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美育的经典图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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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书法美育的经典图释》,是我们在“美育”这一时代大命题中的一个原创性尝试。它立足于书法作为艺术的古今经典图像、图式、图形的视觉观赏世界,又以清晰的历史流变嬗递和书法构成中的书体、书风、书技诸要素的比较立场和类型化方式,为我们构筑起一个浩瀚宏阔、循序渐进、栩栩如生的图形解读和审美感知渠道。

“书法美育”概念在2020年初一经提出,就在书法界引起了巨大反响。《中国艺术报》《书法》《中国书法》《书法导报》等近十家专业媒体,刊发长篇论文与采访记。对书法艺术中普遍存在的“美盲”现象和在书法界推动“美育”展开的必要性,以及它的时代逻辑规定性,逐渐取得了共识。几个月后,又以国家积极号召、倡导“大美育”的浓厚氛围,适时而起,应运而生,成为书法艺术推广普及的一项重大时代课题。9月底,《书法美育》(知识编)在甘肃兰州隆重举行首发式。长达大半年的“美育”的启蒙思想构建,暂时告一个段落了。

但正是这九个月的思考,让我觉得如果仅仅推出一个相对完整的知识系统,告诉书法爱好者们书法是什么,有哪些需要掌握的知识点,可以分成哪些线索脉络和框架结构,这样的工作只是第一步。因为一个“美育”的大领域,必然还会遇到更复杂的、由书法这门抽象艺术所预先规定了的“视觉图像解读”,它的技巧与能力培养问题,以及它背后的“汉字”图形规定性与文化历史诸问题。比如书法图像与美术图像之间的规定性与差异问题,文字的出发点问题,点线节律的生命力及抽象的立体感、力量感、节奏感三要素问题,汉字造型与书法造型问题,每一汉字书写在书法艺术中姿态各异的“时”“空”表现力问题,书法线条的抒情性问题。如果面对一幅卓越杰出的经典书法图像毫无感知能力,那么即使再学富五车,侃侃而谈,也许仍然只是一个“美盲”,而对书法美不知所云——它应该是可体验的、可感知的。

同时,也正因为“美育”对书法而言是一个崭新的命题,社会各界尤其是学术界也必然要求它要合情合理及在学科设置意义上合法,于是必然会要求我们必须做出充分的理论准备,要有饱满的思想性解释,要对质疑作出回应。比如“美育”与“美盲”的关系,比如书法艺术的群众基础既然如此广泛,难道现在还有书法“美盲”吗?写汉字写得端正,就一定不需要“美育”吗?——它应该是有逻辑的、可证明的。

作为审美感知的部分,《书法美育的经典图释》(图像编)试图解答书法独特的“美学”“美育”“美感”即审美居先的问题。而对于书法作为“美育”概念能否成立,《书法美育的思想启蒙》(学理编)希望给出一个可靠的学术答案。

古人重视文明传承,向来有“左图右史”之说。我们希望推出的这套《书法美育的经典图释》和《书法美育的思想启蒙》,正对应于当代书法美育领域中的“左图右史”。

本书釆取的是“以图证图”的新思维。

过去我们编书法图册,除了名碑法帖是单册单题,一般的书法经典,都是按年代时序排列,形成类似于《中国书法史图录》式的系统知识介绍形态。“以文释图”:“图”是跟着文史知识即“史”“文”的介绍而配置,而不重视独立的书法经典图形本身的审美价值和美感体验。这是通常立场上书法学习中“图”的功能定位——它作为配合角色而为文化、历史作注脚的知识意义,大于它本身作为“美”所承载的意义。

这是一种“认知”大于“感知”,掌握“知识”的重要性大于审美“体验”重要性的传统做法。

但我们希望能改变长期以来大家已经习惯了的编书旧模式,而从审美需要出发,提出一种新颖的“以图释图”的创新型思维方法。

首先,“以图释图”释的是千古不易的书法经典。这保证了本书中任何图片的主次、强弱、大小、多少的对比运用,都必须为书法经典这个最终目标服务,而不是歪曲、贬损或肆意改造它。它是神明,是主角、是目标,而不是配角和陪衬。

