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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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玉嫣忽然大笑起来，那笑又古怪又凄凉，眼珠一翻，直愣愣地投向苏心钰。
苏心钰已经站起身，立在谢云霆身旁，凝眉注视着这个看上去既古怪、又疯狂的女人。
徐玉嫣死盯着谢云霆，手中的蛇皮鞭却指着苏心钰，恨恨道：“什么顶天立地的男人？什么一言九鼎？都是假的！你心里有了别人，就是她！”
谢云霆苦笑道：“跟她没有关系，她救过你的命，现在已经嫁入王府，你不能对她无理。”
徐玉嫣四下环顾，面上忽然露出讥讽的笑，冷冷道：“她的洞房花烛夜，新郎官却走了，你不是新郎，守在这里做什么？”
谢云霆苦笑道：“我是她的朋友，自然在关心她。”
“关心？”徐玉嫣厉声道：“她独守空闺，你要如何关心？”
谢云霆冷声道：“这与你无关。”
徐玉嫣冷笑道：“当然与我有关，而且关乎徐谢两家的声誉。”
谢云霆愕然道：“如何能关乎徐谢两家的声誉？”
徐玉嫣道：“因为你是我的夫君。”
这人莫不是疯了？失心疯！
谢云霆轻声叹息道：“你难道还不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缘分，不能强求，只能顺其自然。”
徐玉嫣忽又笑了笑，道：“何谓自然？”
谢云霆道：“男女之事，两情相悦便是自然。”
徐玉嫣眼珠一转，道：“你爱她，她不爱你，你们算不算自然？”
谢云霆想了想，道：“我爱钰儿，爱她是我的自然。”
徐玉嫣又冷笑道：“你爱她，希望娶她进门，那是你的自然，我爱你，希望嫁给你，不是你的自然，却是我的自然。”
谢云霆心里头纳闷，这徐玉嫣大病一场，居然脑袋瓜比以前聪明了。
见谢云霆无力反驳，徐玉嫣得意起来，又道：“我要嫁给你，当然是顺从我的自然。你遵守自己的诺言，那便是顺从你的自然。既然我们彼此都已顺其自然，你娶我，我嫁给你，这不就是件天经地义、水到渠成的事吗？”
谢云霆苦笑道：“可是我承诺的事情本就不成立。”
屋子里面陡然沉静下来，站着三个人的屋子里面，静得让人害怕。
徐玉嫣忽然冷笑道：“成立，我现在告诉你，你已经是我的夫君了！”
谢云霆惊声道：“如何成立？什么时候成的，连我都不知道？！”
话音未落，黯淡的烛光下，却见寒光忽闪过，如同一道凌厉的闪电，直愣愣地刺向徐玉嫣的胸口。
谢云霆见过，而且亲手操作过数不清的尸首，然而这一刻，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觉全身的血流似已停止流动，就连心都冷了，硬了，说起话来都结巴了，“你……这是……疯了？！”
奇怪的是，徐玉嫣并未倒下，立在忽闪的烛火下，脸上似已覆上灰暗的阴郁气息，她的手在灰蒙蒙的烛火下看来，却红得刺目。
那手正捧着她的心，那心正极富节奏，极为有力地怦怦搏动着。
鲜红的血正随着每一次伸缩，从心房中喷涌而出，从指尖滴落，一滴一滴地溅在地上。
地上的血，一点一滴地蔓延开来，从夜色中看来，鲜红得如同朵娇艳夺目、凄迷诡异的大红花。
忽然间谢云霆感到自己的心疼得厉害，仿佛已经被那把匕首割成了碎片，他的眼角已然湿润，戚然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为何要这么对待自己？”
徐玉嫣面色已如死灰，眼睛里却透出异常明亮的光芒，那里面满是痴情，一字字缓缓道：“因为……我想让你看看我的心，这颗心虽不完美，却是一颗真心，痴心，爱心。”
“你不要再说了——”谢云霆感到胸口很闷，五脏六腑正在翻滚，忍不住想要吐出来。
执念也许才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他强忍着胃中翻腾涌动的酸水，缓缓道：“你还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如何成立？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夫君了？”
徐玉嫣凄然道：“你的心果然没有在我身上，似你这般聪明的人，此刻却比猪还要笨。”
谢云霆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说话，多言多错，很多时候，都是这个理。
徐玉嫣痴痴地紧盯着他，忽然哈哈大笑道：“就在刚才，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刚才？”
“人无心就是死人，我死了不就成立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夫君，我在下面等着你，你百年之后，你我便可永世相随。”
谢云霆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在这个世界上，跟一个不喜欢、甚至讨厌的人永世相随，这也许才是最最残忍、最最恐怖的惩罚。
他怔住了，动也不动地僵立在烛火下，心仿佛也死了。
“人的确都有一死，”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终于道：“然而你却等不到我。”
“为何？”
“因为我依然不会娶你。”
徐玉嫣的脸孔猛然扭曲起来，如同深秋在凄风冷雨中漂泊零落的枯叶，“你竟然不遵守诺言？”
