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血奴
又有人接口道:“那个时候苏大夫已经跑出去了,所以苏大夫不是凶手!”
大伙纷纷点头,不约而同地问道:“那人是谁?为何要杀死吴端?”
谢云霆稍稍停顿,四下环顾,犀利的眸光,缓缓扫过火光映照下的一张张脸膛。
那目光如刀似剑,看得众人心间冷飕飕的。
忽然他眸光一闪,面上露出和善的笑容,呵呵笑道:“本来我尚未确定凶手是否就在你们当中,只是试着找一找,不想,还真让我找到了。”
话音刚落,众人惊惧,面面相觑,仿佛坐在身边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谢云霆抬眸望向空中的月,幽幽道:“当时,此人伏在吴端后背上,奋力摁住吴端的后脑,吴端呼吸受阻,垂死挣扎,出于求生本能,双手伸到颈后攥住凶手手腕,双方在剧烈搏斗中,吴端还试图用肘部反手击打凶手,所以要确定凶手的身份很简单,只要手臂上有抓挠伤痕,双肋处有淤痕的人,此人便是凶手。”
谢云霆解释的头头是道,众人称赞,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就是让我们下河洗澡的原因啊!”
有人打岔道:“谢司直,原来洗澡是配合你破案哩,可是为何不直接检查?这样岂不是更直接、更快?!”
“营地里有上千人,如果直接脱衣检查,难免会打草惊蛇,凶手必定会想方设法地逃避检查,即便真的检查到凶手,他也极可能提前做好准备。”
众人更加佩服了,又有人嚷道:“谢司直,凶手到底是谁?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儿喜欢直来直去,你就别卖关子了?”
谢云霆微微一笑,道:“很简单,凶手昨夜行凶,已成惊弓之鸟,今日他根本就未下水,只要找到那个没下水的人,他就是凶手。”
“可是营中军士那么多,又如何找到那个没下水的人呢?”
这时谢云霆把目光投向宴会中的一个个脑袋,轻声笑道:“答案便写在兄弟们的脑门上。”
“啊,脑门上?”众人愈发好奇,互相打量起来,军中统一着装,一律着藏青色皂袍,腰系黑色躞蹀带,头戴黑色幞头小帽,看上去大家都一样,众人登时怔住了。
谢云霆微笑着,缓步走到一名军士跟前,抬起手来,将那位军士的黑色幞头小帽扶正,从容不迫道:“凡是下水沐浴之人,上岸后均换上了干净衣袍,襆头上的抹额统一更换为绿抹额,未下水沐浴之人,仍旧佩戴红抹额,哈哈,答案一目了然,大家再看看是谁?”
抹额是武士用来束额的布帛,从秦代始,多为军人武士使用。
夜色迷蒙,然而一簇簇篝火照亮了晚宴,也将参加晚宴的每一个人照得清清楚楚。
众人举目环顾四周,营地当中忽然响起一阵惊呼,军士们立刻找到了红抹额,纷纷朝着正中央涌过来,将苏心钰和丁武围在当中。
谢云霆走上前来,又道:“清芜姑娘身上没有伤痕,吴端被杀的时候,她不在营中。”
苏心钰怔了怔,愕然望向丁武,思绪纷乱,被酒液染红的面色陡然苍白若雪,目中忽然露出黯然之色。
刚才丁武对她说过的话仍在耳边回响,丁武待她极好,对她照顾有加,平日里得着什么好吃的,总是给她送一份过来,别人找她麻烦,丁武也总是护着她。
她待丁武如同兄长,却不曾想,他接近自己,只不过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
刹时,苏心钰感到浑身发冷,一颗心仿佛坠入冰潭中。
心冷了,也硬了。
她目中泛起一层氤氲雾气,动容道:“武哥哥,你为何要杀死吴端,又为何要陷害我,要置我于死地?!”
丁武动也不动地立在月下,那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上却露出一抹笑,温柔的笑。
过了片刻,他缓缓说道:“清芜,你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丁武曾经有个小妹,可惜早早走了,如果她尚在人世,也如你这般花样年纪,如你这般温柔可人,在我心目中,你便是我的小妹。吴端狗贼居然敢欺负你,他该死,杀了他,我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你。”
说到这,他转过身去,面对李俶和谢云霆,跪倒在地,目光中满是坦然,朗声道:“大将军,谢司直断案如神,丁某打心里佩服。昨天傍晚,清芜妹子跑到我这找我帮忙,我看她头发乱了,嘴唇肿得老高,衣裙也被人撕破了,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儿。按照她说的位置,我们找到了那个鬼面人,带回来后,发现鬼面人就是吴副将。谁曾想这狗贼居然恩将仇报,倒打一耙,清芜求大将军免他死罪,他却反诬清芜勾引他,还说她是天煞孤星。清芜哭着跑出去了,我怕她出事,就找了出去。”
谢云霆道:“你也出去了?”
