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舍离
陈为平上火车回河南，包里鼓鼓囊囊的，带的不是东北人参、鹿茸、木耳，是医院开的抗排斥反应的点滴液体和成盒子的药。之所以随身带着，一是开的药没用完，扔了浪费；二是医生说了，需要24小时内不间断用药，这从长春上车到郑州下车，已经21个小时了，宋家明在郑州车站等着他，下车打车直奔医院，连皮试证明都带着，到了直接扎上点滴，保证了陈为平的药效持续。
宋家明说：“我这累死累活的郑州找个工作，合着就是为你小子接力陪护的啊。”
“没办法啊，吸毒的不随身带着毒，瘾上来了，控制不住啊。”陈为平也苦笑，接着问：“这点滴得两三个小时呢，你好好给我说说，到底咋回事啊，咋回郑州了，不是在齐鲁晚报实习的挺好的么？留不下来么？”
宋家明连叹气带摇头，开始讲大二和为平相约爬泰山后的故事。
宋家明的上海女朋友石楠楠（现在应该说是前女友了），大二暑假随他回到河南老家，住了没几天就直接走人了，宋家明就恢复单身新常态，从大三到大四，一直到毕业都如此。
可能是受在政府机关当文员的父亲的影响，金融学专业的宋家明大学期间有了写作的爱好，大一开始就在校报发表了好几篇文章，有时评也有专业热点分析。大二了，校报都装不下他了，开始尝试给齐鲁晚报经济版投稿，居然中了数次，每次挣了稿费就请宿舍哥们喝酒撸串，这自不必说。
这到大三了，有一次稿费请客，一个叫刘天一的宿舍哥们喝的有点多，宋家明搀他回宿舍。刘天一边走边说：“家明，你够意思，有好事总想着大伙，你是个好人。可我就不是个东西了，一直有个事瞒着你，我心里挺难受的，真的，我难受啊……我得给你说说，说了就痛快了……就是，你的那个石楠楠已经有新男朋友了，那个男的就是我……我也不想这样的，咱俩是弟兄，是一个宿舍的，可架不住楠楠她太漂亮了，太主动了……哥们，我也是男人啊，我没谈过女朋友啊，忍不住啊。我知道我错了，家明，我对不住你，我不该……”
宋家明先心头一紧，深呼几口气，又缓了下来。和石楠楠已经分手了，没有关系了，她愿意找谁是她的自由，自己反正是要回河南的，各走各路，挺好的。
再说刘天一，青岛人，性格开朗，爱开玩笑，也很热情，有同学想去青岛玩，他都自愿当向导，全程陪护。大三开学，刚经历暑假分手失恋的石楠楠买机票回山东，济南天气不好，飞机备降青岛，石楠楠出了青岛机场，人生地不熟，使劲想同班的青岛人，想起来个刘天一。电话打过去，问回济南坐火车汽车哪个方便，多长时间？
天色渐晚，刘天一说晚上汽车火车都没有，即使有，她一个女生也不安全，到了济南也是晚上，回到宿舍也不一定有人给她开门。刘天一建议石楠楠先找个酒店住下来，明天再走。
石楠楠一听，也对，就按照刘天一推荐的酒店地址，打车过去。下车时，刘天一就在宾馆门口等着呢，这让孤身一人在异地的石楠楠心里有了依靠。安排住宿后，刘天一通过宾馆前台，给订了两张第二天中午的火车票，给石楠楠说他也返校，一起回济南，路上有个照应。石楠楠心里彻底踏实了。
送走了刘天一，石楠楠在房间闲来无事，看着酒店的旅游宣传画册。虽然济南离青岛近，但石楠楠还真就是第一次来。不是她不喜欢玩，而是过去和宋家明在一起，家明智商高情商低，只知道图书馆、自习室，最多带石楠楠去济南的商业步行街、大明湖转转，从没出过JN市。石楠楠提起爬泰山，宋家明却首先想到了陈为平，说有个哥们要来济南，七月先同他一起试爬，探探路，等八月下旬，立秋了天不热了，临开学返校，人少了，再带石楠楠一起爬。
这一推，七月，陈为平到了，石楠楠走了。八月，宋家明到济南了，石楠楠到青岛了，玉皇顶上少了一对情侣，济南和青岛各多了一个单身。
年轻姑娘大都有一个贪玩的心。没了宋屠夫，能吃连毛猪？反正离开学还有几天，干脆，直接在青岛玩两天，也不错。石楠楠打定主意，给刘天一打了个电话，问青岛有啥好玩的？
