,他甚至还安然无恙,一点事都没有,只是平稳的睡了一觉。
“怎么回事,我现在难道不应该在医务室里躺着么,为什么还在球场?”
手臂撑地起身,向一南活动了下身体,并未感觉到哪里不适。
那个导致他中暑的篮球就在身旁,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先习惯性的捡起了球,然后才向四周看去。
向一南是个好人,但不是一个好学生,除了学习外,只要跟玩有关,他几乎什么都喜欢。
要是放在平时,篮球在自己的手上,他说什么也要先来个几个胯下,接着再接一个潇洒的后转身,可他现在却并没有这么做。
也可以说,他没有任何要玩的心情。
此时的他,脸上写满了疑惑。
天色明明已经黑的差不多了,可在他视线里的每一栋教学楼……竟没有一栋亮起灯光!
不止灯光,人也没有,声音也没有。
往日那热闹的校园,此时寂静无声,同学们、老师们好像都凭空消失了,只剩下干净整洁的过道,和几座空荡荡的教学办公楼。
向一南抱着球离开露天球场,带着惊愕边走边看,也没能在任何地方看到任何一个人。
迎着傍晚的冷风,面对这诡异到极点的安静,哪怕是一向大胆的向一南也不由得浑身一颤。
人呢?
人都去哪了?
今天应该不是放假的日子吧?
向一南再次确认了一遍今天的日期……没错,是星期五。
绿云高中只有在周日才放假,周五不应该没人才对。
而且就算是放假,也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正当向一南满是茫然之际,一道强烈的光束忽地在眼前亮起,下意识的用手遮挡过后,一道较为苍老的斥责在不远处传来:“站住!”
声音很熟悉,哪怕还没看到人,向一南也凭借声音听出了对方是谁,放下手,他果然在十几米远外,看到了穿着保安服的中老年男人。
“刘叔?”
刘叔是绿云高中的门卫,向一南以前经常迟到,一来二去也算是个对方混熟了,双方的关系还算不错。
向一南此刻真的是有无数疑惑需要得到解答,所以看到熟人,他连忙着急的问道:“我能——”
谁料,他才刚问出口,刘叔便立刻打断了他,而且语气十分的生硬:“你是哪所学校的,谁让你进来的?”
向一南连忙小跑过去,在对方面前站定,略微激动的解释道:“刘叔,是我啊。”
“你?”刘叔仔细端详了他几眼,态度稍有缓和,但却依然不是对待熟人的样子,语气依旧显得冷漠:“你是谁?”
怎么回事,他,他不认识我了?
向一南是既吃惊又费解。
他只是睡了半天,又不是半年,为什么刘叔会不认识他了?
“刘叔,你再好好看看,是我啊,向一南!”
听到这个名字,刘叔的眼神闪过一丝狐疑,快速回想了下,然后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不过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应该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我当然是绿云高中的学生啊!”向一南有些急了,还想再解释,刘叔却直接收起了手电:“既然是这所学校的,不知道今天放假么,你来干什么?”
放假?
还真的是放假了?
向一南顿时心安了许多,跟他想的差不多,虽说忽然放假也很不合理,但至少也要比世界末日和闹鬼了强。
“哦,这样啊,吓我一跳。”
但刘叔却没跟他嬉皮笑脸,面部表情依然很严肃:“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既然不是想象中的世界末日,担心是多余的,向一南随即找了个理由,转了转手里的篮球:“我来打球的。”
“放下球,快回家吧,这次就当我没看见。”
“哦。”
见刘叔的态度始终都保持冷淡,半分要跟他闲聊的意思都没有,向一南也不好再说什么,把球递给了他。
刘叔可能是年纪大了吧,记忆方面有些衰退也很正常,等哪天他好转些,向一南可以再来跟他聊,反正天天都能见到。
“行,刘叔,那我走了啊。”
向一南礼貌的跟他道别,不过在临走前,他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顿时停下来问道:“对了刘叔,你知道这次放几天吗?”
“嗯?”刘叔听到这个问题,又打开手电照向他,似是想看眼校服再确认一遍:“你到底是不是这所学校的?”
这跟我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吗?
向一南一脸的困惑,没能理解他的话。
好在这次刘叔不等他问,就已提前做出了回答:“今天是周五,当然是放三天。”
向一南自然感到很意外:“三天么,那这次假期挺长的啊……”
绿云高中一星期只有一天假,有时候甚至一天都没有,除了国家规定的假期,三天的时间已经算很多了。
谁知这句话说完,刘叔的眼神又变了,这次是变得很谨慎,甚至是向后小退了半步:“你不知道周五的假期?”
