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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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霆拍了拍王岱的肩膀,笑道:“如果让她知道,帮她擦背的老婆婆是个男人,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想想吴端胸口上的那四个血字,你现在比那厮还过分,我开始好奇她会如何处置你?!”
“如何处置我?”王岱笑道:“你省省吧,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们之间这是早晚的事,再说,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谢云霆辨道:“我可没让你装作驼背老婆婆,也没让你进去给她搓背。”
“你让她洗澡,不就是为了查明她身上有没有可疑的抓伤,整个营地没有一个女人,为了你的一日之期,我当然得自告奋勇,不过,谢兄,你多虑了,我根本犯不着当心。”
“真的吗?”谢云霆装作要离开,“我这就去告诉清芜姑娘,刚才那个神出鬼没的驼背婆婆到底是何许人也!”
王岱不拉他,呵呵笑道:“我正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你去说,是你安排她洗澡,她一定会认为我是你安排的一部分,待会儿,被戳透明窟窿眼儿的还不知道是谁呢?赶紧的,去吧——”
谢云霆又坐了回来,“我还是替你担心,我有一种预感,让她知道了,你会很惨!”
见谢云霆一副算命先生神叨叨的模样,王岱忍不住笑道:“我一点儿都不会惨,还很幸福,甚至我要谢谢你,刚才我与夫人做了深入交谈,这样的交谈多多益善,等你给她洗清冤屈,她便嫁给我。”
谢云霆看着王岱,忍不住摇了摇头,“嫁给你?醒醒吧,在她心目中,你只是一个遥远的陌生人。”
王岱认真道:“现在我跟她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其实我倒希望她知道。谢兄,虽然你对死人很了解,可是却不了解女人。”
谢云霆经手过的女尸不计其数,他不禁好奇道:“哦,王兄还能比我更了解女人?”
“你虽然了解她们的身体,却不了解她们的心。”
“她们的心?”
“女人一旦跟男人有了肌肤之亲,嘴上虽然不承认,心里却只有那个男人了。”
谢云霆看着王岱,不知道是不是该劝劝他,还是假装不懂。
喜欢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可是不喜欢一个人,却可以找出千千万万个理由。
谢云霆轻声叹息道:“说到女人的心,我只知道,女人的心如同海底针,男人和女人,如果郎有情妾有意,那是最好不过。”
“如果不是呢?”
“如果只是剃头担子一头热,热的那头肯定会被冷水浇得透心凉。”
“哦,徐玉嫣的心正浸在冰冷的洗碗水里,肯定早就凉透了!”
谢云霆忽然沉默了。
夕阳渐渐隐没在群山之后,这时无边的夜色忽然笼罩大地。
谢云霆静静地凝视着那苍茫的暮色,过了好一会儿,幽幽道:“这正是我让你小心的原因,有些桃花是劫,不是运。”
王岱忽然叹了一口气,“我感到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
“你为什么总能看到别人的桃花劫,却看不到自己的呢?”
谢云霆垂目凝视着幽暗如镜的河面,沉默了半响,终于忍不住叹道:“唉,做一个混蛋比做一个好人要快乐得多。”
“你的确是个混蛋。”
“我知道,她现在心里一定很恨我。”
“我看不单单是恨你!”
“怎么说?”
“她已经在那里洗碗洗了三天了,照我看来,你惹大麻烦了!”
谢云霆却笑了,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悠悠道:“如果我估计的没错,我们明天就会见到她了。”
王岱转过头来,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谢云霆,在那张满是神秘笑容的俊脸上打量了几秒钟之后,眸光一闪,失声道:“你把贺兰擎天那伙人支走,是去救徐玉嫣去了?!”
谢云霆点了点头,“你这人还不算笨,猜猜那封信是谁写的?”
王岱凝眉思索,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口中讷讷道:“能让贺兰擎天微笑的东西……难道是银子,而且还得是很多很多的银子。”
“方向正确,继续。”
“贺兰擎天是圣上的人,难道你能请动圣人,让圣人派内卫去救徐玉嫣?”
谢云霆却摇了摇头,“杀鸡焉用牛刀?我可不敢劳动圣驾!”
“你快说吧!我今天脑子不大好使。”
“这也正是我替你当心的原因,好男人一旦陷入爱河,好脑子都会变成团浆糊。”
“行,我成了浆糊,请谢兄为我答疑解惑。”
“我只需向大理寺卿徐大人如实禀报即可,自然是徐大小姐又闯祸了,砸了花满楼,花满楼将人扣住,要求三万两赎金。徐峤哪有三万两金子,就是让他去抢,他一下子也抢不了那么多。”
王岱接口说道:“既然他变不出三万两黄金,而贺兰擎天正好在雅州,他只能找贺兰擎天帮忙出面。可是小妖精能买那野蛮人的账?”
谢云霆很有信心地点了点头。“小妖精不得不买那野蛮人的账,因为野蛮人手里有两个大锤子,而且还是追魂夺命的大锤子。”
“那两个大锤子真有如此大威力?”
“你可知道,二十年前,贺兰擎天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外号霹雳罗煞。”
王岱皱眉道:“传说雷神便是手持双锤,罗煞,恶鬼也,听上去他的名声并不好。”
“无论是谁碰到那对锤子,非死即残,锤下冤魂无数,这才得了罗煞之名。”
“这是二十年前的事儿,那会儿你尚在襁褓之中,又如何得知?”
