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愿与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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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专家

安稳的日子总是不长久,因为波折的事情总会一件又一件。这次是一个老太太声音的电话,来自平顶山的陈青莲。想来自己当年刚报到工作时领了安家费,第一时间汇款给陈姑妈还学费借款,之后一直过年过节主动短信问候姑妈,而姑妈给自己打电话,还是第一次。

电话里说是想到郑州看病,平顶山的医生指定了一个郑州的知名专家说是业内权威,但听说不好挂号,想让陈为平帮忙先挂号,挂上了号再从家里出发,免得到郑州空等折腾。

以前总听说BJ的医院不好挂号,郑州的医院不会也是如此吧?陈为平心里没底,第二天一大早就到医院去挂号了。到哪一看,挂号窗口根本就没几个人嘛,心里轻松不少。到了窗口,一边掏钱一边给工作人员说:“挂内科张宏教授明天上午的号”。里面的工作人员眼皮都没抬,就蹦出两字:“没有。”

“这上面不是写的张教授每天都坐诊吗?”

工作人员不耐烦的抬头看了看这个带眼镜的书生:“挂完了。”

“哪麻烦您挂一个明天下午也行。”

“下午的?挂张教授得提前半个月预约,窗口不预留。还下午的,下半个月都没有。”

“半个月?麻烦您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是从外地来的,病人比较着急,我们那医生介绍的张教授,麻烦帮帮忙好吧?”

“找张教授的哪个不着急?大家都提前排队,按规矩来好吧。”

“那我现在能预约半个月后的吗?”

“给你说几遍了,明天再来,明天再来。明天上午预约。来,下一个。”

陈为平离开挂号窗口,掏出手机,想着给平顶山打电话说明情况,但又停住了。这姑妈生病找我,我总不能真就排半个月吧?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

陈为平脑子中快速提取医院的相关信息,第一时间想到了宋家明的老婆吴德莉。虽然不是这个医院,但或许认识同行的熟人或者知道更好的办法呢?问问宋家明再说。

吴德莉是昨天的夜班,早上八点下了班,回到家吃了饭刚躺下休息。宋家明正在家收拾早饭的碗筷,接到陈为平电话,听明来意,不得不把老婆大人叫起。都是自己人,也不用客道,这就是熟人社会的效率性。

吴德莉说:“你可真会挑人,张宏可是咱河南仅有的三个获得国家级名医师称号的人,去年还去世一个,就剩俩了。另一个还不怎么出诊了,说是身体不好,就这一个正常工作,还被你盯住了。找他的人海了去了,上到省市领导,下到天涯海角。挂他的号,除了提前预约好像也没别的办法。据说领导去了也是这样,没办法,老爷子脾气拧,只能按他的规矩来。一天40个号,不多不少,风雨无阻。”

“一天40个,挺多的啊,还得等半个月?”

“陈主任,陈教授,你不会和我公一样,看书看傻了吧?全河南有多少病人?全河南又有几个张宏?就我们医院,有名的专家教授也得一个礼拜起步才能约的上。你找的是国家级名医,等半个月算短的了。到BJ,等一个月的都有。”

“好吧,真是隔行如隔山,我是一点都不懂。那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嗯,也不能说绝对没有,还有一条路,就是找号贩子了。最近公安正打击呢,我们这的号贩子都抓了好几个了。你要运气好,四周犄角旮旯找找,万一还能找到一个,那就珍惜吧。可别说是我说的啊,这都是违法的。”

“好吧,谢谢吴大夫了。打扰你休息了啊,对不住。”

“我是护士、护士,不是大夫!你真和我老公一样,教书教傻了。好吧,其他有不明白的再电话给我老公就行,我太困了,我得睡觉了,拜拜。”

陈为平挂了电话,走出医院大门。四处东张西望,几辆出租车先后路过,朝他嘀嘀,以为他在找车,他都摆手示意拒绝。这去哪找票贩子呢?光天化日的,平时找好人不好找,现在想找个坏人没想到更不好找。

沿着医院门口的马路牙子一路慢慢悠悠走来,拐角处有个卖烤红薯的。印象中,好像每个医院门口附近都有烤红薯的,可能是为了迎合病人要摆脱对药苦和酒精味的厌恶,和卖小吃、卖水果、卖气球的一样,属于医院附近的标配,给病人和家属以小小的能触及的生活美好。尤其这汽油桶烤出来的红薯甜味能飘二里地,这是家里烤箱也好,微波炉也好,怎么都弄不出来的味道。5块钱能在踌躇之处,买一个热热乎乎、甜甜蜜蜜,挺值得的。

陈为平买了一个烤红薯,站在摊边,边嚼边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一个不是好人的人。不经意间回头看了看卖红薯的大爷,问了一句:“大爷,您知道这附近哪能找到号贩子么?”