刘天一一听，得，明白！第二天一早退了火车票，二人开始了开学前的旅游。
和宋家明恰好相反，这旅游城市长大的刘天一吃、喝、玩绝对行业翘楚，时代弄潮儿，只是学习成绩始终处于边缘，从中学开始，智商从来都没到过岗。家里没办法，本着因材施教、治病救人的方针，给他报了足球特长班。还别说，到了高考前，还拿了几个重要比赛的奖项，获准以体育特招的形式入读了山东大学，和河南英语高考第一名的宋家明成了同班同宿舍的同学。
正为返校学习郁闷的刘天一，一听要陪着石楠楠旅游，劲头来了，大尽地主之谊。栈桥、第一海滨浴场、海底世界，青岛啤酒、柴火院烧烤、自助海鲜……吃喝晚一整天，青春的活力四处绽放，除了开心，还是开心。
晚上，刘天一送石楠楠回酒店。本要走，石楠楠说，一起到房间商量一下明天玩的路线，再走。到了房间，闷热加燥热，刘天一先找空调遥控器，调到制冷20度，风力最强风。石楠楠径直到床边，90度斜倒在床上，一半头发掩着脸，说太累了，躺着真好，让刘天一说说明天的安排，她听着呢。
刘天一坐在空调口对着的凳子上，开始讲：“去崂山路有点远，明天得早点出发，你七点前吃完早饭，我来接你。”
“嗯嗯”石楠楠应声。
“要带上学生证，大学生有半价票，记得提前放包里。”
“嗯”
“爬山要换平底鞋，不然累死你。”
“嗯”
“还要带点风油精，会有蚊虫。”
“……”
“还得带点零食，免得……喂？人呢？石楠楠？石楠楠？”连问了几声，没回音，石楠楠睡着了。
年轻就是好，精力来的快，恢复的也快，中年人总睡不着，而年轻人累了倒头就着。不过这让刘天一很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刘天一拿来空调遥控器，调温度到26度，风力调到微风。再看看睡着的石楠楠，双脚伸出，腾空在床边。刘天一小心翼翼的帮她脱了鞋，移双脚到床上。又从另一个床上抱来被子，给她轻轻盖上。当这一切都完成，刘天一想走了，但又好奇的想看看她的眼睛，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于是用手缓缓的去撩起垂在石楠楠脸颊上的头发，一刹那，石楠楠明瞳的一双眼睛和刘天一紧张的双目对视在了一起。石楠楠的微笑给了刘天一冲动的勇气，两人拥抱在一起……在这个初秋的海滨城市，宋家明都熟悉的两个人，共度了一个缠绵的夜晚。
第二天的早上，刘天一醒来已经是九点多了，问身旁的石楠楠：“你还想去崂山不去了？”
石楠楠眼睛都懒得抬，说：“昨天累了一白天，又累了一晚上，哪都不去了，就想继续睡觉。”
“那……咱俩……你和家明……”刘天一睡醒了，开始有了一点点理智，接着还说“昨天怪我冲动了，对不起啊，我不是……”
“别提什么宋家明，我和他分手了，早就分了。”石楠楠睁开了眼，翻身侧躺着，一只胳膊揽放在刘天一身上，一只手拖着脑袋，直盯着刘天一问：“我就问你一句，你愿意当我男朋友么？”
“愿意啊，当然愿意啊，你这么漂亮，咱班的班花，谁不愿意谁是傻瓜啊！”刘天一说的是实话，石楠楠的班花美誉是公认的。
“行，那好，从现在开始，不对，从昨天开始，我就是你女朋友！你以后都听得听我的。不许再提什么张家明李家明，提一次，咱俩就分手！你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都依你都依你。那石楠楠同学，今天咱们啥安排啊？都听你的，给个命令呗？”刘天一问。
“嗯，我的第一个命令就是，继续睡觉！睡到天黑！”石楠楠翻身搂紧刘天一，二人卿卿我我，开始了新的甜蜜。
刚从恋爱中出来的人，都不理智，不管是宋家明也好，石楠楠也好，首先是不习惯从两个人的生活一下变为一个人。有时候刚结婚的人，不知道煮饭该放多少米，做多了也是生活的甜蜜，下顿可以相互数落着嘲笑着继续吃。而刚离婚的人，也不知道该做多少菜，经常是按照两个人，甚至一家人的量放盐，咸了也不肯倒掉，流着眼泪也要吃完，似乎折磨自己就是对自己的宽慰。
