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将军
“脱下面罩,检查——”
此刻晌午已过,七月的阳光直射大地,正是一天当中最炎热的时候。
圣女一行浩浩荡荡地堵在城门口。
而那些爱看热闹的百姓,一听能亲眼目睹圣女真容,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汉源城的百姓正源源不断的朝城门方向涌过来。
城门内外立时被堵得水泄不通,彼此就这样僵持住了。
一时间,人越聚越多,放眼望去,端坐在花辇之上的圣女,宛若一朵白莲花,漂浮在人头攒动的汪洋之上。
“袁大哥,”头顶骄阳,苏心钰内心焦虑,生怕最后查到自己,却又对隐藏在面具后的圣女充满好奇,探问道:“你见过圣女的样貌吗?是不是倾城绝色的大美人?”
袁弘凝神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对她的问题早就习以为常,口中答道:“想见圣女?”
“嗯嗯,当然,你看看这些脑袋,男的女的,个个挤破头地想要过来,我也不例外,自然好奇得紧。”
“得加入白莲教。”
“啊,白莲教?”她思忖着得先找个地方落脚,避避风头,立刻应道:“怪不得她头上戴着一朵白莲花哩,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加入。”
“白莲圣教可不是谁想加入就能加入的,”袁弘耸了耸肩,轻蔑道:“光是这赌,便犯了第一条戒律。”
“这,”苏心钰略作思索道:“袁大哥,我久居深山,刚到这城里,一时好奇,赌了两把,谁知道......唉,以后跟随大哥,在白莲教也有事做,绝对不会再染指这些不良嗜好,大哥不知,我父母双亡,在这世间孤零零一个人。”
说到这,乃是发自真情,大大的眼睛凝视着袁弘,目中已是泪光闪烁,那袁弘见状,动了心,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正在这时,城楼上响起一阵骚动。
苏心钰拭去泪水,抬眼望去,一位头戴亮银盔,身披亮银铠甲的将领伫立在城楼上。
那人身形巍然,面容英挺,朗声道:“韩大人府上失火,经查,杀人纵火之人正是韩大人之女苏宁悔。为捉拿朝廷通缉要犯,所有人,不论是谁,离开汉源都得经过检查,违令者——斩。”
那个斩字,声若洪钟,令所有人心尖直颤。
话音未落,只听得“唰”的一声,将军已拔出长剑,剑锋在阳光下划过一道寒光,亮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刹时,喧闹嘈杂的人声陡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颤巍巍地投向城楼上威风凛凛的身影。
“出城之人排队,经过检查后方可离开,其他闲杂人等,立刻离开此处。”
将军一声令下,只见守城的军士,分别从城楼两侧围了上来,开始驱离聚集的百姓。
就在眨眼间,看客们如同潮水般惊恐退去,只留下零星出城的百姓跟在出殡队伍后面。
鲜于老头带来的捕快们正在附近逡巡查看。
苏心钰皱眉,一颗心刚放下,又悬到了嗓子眼儿。
正暗自发愁,一道天籁般清澈嗓的音打破死一般寂静。
那声轻柔,如同远方飘来的笛音,飘飘渺渺,令人难以捉摸,却又异常清晰,钻入人心,让人感到呼吸几乎要停止。
“我从不见外人,”隐在轻纱之后的圣女轻语道:“朝廷法令如同皇帝陛下亲临,岂能违背,就请将军移步,我愿接受将军的检查。”
只要是人,尤其是男人,都不会拒绝如此诱人的邀请。
那位将军收起长剑,走下城楼,昂首阔步来到花辇旁。
只见藏僧将花撵置于地上,那些身披白色衣裙的女子围拢过来,将花辇护在当中。
四位白衣女子上前,在花辇前铺上朱红色波斯地毯,又在地毯上洒下新鲜柔软的玫瑰花瓣,又一名白衣女子上前,小心掀开花辇的轻纱。
苏心钰皱眉,这架势吊足了胃口,就是当今皇帝最最宠溺的贵妃怕都落了下风。
只见头戴赤金面具的圣女伸出芊芊玉手,搁在白衣女子手中,身姿如同弱柳扶风,缓缓起身。
城门就在仙女湖畔,水面上拂来阵阵清风,那风将圣女身披的白色衣裙高高扬起,薄纱围绕全身飘舞,如同波浪般起伏,那双丰满圆润的雪峰隐约可见,举手投足间,妖冶柔魅不可方物。
跟随着众人探奇的脚步,苏心钰也围到了花辇旁。
她望向那位将军,面对妖魅绝伦的圣女,他面容平静,目光如炬,浑身透着威武凛然的气势。
周围如同死一般寂静。
众人屏息凝神,静待着揭开黄金面具的那一刻。
却见一双雪白的赤足从飘舞的轻纱间探出,芊芊柔柔,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曲线,缓缓踏在玫瑰花瓣铺就的波斯地毯上。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目光都被那双雪白优雅的赤足所吸引。
足背上纹有一对宝蓝色小鱼,细细长长宛若柳叶,鱼眼、鱼鳞似金粉洒缀,阳光下,那小鱼周身金色弥漫,栩栩如生。
