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坏事倒有一桩
沈春行是被刁氏薅回去的,屁股上结实挨了两巴掌,龇牙咧嘴地歪倒在板车上。
沈知夏连忙将伞挡在她的头顶。
出来时统共带了两把伞,一把被沈鸣秋擎着。
他替了沈宴冬的位置,坐在一堆行李中,膝上还窝着个正在酣睡的傻孩子。
沈春行啧啧称奇,“咱家小老四这体质,令人羡慕啊。”
沈鸣秋……鼓起腮帮子,“羡慕归羡慕,你瞅我做甚。”
沈春行嗤笑声,来不及打趣,又挨了刁氏一指头。
“你又去做了什么好事!什么好事!”
天知道她找过去时,见旁边跟着个官差,心里有多慌!
只恨没拿绳子将大丫头栓裤腰带上!
沈春行跳下板车,双手一摊:“没做什么好事啊,坏事倒有一桩。”
她本只想随便找个由头,糊弄过去,哪想会惊到马。
人是救着咯,锅自己背了……这波感觉有点亏。
听完沈春行的叙述,刁氏颤巍巍捂住胸口,“人家不能来找咱算账吧?”
“应该……不能吧?”沈春行难得心虚。
她没见过贵人本尊,自然不知其心性,但观那妇人,却不是个好相与的。
只怕迟早还是要生事。
“县官不如现管,好在咱是流放犯,只要没到地方,咱都归蔚大人管。”
沈春行的安慰,换来刁氏的一记大白眼。
没心没肺说得便是她这样的人吧。
一行人慢吞吞前行。
走了不大会儿,前方传来转道的命令。
听说官差找到避雨处,方才还一步三逗留的众人,当即把鞋底子磨出火星。
也算是他们走运,蔚达等人离开没多久,便找到一处天然的山洞。
地方还算大,勉强能挤下。
只是马匹车辆得留在外面。
“什么,让我家老爷跟这些人挤在一处?那可不行……”
妇人打着伞下了骡车,牢骚发到一半,被车夫的喊声吓到花容失色。
“不好啦!老爷撞到头,流了好大一摊血!”
刚巧路过的沈家人……
杨一抬起头,瓮声瓮道:“要不,咱跑吧?”
大伙儿齐刷刷瞅他。
“我还站这呢。”老张不满地开口。
送小姑娘找到家人后,他便没离得太远,眼下安排众人进山洞,想着给小姑娘寻个干燥些的好地方,挨得更近了些。
结果这家子是真没拿自己当外人啊!
沈春行轻踢了下杨一,故意瞪起眼:“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哦。”杨一又把头低回去。
刁氏朝老张扬起笑脸,“大人,您看这事闹得……”
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老张神色和缓了些,想想也是无妄之灾,朝沈家示意道:“你们先进去,我找蔚头儿去看看。”
刁氏自然无不应是。
在庄子里时就没想过逃,这会儿夜深雨大,便更不可能。
山洞里。
几十人挤作一团,本就捉襟见肘,眼见沈家人推着板车进来,立马不乐意了。
“嘿,没听官差大人说只准人进来嘛!马车得留外面!”
沈春行惊讶扫扫身旁,“马车?马在哪儿呢?”
她笑眯眯地拍了拍杨一,“你不会说他吧?”
杨一再度抬起头,直愣愣瞅着出声的那人。
“……”
小个子讪笑着退回人群中,任凭李氏怎么在后面推搡,也不肯定再多说半个字。
沈家捡回来的那个憨货,明明长得并不吓人,可只要你被他盯上,便莫名会觉得瘆得慌。
跟那个疯丫头一样怪!
“哎呦喂,可不是大娘要说你啊,本来地方就不够大,你还非弄这没用的东西进来,等会儿官差大人要来了,能有你什么好果子吃!”