“是的,”丁武继续道:“我在后山发现了她,昨夜月色清亮,我看到她动也不动地立在山崖上,她在唱歌,歌词虽然听不清楚,那歌声却美得让人心碎,我正想上去找她,忽然歌声停了。”
谢云霆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看见她……从山崖上跌落下去。”
“啊,”
“当时,我心慌意乱,连忙冲上去,山坡崎岖不平,待我赶到崖顶,朝崖下望去,唉,崖高谷深,崖下云遮雾绕,深不见底,哪里还见得到半个人影。”
“我当时气急,赶回来禀报将军,谁知将军不在营中,我心火难平,就去找吴端算账。”
“那鸟人一见我就吩咐我干这干那,给他端茶倒水,抹药,口中还一直咒骂苏大夫和李将军,说将军违抗圣意,偏袒妖女,说苏大夫手段阴险,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等伤好了,他一定要奏报朝廷,到时候,苏宁悔一定会被千刀万剐。”
“听到这些,我心头火起,一不做二不休,跃到他的背上,正如谢司直所说,将他闷死。但是,我立刻离开了,我没有把他弄到那个破庙,没有凌辱他,更没有留下指证苏大夫的血字。然而第二天一早,我发现苏大夫活着,好端端地活着,而吴端,那个应该躺在榻上的死人,却消失不见了,我感到很纳闷,我想那贼子是不是没死透,又缓过气来了,我一直担心,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听完丁武的叙述,苏心钰心中愈加愧悔,如果当时没有为吴端求情,让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丁大哥也不会犯下杀人死罪,后面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将军,谢司直,”苏心钰在丁武身旁跪下,“丁武杀人的确有罪,但事情因我而起,请大将军和谢司直能考虑他的苦衷,饶恕他的死罪!”
那吴端在军中没有什么好人缘儿,是个欺软怕硬、溜须拍马的主儿,由于上面有关系,才擢升到副将的位置。
众军士也纷纷跪倒在地,为丁武求情。
李俶望向谢云霆,“谢兄,虽然我在军中时间不长,但是丁武我了解,是条重信重义的汉子,我相信他的话。看来将尸体运到破庙,想要对苏大夫栽赃嫁祸的另有其人啊!”
谢云霆道:“大伙都起来吧,案情复杂,尚未完全水落石出,那人来无影去无踪,并未在吴端帐中留下明显的痕迹,昨夜的守卫和巡夜的将士也未发现任何异常,可见来人手段高明,不是寻常人。”
见众人面露疑惑之色,谢云霆稍稍停顿,忽然又道:“不过我却在后山发现了来人的行藏,看上去还不止一个人,而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夜更深了,月色凄凉迷蒙。
山谷笼罩在浓稠的雾气当中,让人觉得整个世界仿佛在雾里,人也在雾里。
夜更静了,深山的夜静得让人心惊。
正在这时,在无边无际的寂静中,从遥远的山间传来一阵飘渺的笛音。
那笛音却又不似平日熟悉的竹笛悠扬,音色空灵,在深山壑谷间飘荡着,忽高忽低,忽低沉,忽尖细,宛若天籁之音飘落凡尘。
那完全不是人间所能听到的乐声。
笛音随着山风飘然而至。
众人循声而去,心下却吃了一惊,笛音竟然已在头顶上方盘桓。
就在这时,笛音竟忽然停顿,天地间陷入一片诡异的空虚静寂。
众军士心惊,正欲拔剑,一道既清越、又可爱的嗓音传来,“谢郎,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一个恐怖的脑袋从幽灵般的雾气中探了出来。
腥红的火影下,显出一只身形硕大的巨鸟。
那鸟足有两人高,浑身披着五彩羽毛,烈火般鲜红的尾羽拖曳在地上,而粗壮的头颈上却长着一张灰白的人面,人面上却又长着鹰嘴般的朱红色鸟喙,鸟喙上方是一双火炬般明亮的眼睛。
那鸟目血红,在迷蒙的夜色中,如同两团正在燃烧的烈焰,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众人,不怒自威。
除了谢云霆和东方明,这鬼东西着实把大家吓得够呛。
众人被那头古怪的巨鸟惊退,围簇在旁,纷纷拔剑,随时准备出击。
然而鸟背上却好端端地坐着一个人。
正是那个眼睛大大的、样子很乖的小女孩。
她身披一袭白裙,裙子雪白雪白的,裙摆长长地垂下,脚上的绣花鞋纤巧精致,也是雪白雪白的,整个人如同雪峰顶上那朵飘忽的云,忽然飘落下来。
她漆黑的头发披到腰间,头戴白色水晶石雕琢而成的莲花头冠,漆黑的眸子黑得发亮,比水晶石还要闪亮。
“谢郎,”面对严阵以待的军士们,小女孩却掩口咯咯笑道:“姥姥看你来了!”
谢云霆走了出来,听到那可爱的嗓音,他脑子里面立刻蹦出“桃花劫”三个字,心里骂了一句“你姥姥的”,面上却露出和善的笑容,“这里没有迷人的花朵,没有醉人的酒水,只有满身汗臭味儿的臭男人,你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
“我的血奴的确不会在这里拉屎。”
小女孩快活地笑着,伸出手去,温柔地抚摸着巨鸟脖颈上的彩色羽毛,那鸟扭过头去,竟然异常享受地来回蹭着她那雪白雪白的小手,那双血目溢出温柔的光芒。
“它叫血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