其次,“以图释图”使用的是视觉审美的“感性”通道,而不是知识获取的“知性”通道——在语言文字说明达不到的感知领地,用图形直接作对比,会更直白而显然易见、畅通无阻,令人瞬间恍然大悟。只要书法被归类于视觉艺术大家庭,那么这正是“美育”“美感”“审美居先”在弘扬书法视觉美的“美学”方法论上的独特创造。

再次,“以图释图”的操作,有主有次,可正可反,有常态,有异态。其间的配角证明主角,正示借助反衬。如以“正书”之常态对比甲骨文、金文、狂草之异态,在唐楷、魏碑中稳定习见的经典范式与临机发挥的陌生新变,以及一个书法大家一生中的成熟期作品与少年期作品或气衰老髦之晚年作品的对比……我以为,千言万语、连篇累牍的文字解说,抵不过一组书法图形的简单对置与精准的关键点题,因为这样的“对置”与“点化”背后,是充沛敏锐的审美思想与各种书法美感的证明意图。

使用图形思维以塑造书法的《书法美育的经典图释》,它所应该使用的方法,三十年前我在大学为本科班授课时曾经用过一些。回忆起来,大约可归为四项。

一是“析”(分拆):从整体的一个点画(线条)、一个字(造型)、一行书(连绵节奏)到一幅作品(整体的疏密黑白),皆可分拆提取,以作为书法美在任一经典法帖中的任何一个局部细节、任何一个视觉因素中无所不在的证明:信手拈来,触手成妙。

二是“解”(喻赏):以物喻形,以经验赏形,各种形象化的比拟欣赏,都依不同层次而构成不同的解读立场。百花齐放、无所不在的形象思维和拟人化、拟物化、拟事化,均可视需要有序展开,形成一个丰富的书法形象的大世界。

三是“比”(对比):篆、草对比之重“异”,隶、章对比之重“似”,简牍书迹比较石碑刻凿,纸帛墨痕比较青铜冶铸,颜真卿传世三十件楷书碑拓从早期的端庄、恭谨到晚年的圆劲、宽博、厚重,清代北碑书中赵之谦的圆熟与张裕钊的生硬。也可以有近似者的类比:如米芾、米友仁、吴琚,如王羲之《兰亭序》与赵孟頫《兰亭序》,在比较中细细观察、体悟与归纳。

四是“拟”(设定):若以魏碑楷书《张猛龙碑》《李壁墓志》为基准,划一个中心圈,逐次外推:造像记中,《魏灵藏造像记》与《始平公造像记》孰为前后?摩崖中,《石门铭》与《郑文公碑》谁更有代表性?再推及墨迹:颜草中,《祭侄文稿》与《刘中使帖》哪个更“颜”?小楷中,同为明人小楷,文徵明小楷《离骚》与王宠小楷《南华真经》谁更有古意?

“析”“解”“比”“拟”四字诀,代表了“以图释图”重视视觉思维和获取经典法帖中形式、风格、技法和审美感知的新特征,以清晰的、一目了然的自我形式判断而不假别人隔靴搔痒的文字引导,构建书法审美——从高端理性的“美学”,到人人可以有之的感性审美直觉“美感”,再到强调分析对比的“美育”传授,在今天“图像为王”和高清印刷发达的新时代,会显示出非常鲜明的时代特色。这样的特色,在书法这门抽象性很强的艺术的鉴赏过程中,一定会大放异彩。依此思路,我们还准备对历代书法经典进行分门别类,以形式篇、技法篇、风格篇、载体篇等分目,对古代书法进行系统的,又是全新的“书法美育”式梳理和整理。并以这样一组创新型的探索尝试,重新塑造新时代的书法艺术观和美育观。

是为序。


2021年5月15日
于北京荣宝斋客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