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凑成一桩巧合
方才散漫坐在城门外的流民们,此刻全都站了起来,将一辆外观算不得奢华的马车团团围住。
而站在马车顶上的那人正是蔚达。
他面色凝重,手搭在腰间佩刀上,似乎已做好出鞘的准备。
可底下的那些流民却没有被震住,仍是激动地往前涌,挥舞着双手想要将马夫拽下来。
“抢的就是你们!拿着朝廷俸禄,却不管咱老百姓的死活!”
“若不是知州无能,我等又岂会背井离乡!”
“闹了那么久洪灾,也没见谁来管过,既然官老爷们不拿咱当人,索性就都别想好!”
沈春行几人躲在远处的树林里,将争吵声听了个七八分。
“洪灾?没听说过何处发大水了呀……”赵四疑惑不解,“蔚头儿他们不是去寻医馆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老张脸色瞬变,急道:“别废话,赶紧去帮忙!”
那薛家子可以出事,蔚统领绝不能出事!
两人火急火燎地冲过去,凭借着手中佩刀的威势,很快突破重围来到马车旁。
沈春行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拉起知夏上了水车。
她一手松垮垮地握住缰绳,喊了声“驾”,便轻松让马调转方向往来时的路驶去。
沈知夏回头望眼,拉起沈春行的另一只手,在其掌心轻轻划了几笔。
“放心吧,他们不会有事。”
沈春行神色淡淡,似乎对城门口的那场冲突完全不敢兴趣。
她把人引到这儿来,让该发生的事如期而至,便仅此而已。
沈知夏拉着沈春行的手划了又划。
只不过这回像是小姑娘间的嬉戏,把那心中的犹疑与担忧坦然流露。
沈春行耐不住痒,略一思索。
“你喜欢他们?”
沈知夏认真地写下——好人。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沈春行无声发笑,她安抚似的摸了摸沈知夏的脑袋,轻声解释。
“就因为是好人,所以才该来这儿。”
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
蔚大人福缘深厚,迟早是要身居高位,早一日看清世间疾苦,于百姓而言是好事,于她而言嘛……是乐子。
沈春行好心情地吹了曲小调儿。
而沈知夏在得到答复后,很快便把这事抛之脑后,她小心翼翼牵起姐姐的手,好像唯有在无人的时候,方才敢露出烂漫天性。
再好的人也比不过大姐在她心里的地位。
大姐说得总是在理的。
——
水车慢悠悠地进了南城门,沈春行没有要往里走的意思,只在附近寻了水井,又花了两文钱请人将水车打满。
她这细胳膊细腿的,还真抬不了几桶。
等回到驻地时,有人远远瞧见水车便激动喊起来:“来了来了!沈家大丫头没逃跑!”
周围响起悉悉索索的争论声。
梗着脖子站在中间的刁氏激动挥开人群,“我就说我孙女不会跑吧!她怎么可能扔下咱这一大家子!”
“谁知道是不是想跑没跑了……”
李氏的嗓门还是那么刺耳。
沈春行面不改色地将水车驾到众人跟前,冲着等待已久的蔚达等人腼腆一笑。
“见到诸位大人安好,我就放心了。方才情况危急,咱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去把该干的活儿先干了。”
有官差上前检查水车,见里面已然被灌满。
“你可真是……”蔚达皱着眉头看了沈春行许久,到底只说了声,“胆大心细。”
见到人回来,老张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故意板起脸训斥:“再没有下回了,要记住你的身份!”
沈春行喏喏应是,余光扫过几人的装扮。
她嘴角悄悄上扬,又很快抿成一条直线。
那平日里板正的制服,眼下不是少了袖子,就是被撕扯成一条一条,身上倒没见什么伤,想来后面官府的援兵有及时赶到。
蔚达敏锐察觉到小姑娘的打量,心里好笑极了,眼下却没心思去与其周旋,一拂袖子转身而去。
“再请常大夫去看看吧。”
周围的犯人们立马四散开,连水车上明晃晃的药草,竟也当作没看见般。
沈春行眯了眯眼,心下了然。
马车既然出现在东城门外,定然是寻医未果,如今众人对自家避之不及,想来自己回来前刚发生过什么。
果然刁氏面色难看地走过来,一改在人前的激动,压低声音道:“你还回来作甚!那位县令,据说是活不成了!”
沅溪镇属实不算太富裕。
大夫是寻着了,开出的药方却与常大夫所言相差无几,如今城外被流民困住,城内缺食少药,人怕是只有等死的份儿!
“那妇人也是昏了头,一听越往北灾情越重,竟想着要返回临安寻医,这不是说笑嘛!”
“幸亏蔚大人赶去得及时,不然当场便能被那些流民给撕了!”
“眼下人没救活,我瞧她像是要找咱当替罪羊,方才还扬言要让你陪葬!这不要了我的命嘛!”
刁氏越说,眼神变得越为凶狠。
哪里还有先前面对官差时的低声下气。
“城东既被流民占据,只要咱能跑过去,他们便是想抓咱,也没那么容易……”沈鸣秋眼珠子乱转,手下意识摸向后腰。
被沈春行拍开。
她斜睨眼沈鸣秋以示警告,又朝刁氏宽慰道:“不就是药材吗,谁说咱这儿没有?”
刁氏愣住。
恰逢赵四过来牵走水车,他一动,沈知夏便费力地搬起药篓,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赵四忙喊:“小姑娘,你别跟着我啊,你去找张头儿。”
沈知夏低着头,不言不语,脚下不停。
赵四……这沈家二丫头不光不会来事儿,还挺犟!
可看着小小人儿抱着那么大个竹篓,走三步歪一下,他还真狠不下去心肠,只能认命地带起路。
“常大夫,您看能不能用这些熬锅药汤,给大伙儿去去寒啊?”
马车旁围了一圈人,赵四硬着头皮走过去。
“什么药汤?胡闹,那东西是能随便熬得……吗?”
老大夫摇着头从车厢出来,见有人抱来这么一箩筐东西,不由惊疑一声。
“是是,小孩子胡闹,我这就去把它给扔了!”赵四心里咯噔下,忙去抢沈知夏手里的药篓。
谁料有人动作比他还快。
老大夫几乎是扑过去的,脸贴着那些药草,嗅了又嗅,神色惊喜中透出些许诧异,“咦,来得怎如此巧?”
沈知夏抱着药篓怯怯地往后退了几步。
“咳,”蔚达伸手拦住老大夫,“莫要吓着孩子。”
老大夫翻了翻药草,嘴里嘀咕:“我吓着她,你吓着她?也不看看自己脸黑成什么样,方才我要晚来一步,这儿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你吓哭。”
蔚达刚要板起脸。
又听老大夫继续说道:“这回成了,刚好凑齐那副药。”
他心中一动,瞥了眼赵四。
对方立马上前耳语一番,将药草的来历悉数告知。
得知是出自沈家大姑娘的提议,由沈家二姑娘出力,从而促成了这么一桩“巧合”,蔚达终于感到些有趣。
老张二人能及时赶到城东,亦是因此啊……
不过才十岁出头的乡下孩子,竟也能被教养的如此出色?
可真是……
他心中有无数念头在纷飞,面上却不显,当即命人去熬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