在校由宋家明全程陪护的石楠楠，从舞蹈队到学生会，从飞机场到火车站，从饭店到商场，可以说，除了男生不能进的地方，宋家明都陪同到了。也许正是这种全方位的陪同，让石楠楠感到了窒息的同时也习惯了有个跟班照顾自己。独自离开河南返回上海，整个暑假自己都是晕晕的，突然一下生活不能自理的感觉，出门坐地铁都能坐错方向，有人问路外滩怎么走？她也愣是给人指了个相反的方向。
阴差阳错的到了青岛。白天，刘天一开启“吃住行游购娱”，解锁了她游玩的兴致，仿佛自己寻回了儿童版的快乐，彻底逃脱了宋家明那种学究般的乏味；而晚上，身处孤城的自己还有个刘天一跟随照顾，被宠的感觉历经一个多月后久违的重新焕发，如旱地雨露，直接入心。
石楠楠应该感谢宋家明，是他让自己了解了自己，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在意什么。也是他让自己懂得了自己是需要被人照顾的，是不能活在感情真空中的。在青岛，刘天一能照顾自己。在未来，谁能照顾自己？不想了，趁着年轻，开心就好。
热恋的女人很痴迷，对方错也认为是对的，因为要证明自己喜欢的都是对的，现在是幸福的。
失恋的女人更痴醉，明知道对方是错的，但还坚持对别人说他是对的，因为要证明曾经的自己是对的，过去是幸福的。
大三开学了，不考研的宋家明一心忙于写稿子，搞研究，他的投稿给齐鲁晚报经济版主编金伊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个大三的学生就能对实事评论如此到位，视角如此独特，实属人才难得。金伊燕，山东大学新闻学院毕业，对这宋家明这个年轻的校友充满了期待，专门托校友会的老师，让宋家明到报社来一下，谈谈实习兼职的可能性。
投稿投出个实习岗位，宋家明歪打正着，喜不胜收，真可谓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啊。宋家明到报社拜见了金主编，签订了实习协议，金主编还鼓励他好好干，多挖掘创作好的稿件，明年毕业直接录用为正式记者，大好前途。
宋家明是个尽职尽责的人，除了上课时间外，把大量的精力都用在了报社采访和创作中。金主编为方便他实习，专门给他留个办公工位，家明自己准备了折叠床，大部分时间都睡在办公大厅。一方面是他确实需要赶稿子，这里用电脑方便，还可以熬夜，不像宿舍，11点就熄灯；另一方面，可以少回学校，少回宿舍，少见刘天一和石楠楠，避免尴尬。
宋家明的大三就在这种历练心智，又锻炼体质的日子中度过了。
大四开学，宋家明给金主编提前汇报了自己的职业规划，说：“首先谢谢金主编的栽培，不过自己还是想回河南工作，在济南还是不太习惯。”
金主编惜才，说：“可以安排他到青岛分社工作，那里工作环境比济南要好一些。”
宋家明还是婉言谢绝了。
金主编看实在留不下宋家明，就退一步，委托家明推荐一个自己的金融专业同学，文笔思路和他一样水准的，稍低点也行，历练历练也行的。金主编对山大的校友还是很信任的。金主编认为从金融学的角度看新闻是个不错的视角，只学新闻出身的学生是写不好新闻的，只有具备了一定的经济专业知识基础，再加上一点点新闻天分和素养的培训，才能在经济新闻中得心应手，宋家明就是个实例，她希望能发掘第二个宋家明。
宋家明感谢金主编的知遇之恩，说在自己离任之前，一定完成这个推荐的任务。
前记者宋家明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带着自己的折叠床，返回学校宿舍。大四的宿舍不比其他年级，大都外出实习和找工作去了，其他考研的也都在图书馆和自习室呢，平日白天的大四宿舍楼层都很少见到活人，更别说周末的下午了。整个楼层，在寒冬中，如孤岛一样存在。
