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工作

郑州已经入冬。

都说在暖气没来的前一周才是一年中最冷的，陈为平却并没有怎么感到寒意。可能是工作落实的缘故，心里总想象着自己以老师身份走在校园的学生中的情景，有点小骄傲，也有点小不安，毕竟是要工作了，新的城市、新的学校、新的身份，一切都来如此突然，紧张惶恐让陈为平忘了初冬的存在。

宋家明的老丈人牛校长住院了，周五晚上的事。老头平时就血压高，开了一天的会，晚上回家，饭后站立不稳，差点倒地，被老伴一把扶住。老伴要打120，牛校长摆摆手，示意不要打，缓缓的说了句：“药，药！媛媛，媛媛！”

老伴赶紧喂服了降压药和速效救心丸，给牛媛媛打电话。牛媛媛关机，八成又值飞了。马上给女婿打电话。宋家明刚下课，正准备联系陈为平一起吃大餐庆祝他找到工作，接到丈母娘电话，他直接往回奔。

到了老丈人家，只见牛校长仰面背靠在沙发上，双目紧闭，额头上有汗，身上盖着毛毯，边上有个凌乱打开的电子血压计。身边的丈母娘一手攥着水杯，一走捏着手机，可算盼到个救命的活人来。

家明问：“咋样了？降下来没？”

丈母娘声音微颤：“量了两次了，还是降不下来。平时都吃了药一会儿就好了。今天不知道咋了，药也吃了，还是不见降，急死人了。”

宋家明也抹了把脑门子的汗：“爸，爸，能听到我不，我是家明。”

牛校长“嗯”了一声，没有抬眼皮。

“妈，这不行啊，得去医院，叫救护车吧。”宋家明觉得急病，等不得，尤其牛媛媛不在，还是谨慎点好，叫救护车踏实，他这个女婿不敢怠慢。

“不能叫救护车啊，家明，你爸说了，最近省里正在任期考核，马上要涉及到下一届的任用，在这节骨眼上，可不能让外人知道你爸爸身体不好啊。”丈母娘也很无奈，看看家明，又看看牛校长，应该是他的意思。

家明觉得荒唐，这当领导的连救护车都不能随便叫，生病还不能让外人知道。

既然如此，宋家明让丈母娘找了几个口罩，各自都带上。另外，拿来羽绒服给牛校长穿上，安排丈母娘先下楼去家属院门口拦一辆出租车，在门口等着。然后，把羽绒服的帽子给牛校长扣上，特意系紧了帽绳，从外面连脸都看不见，背上牛校长下楼。好在是夜晚，一路无人，坐上车，直奔医院。

宋家明给陈为平电话说牛校长家有事，估计一两天内不来学校了，让他自己随意，有事电话联系。陈为平也不便多问，既然工作找到了，家明又忙，就不多住了。

周一，带着协议到郑州科技学院签了就业协议。回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给家明发了个短信，回家了。

陈有福周慧兰接过就业协议书，也不多看密密麻麻的条款，就看着最后“同意录用”几个大字和学校鲜红的大印章，开心的合不拢嘴。

对一对普通工人夫妇来说，此时此刻，应该是提前完成任务了。父母养儿，就好比马拉松接力赛：父母年轻时，孩子小，要靠父母的辛勤劳作挣钱养家才能养大孩子，两个人挣三个人的钱，即2：3；随着孩子长大，父母不再年轻，虽然依旧可以挣钱养家，但已不像昔日那样能干，已经开始到从2：3到2：2.5，凭着积蓄依旧可以维持。直到有一天，在自己挣钱不能维持自己时的那一天，从2:2到2:1.9、2:1.8……此时孩子可以从1:0.1到1:0.2，直至1:1，甚至1:2，这个家庭就成功的交接和延续了。

虽然陈为平还没有拿到工资，但按照宋家明的估算，大概率工资保底是1500以上了，也就是顶上陈有福周慧兰工资最顶峰之和的3倍了。陈家不但从2:2.5止住了下降，还一跃变成了3:3，甚至仅靠陈为平一人就1:3了。

