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鸣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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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四，巳时。
初秋的阳光晒在身上，既不太冷，也不太热，在这样晴朗的秋日，若是能在太液池畔悠游漫步，本是件十分惬意的事情。
谢云霆心里却在发愁。昨日雪光圣女入宫以后，李俶告诉他，雪光圣女居然就是卓玛，知道的那一刻，他一下子就懵了。
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慧觉的画像在卓玛的房间里，卓玛因为画像而失踪，慧觉死了，卓玛却没有死。
如果雪光圣女就是卓玛，那冰穴中与慧觉在一起的女子究竟是谁？
挂在王将军屋内的画像是真的卓玛吗？
如果画像是卓玛，在半夜潜入，诱惑王将军的女人也是卓玛吗？
如果雪光圣女就是卓玛，那她诱惑王将军的目的是什么？入皇室的目的是什么？准备对圣人做些什么？圣人会不会如同王将军那样元魂迷失？
当年太宗李世民服用天竺僧人炼制的丹药，暴毙而亡，吐蕃人进献美女，断然不会安什么好心。
也许是因为跟小福子住在一起，连续几日都休息不好，一想到圣人今夜就会临幸于她，谢云霆心中愈发焦虑不安，这些日子以来，这些问题时时盘桓在脑海中，令他寝食不安。
他感到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令人费解，同时莫名觉得，无论走到哪里，仿佛有双眼睛长在头顶上方，能够清楚地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
秋日的天空蓝得纯粹明净，谢云霆的心中却阴云密布，他抬起头来。
发现已经到了太液池的东面，这里远离圣人和众嫔妃的寝殿，平时来往的人就很少，此刻已近晌午，更是渺无人迹。
眼前是一片高大浓密的杉树林，一群黑鸦正在林子上空盘旋，发出阵阵粗粝嘶哑的叫声。
他朝四下看了看，便疾步钻入林中。
林子的另外一面紧邻着太液池，一炷香功夫后，他已经来到水边，停下脚步，放眼望去。
秋日阳光下，太液水面烟波浩渺，秋风中飘来阵阵桂子的芳香，令人心旷神怡。
正在这时，静谧中传来阵阵轻柔的水声，不远处的芦苇丛忽然分开，一叶扁舟探出头来。
船上摇船的宫娥立在阳光下，身着一袭浅碧色罗裙，头戴银边荷叶帽，冲着立在岸边的谢云霆招了招手。
谢云霆上了船，小船再次驶入芦苇丛，转瞬间便消失在洁白无瑕、无边无际的苇花中。
他坐在船舱里，从佩囊中掏出个小本子，开始用炭笔在本子上勾勾画画。
过了一会儿，船停了，苏心钰猫着腰钻进船舱，坐在他的身侧，静静地看着他，见他停下笔来，便问道：“雪光圣女当真就是卓玛？”
谢云霆点了点头，道：“在我们几个人当中，只有两位将军见过真正的卓玛，这一点，他俩均已确认，圣女就是卓玛。”
苏心钰又道：“那与王将军半夜相会的女人是谁？真的是卓玛吗？”
谢云霆道：“唉，将军说是，而且将军房中卓玛的画像也正是从皇甫轸手中换得。”
苏心钰皱眉道：“难道圣女本就是卓玛？”
谢云霆却摇了摇头，苦笑道：“探子已经发回消息，卓玛一直都在桑珠拉孜堡，从未离开过。”
苏心钰愈发疑惑，道：“也就是说，二位将军在孜州迎接的圣女并不是卓玛。”
“不是。”谢云霆道：“我正想问你，你在雅州见到的圣女，除了脚背上各纹一尾宝蓝色小鱼，还有什么特征？”
苏心钰凝眉思索着，过了良久，轻声叹息道：“她身长六尺，窈窕婀娜，皮肤雪白，脸上戴着赤金鬼面，只因她赤足，我才注意到脚背，除了脚背，似乎并无特别之处。”
谢云霆幽幽道：“冰穴中的女子便是那个女人。”
“啊，”苏心钰惊声道：“难道真正的圣女已经死了？”
“真正的圣女？”谢云霆眯起眼睛，注视着船舱外摇曳的苇花，道：“不良人已经去过那个冰穴。”
苏心钰惊声道：“你们已经找到了他俩的尸体？！”
谢云霆点头道：“那个迷魂阵是小妖怪针对我们的，不良人进去很顺利，并未遭遇如我们那般古怪，他们已将尸体送到了长安，现存放在观音禅寺。”
“你已经勘察过尸体？”
谢云霆点了点头，道：“昨天找了个借口，出了趟宫门。”
“你在女尸的脚背上发现了蓝色小鱼纹身？”
谢云霆微微颔首，默然沉思着，喃喃道：“从已经掌握的情形来看，将军在孜州迎接到圣女，到了桑珠拉孜堡后，那女子与慧觉相会，二人死于冰穴。正是在桑珠拉孜堡，圣女变成了卓玛。”
苏心钰又问：“你们可查到那女子的真实身份？”