李氏撇撇嘴,嗓门大得生怕旁人听不见。
“你个黑了心肝的老虔婆……”
刁氏岂能容她挑衅自家,叉起腰便要骂,结果余光瞄进沈春行将背篓垒在角落,又翻出两件旧衣服垫到板车上,嘴里立马转了个弯。
“……你做啥子?被气糊涂啦?”
沈春行叹口气,“我也不想啊……”
话音刚落。
蔚达背着一人走进山洞,左右一扫,唯有沈家的板车看起来还算干净,当即走过去,将人放下。
“你看,这不就用上呢。”沈春行神色淡淡地瞥了眼李氏。
李氏哑口无言,灰溜溜躲进人群中。
她虽没见过昏迷着的那人,却是认得追在两人后面,替男子遮伞的妇人。
妇人裙摆湿透,白日里板正的发髻,此时乱糟糟粘在额间,哪还有之前颐指气使的派头。
旁观到这一幕的众人,畏畏缩缩往里躲,再不嫌挤得慌。
傻子都能猜到那昏迷的男人是谁!
今儿怕是要出大事!
只希望别连累到自家!
“蔚大人啊,你快想法子给我家老爷请大夫啊!他若是在这儿出了岔子,国公府不会放过你们的!”
听了妇人的话,蔚达不悦地皱起眉头。
“你不必如此,我既承了薛兄的嘱托,定然会将人送到地方。”
流放路难行,不光是对犯人而言,对官差亦是。
很快,随行的老大夫被喊过来,见到此情景,也不多问,蹲在板车旁便号起脉。
沈春行没忍住多瞄了几眼。
这人双鬓斑白,眼角皱纹横生,瞧着得有五六十。
明知要去往边关,路途遥远,偏偏还穿了身白掛,眼下被泥浆染得黑一块灰一块,说干净也邋遢,给人种矛盾感。
她是越看越奇怪,手心开始犯痒痒。
为了防止自己“发疯”,沈春行将目光移开。
一张略显熟悉的面庞就此映入眼帘。
沈春行这才发现妇人口中的老爷,不太老。
此子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容貌中尤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稚嫩感,五官称不上多绝,却极为耐看。
许是被病痛折磨,少年好看的剑眉微微皱起,失去血色的薄唇紧抿……
沈春行“嘶”了一声。
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恰逢老大夫往男子人中处扎了一针。
他在沈春行紧张的注视下悠悠转醒,却只来得及说了个“你”,便再次合上眼。
沈春行……唰地退了回去。
虽然长得有七八分像,但是这个眸中带着矜骄气的少年,不是她所期待的人。
也对,世间哪会有那般巧合之事。
同在奈何桥下相遇,又在这三千小世界中重逢。
“哎呀,哎呀呀,哎呀呀呀……”
老大夫把着脉,一个劲儿摇头晃脑。
“究竟如何?”
蔚达被妇人的哭嚎声吵得头疼,不耐烦地催促了句。
“难啊……”老大夫瞄眼哭得更大声的妇人,想想又道,“反正肯定死不了。”
“既如此,你先照看着,等天一亮便动身赶路,我记得此处离沅溪镇不远,到时再另寻良医吧。”
眼前外面雨停,蔚达当即找了借口,领着两人出去找柴生火。
老大夫还没啥反应,沈春行先嘬起牙花子。
这话说的……要换作是她,当场能扔摊子不管。
也就得亏不是她。
老大夫还是很有眼力的,心知蔚达那话是急于摆脱妇人的纠缠,也不与其置气,一屁股坐到地上,就这么守起人。
沈家的好去处被占了,刁氏却没有发牢骚。
眼下大伙儿浑身湿漉漉,又累又冷,实在没力气折腾,那妇人既然没想起自家,也就先别提醒了吧。
她朝大丫头示意眼,带着家人躲到板车背面,距离不远不近,但旁人若想靠近自家的行李,便得先跨过杨一那关。
就在沈春行转身之际,无人注意到,板车上的少年眼皮剧烈抖动,像是在与梦魇斗争。
一直把着脉的老大夫暗自嘀咕起。
“咦,还真活过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