“因为我经手过死人,被流星锤砸得七零八碎的死人,”谢云霆皱眉道:“只要遇到此人,九死一生,即便还有命在,也只剩下残肢断臂,我查了许久,终于将贺兰擎天这段历史挖了出来。”
谢云霆抿了一口酒,继续道:“二十年前,西北大漠中有一股马贼,神出鬼没,凶悍绝伦,大肆劫掠来往客商,甚至敢打劫一些西域小国。”
“难道贺兰擎天就是当年打家劫舍的马贼?”
“正是,当时的都知兵马使高仙芝,派出两千精骑围剿,然而马贼狡猾,居所不定,经过两年,终于将这股马贼消灭,贺兰擎天从此绝迹江湖。”
“哦,想不到这作恶的马贼居然成了内卫统领?!”
“可是马贼终究是马贼,见钱眼开,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徐大人许诺,谁能救出徐玉嫣,便奉上一百两黄金作为酬谢。”
“一百两黄金?!”王岱眼睛瞪得很大,“怪不得这蛮汉走得那么急!可是花满楼到底在哪里?他能找得到徐大小姐吗?”
“不良人织就天下最庞大、最隐秘的网络,收到徐峤的命令,雅州附近方圆百里的不良人都行动起来了,想要找到花满楼,轻而易举。”
“有他出马,徐大小姐有救了,小妖精要倒血霉了。”
谢云霆却没有想象当中的那般高兴,眸中露出一丝不忍,缓缓说道:“小妖精说她有六十二岁,你相信吗?”
“她?”王岱愈发吃惊,“她如果有六十二岁,那我就有两百岁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她为什么要骗我呢?”
“对于一个习惯谎话连篇的人来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看到别人信以为真,也能从中获得莫大乐趣。”
“哦,那你今天扮作老婆婆,调戏你的未来夫人,从中肯定获得莫大的乐趣。”
“我那是......为了更深入地了解她,也是为了帮你达成一日之期。”
“夫人身上有伤痕吗?”
“没有。”
“谢兄,你那边有发现吗?”
“当然,正如我所料,贵夫人不是凶手,而且我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凶手。”
“太好了,”王岱手一撑,作势打算起身。
却被谢云霆一把拉住,问道:“哎,你这是急着要去哪?”
“自然是去通知夫人。”
谢云霆将他摁下,“王兄别急,今日晚宴的时候,我会当着众人的面揪出凶手。”
暮风清凉,风中送来阵阵山花的芬芳,营地那边喧哗热闹,军士们很久都没有沾过酒水,今晚热闹得简直就像过节一样。
二人并未急着过去,又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酒来,沉默了一会儿,谢云霆忽又道:“一个男人如果走了桃花运,麻烦便随之而来。”
“自从我给夫人擦了背,你一直就在泛酸,你这是在羡慕我。”
“我羡慕你什么?对我来说女人就是麻烦!”
“她可不是你那个徐玉嫣,徐玉嫣是麻烦,还是个令人讨厌、恨不得逃到天涯海角的麻烦,可她不是,她如同陈年女儿红,是令人沉醉的麻烦。”
谢云霆喝了酒,脸有些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看看你那痴样,我庆幸自己只喜欢死人,不喜欢女人!”
2
夕阳最后一缕微光消失在群山之后,疏星升起,一弯峨眉般的下弦月正挂在远远的山坡上。
暮风轻柔,风中送来山花的芬芳,河面上飘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谢云霆回头看了看营地,站起身来,拍了拍王岱的肩膀,“王兄,走——晚宴马上开始了,谜底即将揭晓。”
二人朝着营地方向而去,转瞬间,人便消失在暮色中。
河边的芦苇丛在风中窸窣作响,这时,一抹轻柔的白忽然从迷蒙的雾气中走出。
是苏心钰。
谢云霆与王岱的对话她都听到了。
她并不是故意偷听的。
只不过在黄昏时分,苏心钰喜欢坐在河边,独自欣赏这个美好的世界。
当她听到谢云霆称呼他的随从为王兄的时候,忍不住好奇起来。
实际上,从这个奇怪的男人穿过迷蒙的雨幕,踏入她的世界时,她就忍不住地想要多了解他一些。
她收获颇丰。
那个和蔼可亲的驼背老婆婆,竟然是自己的未婚夫王岱,苏心钰听了很生气。
怪不得老婆婆显得很奇怪,总是三句话离不开王家。
正如老婆婆所说,王岱恰是赶来雅州寻她的。
她虽然很生气,但并不想在那个男人身上捅个透明窟窿,相反,她心中涌起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一种被人关心的甜蜜感觉。
苏心钰一直都渴望这样的感觉,也珍视关心她的人。
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王岱,好在他们之间的这层窗户纸尚未捅破,她完全可以继续装糊涂。
她一面朝营地缓缓地走去,一面思索着这些纷繁复杂的问题。
然而,当你喜欢一个人,你会不由自主地探究很多关于他的事情,可是如果你对那个人不感兴趣,许多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晚宴开始了,营地当中的空地上点起了一簇簇篝火,火光中映出一道道畅快的身影。
苏心钰的眸子再次盛满笑意,步子越走越快,很快就将王岱放到脑后,她目前最关注的,便是压在自己头顶上的三十七条人命案子。
对于她来说,这些诡秘难解的案子,如同山岳般压在她的头顶上,令她喘不过气来。
可是对那个天下最奇怪的男人来说,解开谜题却是举重若轻,信手拈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