老头手中夹红薯的钳子顿了一下,上下打量他:“小伙子,你是便衣?新来的?”

陈为平嚼了口红薯,咽了:“你说我?我哪像警察啊,您可真敢说。我找号贩子,我躲警察还来不及呢。我来医院挂号,太难挂了,想找找号贩子,买一个。干着急,转了一圈了,找不着啊。”

“我说我也没见过你啊。爷们,咱纯闲聊啊。你是干啥的?给谁看病?大清早就来排队,够认真的啊。”

“我是个老师,给我姑挂号。指定的专家号,要排半个月,还不一定有。我能等,可病人等不了啊,急死我了。”

“看你戴个眼镜,还挺像个老师。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我在这烤红薯,见过太多的人来人往,啥人都有,啥命都有。最近严打,正抓号贩子呢。你这时候找号贩子,时机不对啊,小心把你当同伙也抓起来。”

“我真是个老师。您看,这是我的身份证,地址就是我学校地址。”

“我眼神不好,你说是就是吧。看你也算个实诚人,咱们哪说那了啊。”老人东张西望一下,压低声音说,“你沿着这条路往前走,第二个路口东拐,往前走能看到一排路边算命的。其中有个老头,有个红色保温饭盒,你去问问他,或许有办法。”

“谢谢大爷指点,那,他是卖号的?”

“这你自己问吧,全当我没说。爷们,还吃吗?再来一个?”

“来啊,您给我称个大个的。”

陈为平手拎着装着红薯的塑料袋,直奔红色保温饭盒来。还真有这么一位,和其他算命的不太一样。别人都地上摆个八卦图啊、易经啊,他就摆两个字“算命”,边上放着红色的保温饭盒,还有一条狗围着四处转,应该是老头养的。

陈为平把红薯放在“算命”两个字中间,说:“大爷,您辛苦啊,吃个红薯,热的,刚买的。”

老头看看陈为平,又左右看看,问:“给我的?我不吃,我血糖高。”

“您不吃,那我也放这了。这狗挺机灵的,是您的?”

“对,我的狗。怎么?你算命?”

“也算是我算命吧。这红薯我刚在哪路口买的,那大爷心善,说这边有算命的,能帮我,我就奔这来了。”

“说吧,求啥?问官运,100。问财运,150。问健康,200。”老头正报着价,旁边的狗看主人不吃红薯,尝试着过来闻了闻,又看看主人只顾说话没看自己,就叼着红薯跑一边了开啃了。老头才发现,急忙说:“灰子,啥都敢吃!唉,对不住啊,没看住,红薯算我的,从卦资里面扣,行吧?”

“没啥没啥,它愿意吃就吃吧,也不浪费。您刚说的三种,我都不想求,我想求您帮个忙。”陈为平压低声音,“您能帮我挂个张宏教授的号么?我急用。”

“没有没有,我就是个算命的,哪能弄来哪东西。你找错地方了。”

“这是我的身份证,我是个老师,给我姑妈看病的。人在外地,70多的人了,来一趟不容易,病急也等不得。您帮帮忙,多少钱您说。”

陈为平递过去身份证,上面地址里有学校的名字。老头再三打量了身份证和人对比,又拿着身份证迎光来回照了照,递还给陈为平。

“小伙子,看在那块红薯的份上,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这个号。医院多少钱,就多少钱,咱不干号贩子的事。不过,我这算卦的钱,你该出还得出啊,不能让我老头白帮你排忧解惑啊。这个数,认么?”老头一只手全张开,五根指头亮在面前。

“您这是百,还是?”

“必须是百啊,这也就是看在你的红薯的份上。你还是个老师,能知道给自己亲姑看病,比亲儿女都有孝心,我这算给你最低价了啊。医院的挂号费和红薯抵了,我也不另要了。这个数,一口价。先付钱,行就行,不行拉倒,我赔你红薯钱。”

“行行行,那我啥时候能拿到号呢?”

“你想啥时候用?”

“当然越快越好,明天的行么?”

“明天…有点赶,不好说。这样,后天的吧。你让你姑妈明天出发,到郑州歇一天,不耽误后天看病。明天还这个时间,还这儿,你来取东西,咱们这不见不散。”

交了钱,陈为平心怀忐忑的回了家。给孙晓雪说了情况,孙晓雪就担心被骗。骗钱还是次要的,别耽误了姑妈看病。让明天陈为平还是一早去排队,先挂上半个月后的号,然后再去找红饭盒拿号,两手准备比较妥当,免得两头空。

第二天起早,陈为平六点就到了医院排队,前面已经不少人了。八点开始挂号,不到五分钟,张宏的号就没了。陈为平是37号,按照吴德莉说的40个名额,也算有惊无险了。

原路来到算命的地方,老头的饭盒还在,狗也在,就是人不在。站在摊儿前等了有十分多钟,一个中年人模样的人骑电动车路过,从后面停车,拍了一下陈为平的肩膀:

“兄弟,你要号啊?”

