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狄亚 I
每天早晨，狄亚都会在阿波利昂宫殿内的神祠里祈祷。
帝国的繁荣，丈夫和孩子们的健康，和平与丰收，这些都是她日常祈福的内容。
当她还是孩子的时候，祭司会说“为他人祈祷，因为这样他人也会为你祈祷”。她每天都会说这些祷告，从未间断。
狄亚还会为那些已经离世的灵魂祈福，包括在五年前去世的母亲，她祈祷他们得到安息，没有任何痛苦和折磨。
作为一个成年女性，她对祷告有了更多的见解，它不仅是请求，也是感恩、谦卑、和感激。
她喜欢神祠内熏香的味道，那是一股由玫瑰花香，琼脂树的泥土味和甜美的乳香掺混出的神往之烟，像白云一样笼罩着她。
这是狄亚在故乡维瓦利亚王国的神殿里闻不到的味道，尽管哈斯特扎帝国的实力早已不如从前，但她还是有一种被世界的财富所包围的感觉。
和她的故乡，维瓦利亚的灰烬厅一样，在哈斯特扎的人们信奉着最古老的宗教，拜星辰中最为明亮与庞大之星神内米尔为万星之神，天上诸星的主星。
他在神殿的位置永远是最中心，其他神明则低他一等，侍奉在其身边。
内米尔的神像足有半个人身长短，他长发飘然，披着半遮掩的长袍，手上握着和阿波利昂家徽里一样的灰色球体。
传说世界分为天上与地上，天为神间，地为人间。
天上诸星皆为神明，以如裂痕般的星辰殿中最耀眼的内米尔为众神之王，其余神明各司其职，离内米尔越近，所管领域的重要性便越高。
星辰万神在天域的所属位置都为固定，但有七神例外，这七位神明奉内米尔之命掌管与监视人间。
以太阳神阿维苏主导白天，月神阿斯蒂忒主导夜晚，剩余五神分别掌管海洋、森林、山脉、沙漠与平原。
但狄亚最喜欢的不是象征力量与统治的内米尔，而是象征着亲情与家庭的耶克希亚。
她的位置就在星辰殿中离内米尔不远的右侧，虽然没有内米尔那般耀眼与巨大，但在其所属星宫中最为明亮，与她的夫星，象征着公正与法律的阔诺斯形成了坚盾星宫的中心。
“母亲，我可以加入你吗？”狄亚回头望去，艾伦正倚在神祠的门口。
“当然了，我的孩子。”狄亚微笑道。
艾伦慢慢走近，并跪在了在狄亚的左手旁开始祷告。
艾伦是狄亚唯一的孩子，他是三个孩子中最小的，也是最内向的一个。
相比于吵闹好斗的卓克和经常不知所踪的蒙迪，艾伦往往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呆在角落。
看着身旁淡金色长发及肩的孩子，狄亚心中感叹着艾伦不仅性格与自己相似，连外表也像极了她。
再还没有嫁到马德卡林之前，狄亚也经常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嬉戏打闹，其中属她的妹妹洛扎莉亚最为顽皮。
自从狄亚被父亲因一纸信件送到哈斯特扎帝国，她便再也没有与他们见过面了。
“母亲，我是不是很讨人厌？”艾伦睁开眼睛，略带沮丧地向狄亚问道。
“傻孩子，你在说什么呢？你怎么会觉得你讨人厌呢？”狄亚关切道。
艾伦是个内心敏感的孩子，他这样问一定是因为有事情发生。
艾伦低着头，迷茫地盯着神像前摇曳的烛光。
“不，当然不。”狄亚坚定地回答。
“母亲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更加强大，因为那样才会更让你自豪吧。”艾伦说。
“我无时无刻不为你感到骄傲，孩子。”狄亚道，“世界上有很多种强大的。”
“但我既不强壮又不聪明，反而很弱小。”
“怎么会呢？”狄亚用双手捧起艾伦的右手，“你有一颗善良的心，这是这世上最难得的品质。”
听到艾伦的这番话，她感到愧疚。在三个孩子中，最需要关心的就是体弱多病的艾伦了。
每次发高烧时她都守在艾伦的床边形影不离，直到其完全康复为止。
“可是父亲从来不在乎我。”艾伦说。