苏心钰眯起眼,紧盯着那对金光闪闪的小鱼,顿觉这个所谓的圣女,浑身透出诡谲难测的气息。
不知为何,倏然间,她感到有些恍惚。
那弥漫四溢的金色忽地有些模糊,随即竟似云气般慢慢浮动,鱼尾魔性地微微一颤,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水花晶莹透亮,在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那鱼竟是活了。
那一瞬间,苏心钰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脚背上的那对鱼儿果然不见了。
只见那鱼轻摆鱼尾,游动起来,沿着雪白的脚踝而上,隐入薄若蝉翼的轻纱间。
正当众人诧异搜寻之时,有人惊呼一声“在那,快看——”,循着众人惊诧的目光望去,那鱼一前一后,已经游到那对丰满圆润的双峰之间。
白纱轻薄,游鱼与雪峰,朦朦胧胧,一动一静,愈加散发出诱人的魅色,欲火焚烧般的撩人激情呼之欲出。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对宝蓝色小鱼,摇曳着细尾,游到美人白皙精致的锁骨之间,蓝白相间,金光弥漫,转瞬间,又沿雪颈而上,倏然隐入赤金面具之后。
苏心钰心中大惊,自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转而望向那位凌然威武的将军。
只见将军双目圆睁,目光紧随那对诡异的游鱼,顺着将军的视线,苏心钰望向圣女隐藏在面具后的眸子。
此刻,那双明眸黑得发亮,不过眼神之中却覆着阴郁之色,定睛一看,却见漆黑的瞳底,掠过一道诡异的红光。
红光转瞬即逝。
几乎在同时,将军如同山岳般巍然的身体,似乎颤了颤,细看去,他周身并无丝毫异状,只是明亮的眼底,已然覆上一层迷蒙的雾气。
从赤金面具的锯齿獠牙间,飘出柔魅的嗓音,“将军想要见我的真容?”
“望圣女见谅,”将军如同换了个人般,那张冷峻沉肃的脸上,忽然拢起腼腆却违和的灿烂笑容,抬起双臂,朝着圣女郑重行礼道:“不敢。”
“还怀疑我们白莲教藏匿朝廷钦犯吗?”
“不——哪里,圣教怎会藏匿朝廷钦犯!”
“我们可以走了吗?”
将军俯身一揖到底,道:“恭送圣女大驾!”
苏心钰跟随着大队顺利地出了汉源城,本来她打算出城后便伺机开溜,赶往长安,谁知还没走出几步,大队直朝泊在栈桥边的一艘大花船走去。
船身高大宽阔,船头桅杆上悬挂着一面彩色旗帜,藏青色为底,正中绘有白蛇头托着白莲花图案,四周点缀五颗颜色各异的星斗。
“袁大哥,”她拉了拉袁弘的衣袖,低声探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对岸,”袁弘扭头瞥了她一眼,毕竟使了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对她的态度温和许多,见她面露疑色,遂补充道:“这汉源城三面临山,一面临水,往南走山路,想要去北边儿,就得先到对岸。”
“北边?”
“嗯,雅州,你可曾听说过?”
苏心钰心下惭愧,枉活十五载,这小小汉源城,已经是她到过最远、见识过最繁华的地方了,更别说大名鼎鼎的雅州。
她暗暗思量,能搭上圣女的顺风船去雅州更好,这女人诡秘,所过之处通行无阻,跟着白莲教行事,至少不用担心被朝廷缉拿。
抬眸望去,只见花辇行到甲板上,藏僧将花辇小心放下,那些白衣女子将圣女恭迎出,那一抹诡秘的白,瞬即没入花厅入口处悬挂的水晶珠帘之后。
苏心钰跟随着袁弘,沿着登船梯,穿过花船入口,踏上甲板。
只见船体宽阔,甲板上舱房朱漆描金装饰,雕梁画栋,极尽繁复华美之能事。
舱房檐下悬着一圈五彩灯笼,辉煌闪耀,足有百盏之多。
奇怪的是,那副披着麻布杦衣的棺材被送入位于船尾的主舱房,那可是圣女歇息的地方。
那些身披麻衣孝服的送殡人登上甲板后,立刻脱下麻衣,除了袁弘,其余众人长相奇特,皆着奇装异服,完全不是中原人的打扮。
苏心钰纳闷,这白莲教都是些什么人?麻衣只是伪装?!抬进去的真是副棺材吗???
众人与袁弘大声招呼、玩笑几句,似尊称他为“袁护法”,随即一同步入位于船头的花厅。
但苏心钰、那四名负责抬花辇的藏僧,以及负责抬棺材的十二位壮汉都被阻在舱外,说他们只能待在甲板上或者去船底货舱中歇息。
苏心钰愈发好奇,寻思着得跟那些抬棺人套套近乎,搞清楚那副棺材的秘密。
船身微微移动,驶离了码头。
水面上传来富有节奏的划水声,桨手们正在底舱打浆。
那些藏僧盘腿坐在船头甲板上,闭目养神,口中念念有词。
而那些抬棺人则在花厅门口坐下,晒着太阳,互相比划着咿咿呀呀地聊开了,原来都是哑巴。
见没人搭理她,又怕过于张扬暴露自己,苏心钰默默地在船头东瞅瞅西瞧瞧。
待花船行到湖中央,在舱外歇息的众人已然打起瞌睡,她顺着右舷朝船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