宋家明搬着折叠床，好不容易到了宿舍门，喘了口气，正准备掏钥匙，一看居然没锁，门缝中传出里面的动静，是床的吱嘎吱嘎的声音，还有女人欲扬又止的娇嗔声。微微开了点门缝，看见在自己的床上，一个熟悉的女人和一个的男人背影……
宋家明伫立在门口，如冰冻雕塑一般，眼泪止不住的流，不是为眼前，而是为逝去的青春。他静静的放下折叠床，默默移步到楼梯间，蹲坐在台阶上，他在等待屋里的人出来，更是在阻挡其他人闯入这个让他不堪的现实。
短暂或者许久，石楠楠一个人走到楼梯间，见到呆坐的宋家明，似乎明白了什么，问：“你回来了？”
“啊，哦，回来了。”宋家明没抬头。
“我看门口有个折叠床，是你的？你搬回来了？”
“嗯，报社那我辞了，想回河南找找工作。”
“这么好的工作都辞了？你非得回那个河南吗？”石楠楠很吃惊。
“嗯，反正我想回去了，在这边……不适应。”
“你……唉……准备啥时候走？”石楠楠也有点无奈。
“说不好，我答应主编找个人替我的岗位，找到了就走。”宋家明实话实说。
听到这个信息，石楠楠眼睛中突然有了光亮。外貌气质成绩都还不错的石楠楠已经和本地一家外贸企业签订了行政助理的就业协议。原指望刘天一也能在本地就业，可没想到，刘天一这个体育特招生完全符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特征，这都大四了，累积挂科一大堆，四级还没过，学分也不够，毕业都是问题，找工作四处碰壁。想留在本地就业，越来越看不到希望。
心灰意冷的刘天一整天躲在宿舍唉声叹气，除此外就整天的打“大富翁”游戏，宿舍都不出，石楠楠每天如探监一般的给他送饭，还不断的鼓励他再投简历试试。
今天中午，石楠楠送了饭，继续劝刘天一。没成想，刘天一饭后饱暖思淫欲，来了兴致，连门都没关严实就开始云雨，让宋家明误撞。
石楠楠：“家明，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求你什么，只是，看在咱们还是同学的份上，你看，能不能……推荐一下刘天一，你也知道，他找工作有点难，所以……”
宋家明楞了一下，两个没想到：第一，在这个尴尬的现场，刚刚当着他的面，在自己的床上……本该直接闪人的石楠楠居然能和自己提要求，让前男友给现男友找工作，这近乎于荒唐；第二，就算不计前嫌，一个挂科严重、四级都没过的刘天一，怎么让自己推荐给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金主编？这也太没底线了。
然而，情感总是轻易的能战胜理智。在恋爱和婚姻上，男人并不比女人多理智几分，甚至更多情况下更痴迷和执着，以至于男人对前女友都友好，而女人对前男友都敌视，这几乎成为了规律。
宋家明还是答应了石楠楠推荐刘天一去报社试一试，更过分的是，他还答应石楠楠辅导刘天一，如何写新闻稿，如何从金融角度评析新闻……对刘天一而言，谈着宋家明的前女友，上着宋家明的前岗位，他是幸运的。
刘天一上岗了，宋家明离开济南了。凭着发表过的文章，和过硬的知识素养，宋家明顺利的应聘了郑州一高校的金融教师职位，圆了自己从中学时代就不想离家远的夙愿，也撇干净了济南想忘记的一切。
当然，被扶上马的刘天一在宋家明的背后支撑下，也踉踉跄跄的通过了报社的实习业务考核，最终签订了就业协议。原本以为安定下来的他，没想到，生活并没有从此安定下来。不是因为他，是因为石楠楠，每次看到齐鲁晚报，她都能想起宋家明。在大四毕业典礼的前夜，她告诉刘天一，自己不想在济南了，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