“他当然在乎你了，只是每个人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同。”狄亚解释道。
虽然她也知道在维格里奇的心中，艾伦和卓克还有蒙迪比起来，只是个令人失望的幼子。
“告诉我，孩子，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大家都看不起我。”艾伦的眼角含泪，带着哭腔说道。
狄亚一把将艾伦抱住，搂在怀里。
“我的傻孩子，”狄亚搂着艾伦，温柔地说道：“我在只身来到马德卡林时无依无靠，是你的诞生让我有了家的感觉。
你千万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我将永远在你身边。”
“我只需要母亲您就够了。”艾伦低喃道。
狄亚的心中一暖，将怀里的艾伦抱得更紧。
对她来说，比起是艾伦依赖着她，更像是他们二人互相依赖着对方而生存着。
卓克作为长子和皇位的继承人，从小便得到了维格里奇和宫廷里其他人的关爱以及培养，而他自己也并没有辜负父亲对他的期望成长到现在。
而蒙迪就是蒙迪，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来不需要过多担心他。
艾伦则和年幼时的狄亚一样，渴望着关注却总是因为自身的平凡弱小而被无视。
她不会让她的孩子像她一样在无助和迷茫中长大，狄亚默默地发誓，她一定会保护她的孩子免受苦难。
当晚在寝宫和维格里奇完事后，两人躺在床上，狄亚的脑海里始终回荡着白天与艾伦的对话。
“怎么了？”
维格里奇是个善于观察的人，自己脸上任何的表情变化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大人，”狄亚问道，“你平时对艾伦的关心是不是有点少了？”
“艾伦？”维格里奇看着狄亚，“他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卓克也不是个小孩，相反，你对他却关怀备至。”
维格里奇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我有多忙。”
“忙到对自己的儿子都不闻不问吗？”
狄亚有些生气，“他和你的其他儿子一样都是你的孩子！”
“你指的是卓克吗？我不认为我有像你说的那样关心他，”维格里奇说，“卓克是帝国的继承人，我只是对他有更高的要求而已。”
“那蒙迪呢？”狄亚问道，“蒙迪和艾伦一样，不是你的继承人。”
她觉得在三个孩子里，维格里奇最喜欢的就是蒙迪，因为他们两人比维格里奇想承认的更加相似。
“蒙迪总是来找我探讨书籍和学识相关的话题，就像艾伦总是去找你一样。”维格里奇反驳道。
“你是什么意思？”
狄亚从丈夫的话语中听出了不满，似乎在指责着她因为艾伦是自己的亲生孩子而更加偏爱。
“不管他们是不是我亲生的孩子，我都平等地爱着他们。”
“我不是说你没有”，维格里奇说，“只是交流也是相互的，孩子大人都一样。
你总不能指望着我每次都去找艾伦吧，再说，我也不知道该跟他聊些什么。”
“那是因为你几乎不了解你的儿子。”狄亚责备。
“你说的太过了，狄亚，”维格里奇的脸垮了下来，用严厉的眼神看着她，“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去如何教养我们的孩子。”
“是啊，但这事并不是关于该告诉你怎么做，对吗？”狄亚问，“这更像是你没有意识到你需要在艾伦需要你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你应该问问自己，为什么当他有烦心事，或者在任何方面需要你的帮助的时候都没有去找你。
艾伦在根本就没有了解他的父亲的情况下长大了，因为你从他小时候就认定了他没有出息。”
“你就是这样想的吗？”维格里奇问。