谢云霆苦笑道：“一个方外之人是没有妻子的。”
那声已沉黯如同死，悲然叹道：“为了不娶我，你居然愿意出家做和尚？！”
“修行之人不但没有妻子，也永世不入轮回，我此生此世，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见到你！”
要救一个人，也许首先需要斩断她的执念！
几乎就在同时，烛光忽地幽暗下去，立在烛光下的徐玉嫣，凝结，扭曲，萎缩，龟裂……在风月中，如同烟尘般，瞬息间消散而去。
2
谢云霆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天地间。
他心中很乱，一张张脸孔从眼前忽闪而过，苏心钰心里痛苦，他感同身受，而且无解。
他曾经说过，愿意守护她的幸福，可她嫁给心爱的人，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幸福。
徐玉嫣带给他无以伦比的震撼，如同一把骄傲的剑，勇往直前的剑，在她的世界，宁愿死，也不愿接受失败。
天地间一片混沌，他的脑中也一片混沌，可就在这时，混沌之中，他却听到一抹空灵清澈的笛音。
那笛音他自然熟悉，而且耳畔仿佛再次听到那个既清越，又可爱的声音。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忽然很想看到她，跟她说说话。
他已经不再责怪木兰。
夜更深。
一轮圆月挂在空中，月光凄凉，照亮了荒原水泽每一个阴暗腐朽的角落。
也照亮了迷园阴森森的院子。
迷园寂寂，幽暗如镜的莲池水面上，映照出一汪明月，以及五彩斑斓的灯火。
一切都如同那个夜晚，曾经迷惘与快乐交织在一起的夜晚。
谢云霆立在池畔桃林中，月光透过桃树枝叶的间隙，在前方上官木兰的坟茔上洒下阴冷凄清的光影。
谢云霆心中感到奇怪，他只是一念之间想到了小妖怪，下一瞬却已经来到迷园。
这座坟茔是他为小妖怪立的，墓碑上镌刻着“上官木兰”四个字，再无其他。
她说过，她只是一个孤独的人。
现在谢云霆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孤独的人，而且从今往后，他宁愿一个人待着。
生活是条孤独的河，蜿蜒流淌，大多数时候都很平静，只是偶尔才会掀起点点水花。
一柱香功夫，他已经将坟茔周围的杂草和枯叶清扫干净，又到假山那边折了一束新鲜的玫瑰花，放在坟前。
随后他已坐下，后背靠在墓碑上，静静地回忆起第一次遇到小妖怪的情形。
花园中的玫瑰开得正艳，夜风中带来阵阵花香，谢云霆感到疲惫不堪的精神陡然放松下来。
他轻声说道：“小妖怪，我来看你了，你一个人过得怎么样？”
荒原水泽上的风轻轻拂过，风中竟然飘那道熟悉的声音，那个既清越，又可爱的声音：”谢郎，你来了。”
谢云霆柔声道：“你过得可还好？需要什么你就告诉我，我捎给你。”
“我很好，就是想你，而且居然把你捎过来了！”
谢云霆笑道：“你一定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
“我居然也在想念你这个朋友。”
“是吗？你怀念那锅肉汤吗？”说到这，小妖怪咯咯笑出声来：“你如果想吃，我还能变出来给你！”
谢云霆心间忽然有些伤感，这么个精灵般的女孩子，居然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总觉得小妖怪距离他很远很远。
他抬头望向空中的月，轻声点数着满天的繁星，仿佛又看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小妖怪似知道他在想什么，嫣然笑道：“你想见我吗？”
“我的确很后悔，很想再见到你，但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
那声音又道：“你后悔什么？”
谢云霆苦笑道：“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过去，现在，未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你又怎知没用呢？”
谢云霆沉思着，忽然道：“失踪案又发生了，我应该是冤枉你了。”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又道：“你找到疑犯了吗？”
谢云霆问道：“你说过皇甫轸在花满楼，他在那里做什么？”
“你在怀疑皇甫先生？”
“他的画有问题，我怀疑他参与了失踪案。”
“你抓到他了吗？”
“我……你还没告诉我他在花满楼做什么？如果你当我是朋友，我希望你能诚实地告诉我一切。”
“他是男人？”
“是。”
“而且还是个赚了大把银子的年轻男人？”
“我承认，他赚的银子够他花十辈子。”
“他钱多得用不完，自然要来花满楼，自然做男人喜欢做的事情。”
这个解释也挺合理。
谢云霆疑惑道：“你为什么要引我去花满楼？”
“我只是想要跟你交个朋友。”
谢云霆又问：“你如何知道我？”
小妖怪轻声叹息道：“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大名，我自然知道，而且想跟你结交。”
“就这么简单？”
“花满楼做声色生意，自然想要结交朝廷中人，这点你肯定明白。”
谢云霆想了想，又道：“你跟雪光圣女认识？”
“不认识。”
“那你为何引我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