假期就假期,为什么还要带个周五。
向一南注意到了他语句里的重点,疑惑肯定疑惑,但刘叔却没有要再解释的意思,收起篮球关掉手电,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同时,他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什么,不过向一南并没有听清,只隐约听到了‘怪人’、‘不怕死’之类的词汇。
向一南真的是满头雾水,被这几个词弄得摸不着头脑。
“奇怪……我不知道假期就一定是怪人么,还有,不怕死是怎么一回事……”
“算了,先回家吧。”
带着疑惑,向一南经过大门口的传达室离开学校,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周围哪里不对,仿佛有什么事物让他感到很别扭。
等他出了学校,走出一小段路,这才猛地想起,绿云高中——好像并没有传达室!
他脸色一变,立刻回头看去。
但是在夜色笼罩之下,他的视线里一片漆黑,不要说传达室,就连绿云高中他都看不见。
恐慌瞬间蔓延全身。
向一南不敢置信的站在如墨的黑夜中,身体一阵一阵的颤动。
为什么……
为什么外面也是一片漆黑!!!
向一南此时所站的位置,正是绿云高中外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往日这个点不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至少沿街的商铺是灯火通明,大多分都处于开业状态。
可今晚却与以往有了明显的差别。
整条街上,二十多家商铺,包括最近的小区,竟然没有一家开着灯!
所有人似乎都已经睡了,就连街道上也是冷冷清清,看不到一辆车驶过。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向一南不相信的揉揉眼,但眼前还是没有一丝光亮。
寂静的黑夜中,这个城市似乎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马路边。
“靠……难不成还真是世界末日了?”
好在,一道耀眼的灯光,伴随着轰鸣的车声把他从惊恐中拉了回来。
一辆黑色的普通轿车由远至近,从向一南的眼前穿过,在短暂的车灯照射中,他勉强看清车里坐了两个人。
两个……正常人。
向一南刚悬起的心稍稍放下,正常人就好,现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糟。
这座城市并不是没有其他人了,眼前的这辆车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话说回来,现在还不到深夜,那么多人早早的把灯关了是什么情况。
全都特别困吗?
向一南仔细的回想了好一会,也始终没回忆起今天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日子。
甚至连一年六次的情人节都不是!
既然不是某个节日,那为什么……
向一南摇摇头,他的疑惑太多了,索性不去再想,现在他只想快点回家,这个点他的妈妈应该已经做好热气腾腾的晚饭了。
定下心神,向一南加快步伐,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家离绿云高中还算近,四个红绿灯就到了,他一直都是步行去学校。
走着走着,他忽然发现,周围的黑暗似乎褪去了很多。
前方街道两侧的商铺,竟然有许多家散发出了强烈的灯光。
看起来,并不是所有人都睡了,还是有商家在营业的!
向一南心中越来越安定,越往前走,他似乎离‘熟悉中的人类社会’越近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脚下的步伐也愈发的轻松。
“蜂巢咖啡馆、岳阳咖啡厅、小赵咖啡馆、爆炸能量饮品、黑马能量饮料连锁店……等等!怎么全是咖啡馆和能量饮料?”
向一南脚步顿止,惊愕的看向周边那一家家的陌生店铺,半天都没回过神。
“是我记错了么,这附近不应该是味无穷火锅店、中千超市、流星鞋铺、阳光理发店吗?”
向一南不由得一阵恍惚,记忆与现实的显著差距,让他不得不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脑子,是不是中暑过后精神还不稳定。
“不,不可能的,绝对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
而且,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提神醒脑的商店啊!
人们是有多么不想睡觉,开这么多家真的有市场吗?
为了证明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向一南往最近的‘蜂巢咖啡馆’走去。
可还没走近,一道香味便隔着老远传了过来。
向一南可能记忆出错,眼睛看花,嗅觉总不能也出问题。
很快,他面色苍白的站在了咖啡馆门前,死死地盯着头顶挂着的巨大横幅,随后陷入沉思。
“黑色周末即将开启,蜂巢咖啡馆伴你渡过漫长黑夜,游戏是残忍的,但咖啡却是暖的!”
“我们的咖啡店有百年品质保障,原料经过……”
向一南没看完,失神的走到了旁边的另外一家黑马能量连锁店。
在这里,同样也有两排横幅广告。
“你还再担心多梦易睡,坐一会就头昏恍惚么,你还再为不知如何渡过黑色周末而感到惶恐不安吗?”
“不要害怕,不要焦虑,黑马能量饮料,由多位业内顶级调制师联手打造,只为助你渡过漫长周末!”