陈为平扭头看看,来人和那老头面相有点神似,答:“是啊,我等这大爷。”

“得,那就是你了。张宏,明天的,对吧?”

“对对对。”

来人左右观瞧,从外套内侧掏出一个烟盒,“在里面了啊,咱们两清了,拜拜。”一拧加速,瞬间开没影了。

陈为平打开烟盒一看,果然,明天上午陈宏的,25号,机器打的,还有医院的红章。再拿出手里刚挂的37号对比,一模一样。彻底放心了。

陈为平第一次对号贩子有了新的理解。虽然多花了百倍的钱,但节省了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对病人、对家属都是煎熬,还可能耽误病情。虽然说像看病这样的资源,不能够按照市场竞争原则价高者得,不能完全适用于丛林法则,但号贩子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看也是一种机制的补充,毕竟能为愿意支付更高价格的人提供一种选择方式。这不仅仅服务于富人,对穷人而言也是有益的。穷人可能大概率不用,但在特殊情境下它的存在也能为穷人多了一种选择的幸福感。就像今天的陈为平一样,他付了高价,但他依然很开心。

随即,陈为平给陈青莲姑妈打了电话,说明天有个号,让姑妈今天下午动身来郑州汇合。中午就接到了姑妈和她儿子,陈为平应该喊表哥的。一起安顿在医院附近的宾馆,等着第二天的看病。

十多年没见,依稀还记得姑妈的样子,如今见面,声音没变,就是人苍老的许多。姑妈已经退休好多年了,前一段单位给离休干部体检,检查出来肝部有个阴影。在煤矿医院看了,说是让去PDS市里的医院再检查检查,那里设备先进一些。到了市里医院,医生说不太乐观,但也不要灰心,推荐了省城的张宏教授,说是全国的肝胆权威专家。

听表哥说,按照姑妈的级别,可以由单位出面联系并申请特护病房的。但姑妈从在煤矿医院看病开始,就没向单位提任何要求,就坚持自己的事情自己来。打听到张宏教授的号不好挂,不得不才找了陈为平,算是自己家人,也就不怕麻烦了。

帮别人无原则,对自己守原则,这就是好人的缺点。陈青莲当纪高官,一辈子光明磊落,儿子女儿高考都没有考上大学,都是自谋职业。好多人都劝她,像别的领导一样,把孩子安排到煤矿,随便找个岗位,当个行政科长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可陈青莲就是坚持原则,让孩子们自己努力。儿子和别人合伙在农贸市场卖肉,女儿开了个网店卖鞋,还算过得去。

但,这是她丈夫薛成龙不能容忍的。最初是闹着给他自己调动岗位,陈青莲没办,慢慢的他也死了心。这儿女长大了,让给孩子安排个工作,她还是坚持原则不办,薛成龙彻底恼了,每天非打即骂。也就是在当年陈有福和陈为平到平顶山借钱筹学费的第二年,两人开始分居,从此形同陌路。

见到张宏教授是第二天的下午。老教授看了看从平顶山带来的病例资料,又望闻问切一番,最后给出个结论:得做手术,微创,早做比晚做的好。在表哥和陈为平都再三询问是否有别的更好的办法的时候,陈青莲果断的决定:做,听医生的!

办理了住院,手术安排在第三天。

陈为平把消息给老爸陈有福说了,已经退休在家的陈有福和周慧兰当即第二天就到了郑州看陈青莲。陈有福握着堂姐的手,久久不松,再三给陈为平说:“一定要把你姑照顾好!咱不吃医院的,就吃家里的。每天换着样给你姑做,趁热给你姑送来。你姑要是在住院瘦了,你这大学就算白念了,我和你妈就算丢脸丢尽了。”

“知道了爸,放心吧,我和晓雪轮着来送饭,保证不重样!”

陈为平说到了,也做到了。买了两个保温饭盒,送饭留一个,家里备一个,每次送饭的时候再换回来。在超市鸡鸭鱼肉大采购,还在网上下单买了人参和鹿茸,保证一天两稀一干、每顿一荤一素。和孙晓雪也商量好了,有和上班时间冲突的地方都事先请假,保证把饭菜准时准点送到医院床前。

手术很成功,恢复的也很快。出院时,陈青莲拉着陈为平的手,紧攥着不松手,说:“孩儿啊,难为你了!我是积了啥德了,老了老了能在郑州还让你伺候我。好孩子,你爸真养了个好儿子,姑妈高兴,替你们一家子高兴。回头还到平顶山玩啊,让你表哥开车带你,还去看煤矿,还去拉那个铃铛。一晃十多年了,真就在眼前一样,你们都长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