“是的。”狄亚盯着她的丈夫说，她能看见维格里奇眼中燃烧着的火焰。
不过，她看到的不是愤怒，而是深深的悲哀。
这一刻，这个平日里一直维持着强硬的态度和充满权威的男人看起来竟然有些脆弱，这让狄亚开始考量自己刚刚的话。
“我知道我可能说的有些过了，”狄亚说，“但我不能忽视你在艾伦的长大过程中没有陪伴着他的事实，论依赖性，艾伦比其他孩子更需要你。”
“我爱他，”维格里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但是我并不觉得他需要我。”
“他当然需要你了，他是你的孩子。”狄亚说。
“我知道了。”维格里奇带着疲惫的笑容回答，脸色却又渐渐严肃了起来。
“我有个不好的消息需要告诉你。”维格里奇说。
“什么消息？”狄亚心头一紧，小心地问道。
维格里奇看着她的眼睛，深叹了一口气，“白天我收到了来自灰烬厅的来信，国王伊兹多尔·科尔瓦在两周前去世了，今天是他的葬礼。”
噩耗让她感觉全身冰冷，悲痛抓拽着她的心，脑中的回忆开始翻滚。
“你说的是真的吗？”她啜泣起来，上一次见到父亲还是在十八年以前，她仍清楚记得他那豪爽的笑声和那深邃的蓝色双眼。
“信件上有维瓦利亚国王的私印，”维格里奇回答，“错不了。”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们？”
狄亚悲愤地问，“我本来可以见他最后一面的，我可以在他下葬前赶到灰烬厅的……”
“他们不想让消息走漏出来，”维格里奇将狄亚抱在怀里轻轻地说，“贵族们想要先选出下一任国王。”
“他们选了谁？鲁多米尔？”
她的哥哥作为长子，理应被选为下一任国王，他也是最适合接班父亲的人。
“不，”维格里奇摇头，“他们选择了洛扎莉亚。”
“洛扎莉亚？”
狄亚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但她只是个小女孩啊！”
为什么这些贵族们没有选择长子的鲁多米尔，而是选了她的妹妹当统治者？
“她已经二十四岁了，你也知道贵族们有权利选择任何候选人继任。”维格里奇说，“他们从来没有在这方面上安过好心。”
她那年轻的妹妹被选为了女王，她知道怎么管理国家吗？她该怎么控制那些贵族们呢？她刚刚失去了父亲，这对她来说一定很艰难。
“我担心她。”狄亚说。
“我想让卓克娶她。”维格里奇说。
“卓克娶洛扎莉亚？你是认真的吗？”狄亚惊诧地问道。
“她需要盟友和帮助。”维格里奇解释。
“那可是我们的儿子，和我的妹妹。”
“血缘上来讲，是我的儿子，和你的妹妹。”维格里奇纠正狄亚。
“想想看，这将会是统一帝国的一大步。他们的孩子将来会成为帝国和维瓦利亚王国的统治者。”
是啊，帝国，帝国，她可是刚刚失去了她的父亲，而丈夫心中只想着他的帝国。
狄亚摇头，“贵族们跳过了长子鲁多米尔选了洛扎莉亚，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再这样做？”
身为皇帝的维格里奇应该明白，维瓦利亚选王的权利都在他们的贵族手上。
“贵族们跳过了鲁多米尔是因为他们没有把科尔瓦家放在眼里，”
维格里奇解释，“卓克和洛扎莉亚结合后，帝国的影响力将渗透维瓦利亚，压制住有任何非分之想的贵族们。
到时就算是废除了他们选王制和议会制也不是不可能。”
“我不知道，我不觉得这会成功。”
狄亚对维格里奇勾画出的帝国未来并不感兴趣，她只觉得这个主意很疯狂。
“退一万步来说，这至少会巩固我们与维瓦利亚王国的盟友关系，”维格里奇说，“相信我，狄亚，这是一个对你的妹妹来说也有利的提案。”
“决定权在你，你是皇帝。”说罢，狄亚挣开他的怀抱，转身背向他。
“马上是女王的加冕礼了，正好是提出结婚的好时机。”维格里奇平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