成功交接是喜悦，可为了交接，从陈为平的眼病求医开始，陈家在困境走了近十年的钢丝，这是谁也没想到的。

在家的这几天，陈为平陪着爸妈去买大衣柜，对着衣柜的镜子发现爸妈都有白头发了，陈有福也看到了，还自夸了一句：“这有白头发，孩子才能长大嘛。”周慧兰还买以前陈有福最爱吃的猪头肉，自从为平上大学，这些东西几乎再没买过了，冷不丁一问价，吓了一跳，六七年间翻了两三倍！不过，还得买，再涨也挡不住陈家好日子的到来。

得知就业协议还需要学校盖章才最终生效，陈有福催儿子及早返校办手续，趁热打铁，免得中间又出什么岔子。当了这么多年一线工人，经历了太多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的人和事，陈有福心里怕眼见的好日子再飞了。

陈为平觉得也对，自己心里确实有点不安稳，加上那边孙晓雪也快期末考试了，出来半个多月了，确实有点想她。就这样，在家休息了三四天后，陈为平踏上返校的路。

回东北还是要到BJ转车。这次刘白冰外出招聘去了，接站的是老乡同学李毅鹏。李毅鹏和王世海入职保险公司后，分了个两室的公寓，一人一卧室，客厅共享。王世海电脑维修快，软件编程快，这恋爱进程更快。刚分了公寓，那个财务总监助理女朋友吴欣然退租了郊区老破小的合租房，搬了过来，比王世海的东西还先到位。

王世海说是自己的魅力太强大，女朋友一天都等不及。李毅鹏说是财务专业的会算计，那边退租，这边免租，傻子都会算账。再说了从老破小到高级公寓，换他也照样一天都等不及。

陈为平虽然思想不够开放，还没打算接受“未婚同居”这四个字，但一想到以前王世海在宿舍打电脑顿顿方便面、袜子成堆也不洗的样子，现在有个女朋友照料他的生活，也算是个好事。反正人家小两口一个屋，自己和李毅鹏一个屋，关着门，谁也不影响谁。自己住一晚明天一早转车就走，哪顾得上分析人家情侣的日子好坏。

李毅鹏和王世海最近都在进行岗前培训。李毅鹏是业务岗，深知二八原理，即80%的收益来源于20%的客户，与其抓身边的小公司，不如找大集团，重点开发几个大客户，一劳永逸。而BJ的大企业早就被瓜分完毕，李毅鹏根据自己的资料收集和分析，准备尝试开发京外的客户。

王世海是技术岗，主要是产品运营风险评估，运用金融和计算机知识相匹配，分析公司产品运营的状态和风险预判。从经济学到计算机，从计算机到保险，王世海是个走弯道超越的高手，短时间内就熟悉了保险产品的特征和规律，对公司现有的开发和运用软件120%的看不上。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公司可去，加上保险公司薪水颇丰，尤其还有免费公寓的甜蜜情侣小窝，王世海嘴上牢骚几句，但内心还是心满意足的。

陈为平的一天借宿，见证了BJ上班族的生活节奏。

保险公司和公寓都在BJ西南方向，BJ西站附近。下午六点下班，公寓离公司不远，步行半个小时就能到家。而吴欣然的公司在顺义区，BJ东北，下午六点半下班，公交转地铁、地铁转地铁再转地铁、然后转公交，路上需要两个半小时，加上等车的时间，晚上到家已经是将近十点了。

一天的上班劳碌加上通勤的辛苦，第一次见到陈为平的吴欣然只是进门换鞋时简单的陪个笑脸，连寒暄都没有，就径直进王世海的屋关门不语了。陈为平原以为是她照顾王世海的寝食起居，不曾想是王世海下班就买菜，到家就下厨，做好一切等着女友的进门，然后捧着饭菜到房间，直至端出空碗筷清洗。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冬日BJ黎明前的黑夜，似乎五点刚过，陈为平听到卫生间都有了响动，紧接着是厨房抽油烟机的声响。李毅鹏给床那头的陈为平解释：“不用奇怪，他老婆九点打卡，六点必须赶上早班车，五点半必须早餐吃到嘴里，他五点起来都已经是晚的了。”

早上，陈为平确实连吴欣然应酬的笑脸都没有看见，只在卫生间洗漱时看到了台面上错落摆放着瓶瓶罐罐、大大小小、五彩斑斓的化妆品，以及晾衣杆上悬挂的文胸，证明这个屋子确实有女人存在。

八点，李毅鹏王世海出发上班打卡，陈为平也出门公交去车站，揣着就业协议，继续向东北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