谢云霆道：“我不认为她是圣女，你也知道，最近各地都有少女失踪案，我猜想，她不过是被白莲教控制和利用的工具罢了。”
苏心钰道：“也就是说，没人知道圣女究竟是谁。”
谢云霆又道：“我想，即便吐蕃使团都不清楚，因为将军说过，一路从孜州行来，圣女都戴着赤金鬼面，根本就没人见过她。”
“可是圣女为何要去迷惑王将军？”
谢云霆思索着，道：“她们迷惑的可不止王将军一人。”
“她们？”
谢云霆冷笑道：“类似的案子已经不下十数起，你想，大理寺知悉的有十数起，还有许多根本就没有报上来。”
苏心钰轻声叹息道：“人们会认为病人中了邪，抑或着身染重病，作案手法真的很隐蔽。”
谢云霆幽幽道：“我做了一项调查统计。”
“关于什么？”
谢云霆低下头去，将小本子往前翻过去几页，用手指着一排数字说道：“你可知如王将军这般染疾而亡的死者都是些什么人？”
苏心钰看着小本本上的死亡黑名单，摇了摇头，淡淡道：“难道都是些有权有势之人？”
谢云霆点头又道：“我猜想幕后主使控制众多游魂的目的就是在于此。”
“杀人？”
“看情况，有时杀人，有时只是控制人的心智。”
苏心钰又问：“幕后主使是圣女吗？”
谢云霆苦笑道：“我怀疑她只是工具。”
“工具？她不是幕后主使？”
“不是，圣女变成卓玛，表明圣女只是被人操控的工具，迷惑并控制圣上的工具。”
“为何不是害死圣上？”
谢云霆道：“因为圣人如果去了，她什么都得不到，相比之下，迷惑并控制圣人对她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苏心钰面上忽而凝重，缓缓道：“我们下一步做些什么？怎样才能阻止这个阴谋？”
谢云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圣人已经有了一头漂亮的母老虎，现在又来了一头，两头母老虎都想吃肉，肉不急，就咱们站在一旁干着急。”
苏心钰忽然笑道：“可是其中那头母老虎给了我这个。”说着，她从腰间的佩囊中，掏出只汉白玉小瓶。
谢云霆问道：“这是什么？”
“贵妃娘娘给我的时候冷笑道：‘听说妖女特别讲究，只用羊奶沐浴，你把此物加进去，我要让她越洗越丑！’”
谢云霆冷笑道：“你看，不用我们做什么，两头母老虎就已经干上了。”
苏心钰眨了眨眼睛，笑道：“你觉得谁会赢？”
谢云霆冷哼一声，“实力相差巨大啊！我担心承露殿那头母老虎会死得很难看。”
苏心钰忽然压低声音道：“她居然把水晶棺材也运进了宫。”
谢云霆凝视着苏心钰，目中露出欣赏之色，道：“水晶石棺藏在哪里？”
苏心钰却摇头道：“只见搬进去，只有她的贴身侍婢才知道藏在哪，其他人当时都在外面候着。”
谢云霆沉思着，又道：“你有没有见到那只木匣子？”
“你也觉得那只木匣子里面有秘密？”
谢云霆微笑道：“你说过她很在意此物。”
苏心钰点了点头，抬起头来，目中忽然间似有迷惑的阴影，幽幽道：“真是奇怪，我从未见过卓玛，可是当我望向她的眼睛，却感到有些熟悉。”
谢云霆疑惑道：“熟悉？什么东西令你熟悉？”
苏心钰道：“那是一双美丽的眼睛，但令我感到熟悉的，却不是眼睛本身，而是目中那道明亮的光，我仿佛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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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斜下，秋风吹着衰草，太液水面上浮起薄薄的雾气，将坐落池中央的蓬莱仙岛笼罩暮霭中。
苏心钰盘腿坐在岸边白石上，注视着远方西沉的落日，呼吸着暮风中带来的花香，有菊花，桂花，秋海棠......她仔细地分辨着，因为距离她身后不远处的蓬莱阁，阁外种植着各式各样的鲜花，圣人的确宠爱这位圣女，居然把蓬莱仙岛上的蓬莱阁赐给了她。
暮色苍茫，就是连最后一抹夕阳，都已经看不见。
蓬莱仙岛已被笼罩在黑暗中。
周围一片静谧，住在岛上的确与对岸不同，仿佛身处另外一个世界。
太液池对岸，巍峨宏伟的金楼玉阙，连绵成片，一盏盏灯火渐次点亮，映照在幽暗的水面上，仿佛万千灯火都钻入池中。
而她身后的蓬莱仙岛，却沉入一片死寂般的黑暗，只有星星点点的烛火闪烁着。
轻柔的水波拍打着水岸，苏心钰闭着眼睛，感受着这个美好的世界，同时也在思索着今晚找寻木匣子的计划，就在这时，从水面上灯火闪动处，传来一阵缥缈的歌声。
歌词听着却是陌生，苏心钰暗暗记了下来：
“皇家贵主好神仙，别业初开云汉边。山出尽如鸣凤岭，池成不让饮龙川。妆楼翠幌教春住，舞阁金铺借日悬。敬从乘舆来此地，称觞献寿乐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