“现黑色周末开启之际,本店特推出隆重优惠……”
向一南保持着苍白的脸色,不信邪的又去了另外几家,结果大同小异,那几家也有着与蜂巢咖啡馆、黑马能量饮料差不多的广告。
其中出现次数最多的词汇,便是‘黑色周末’、‘游戏’跟‘睡’了。
什么是黑色周末,游戏又是个什么鬼?
明明只是中暑睡了一觉,可向一南只感觉跟蹲了多年牢房一样,出来后与社会完全的脱轨。
他不知道为什么多么家店铺能在半天之内改头换貌,也不知道这些人广告中的‘黑色周末’是什么。
这时,周围的车辆声渐渐的响起,街道上依稀可以见到人影出没,旁边的一些小区内,灯光也在慢慢升起。
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原本还比较空旷的街道,正在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人们终于打开灯,走出家门,纷纷来到了外面。
在他们脸上,向一南看到了疲惫和不安,在他的视线中,不断有人来到各家咖啡馆、能量饮料店,购买着自己所需的物品。
“老天保佑,希望我这次依然能够活着醒来。”
一个中年妇女握着一串灰色的珠子,弯着腰,面色紧张地低声祈祷。
“嗨,准备的怎么样啊。”一个男人遇到了熟人,热情的打着招呼。
反观对方,则是一脸的苦笑,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倦意:“不怎么样,我才睡了五个小时。”
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色外套的女人,焦躁的端着饮料在树下来回踱步,嘴里也在念念有词:“完了,完了,马上就要开始了……”
向一南没有开口,像个旁观者一样,默默地看着这些人,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话。
终于,他鼓起勇气,对着一个从身边走过、面相还算和善的年轻人问道:“大哥,我想问一下,你们……你们这是在干嘛?”
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毕竟之前刘叔的态度让他印象深刻,但他万万都没想到,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年轻人的反应——会是那么那么的强烈!
“啊!什么?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年轻人竟然直接惊恐的叫出声来,像是看一个怪物般的连连后退。
他的出声,也惊动了周围的人群,人们纷纷看向这边,眼神各异,有避嫌、有厌恶,甚至……还有怜悯和同情。
被这么多人盯着,向一南也心里发毛,一时不知道该再说点啥。
“难道我不能问这个问题么,为什么他们的眼神好奇怪……”
手足无措之际,向一南也隐约听到了人群中传来了小声的议论。
“真可怜啊,游戏还没开始,就已经疯了一个。”
“哎,看他的年纪也不大,这么小精神就出问题着实可惜啊。”
“别管别人了,先想想怎么扛过这四十八小时吧。”
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向一南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原来,他的这个问题会让人觉得精神有问题?
对于他来说未知诡异的事,但放在其他人身上,却是再寻常不过了,所以能出问这个人尽皆知的问题,在别人的眼里他自然很不对劲。
明白这一点后,向一南赶紧闭上了嘴,不过周围的人已经刻意的散开了,离他远远的,生怕惹到什么麻烦。
尽管向一南很想大声保证,自己绝对没有精神病之类的,但最终还是化为了无奈的苦笑。
回家吧,无论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家人肯定还是不会对他隐瞒的。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准备这么做的,可还不等他抬起脚,之前那名惊喊的年轻人再次叫了起来:“12点了,12点了!”
“黑色周末来了!”人群也是一阵躁动和混乱,有人面色疯狂,开始举起能量饮料拼命的往嘴里灌,还有些人则是面色沉重,低着头,似是再等待着什么。
忽地,一道急促且刺耳的警报声在黑夜中拉起!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也从来都没实际听过警报声的向一南,只觉得耳朵轰的一声,尖锐巨大的声音,仿佛要穿过他的耳膜,直接让他痛苦的捂着耳朵跪在地上。
“注意,注意,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一道庄重且威严的女声在广播中响起。
“黑色周末已经开启,在未来的四十八小时之内,请确保自己的身边至少有一人以上陪同,如遇到有精神异常、或有明显睡意的群众,请及时联系管理局。”
“同时,请警示你们身边持有锋利器具的人群,以及驾驶车辆的人员,如有发现,请立刻举报,管理局、消防、医院将在四十八小时内全程待命。”
“切记,请打起十二分精神,千万、千万——不要入睡!”
“黑夜永无止境,为了我们的家人,为了我们的朋友,为了我们的国家,我们绝不会向困难低头!”
“天佑我文国。”
广播结束,警报声消散。
向一南身边的人全部弯腰颔首,异口同声的低声呢喃着。
“天佑我文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