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第二版）

每个城市到了夜晚都在不同的角落呈现出不同的模样，它们又互相混杂着，繁华里有黑暗，黑暗里又有繁华。

川流不息的柏油路上，雨水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上，这样的细雨发不出想象中的哗哗声，人们都是透过窗户玻璃辨认着黑色路面上映着灯红酒绿的涟漪，才知道外面下雨了。

公交车站摩肩接踵，雨来得很急，路上的行人大跑到公交站台下避雨，同时等待着乘车离开。他们看着零星几个男女打车离开，眼神里露出鄙夷，似乎在嘲讽乘坐出租车的铺张浪费，但或许他们更多的是出于消费能力不同而产生的嫉妒心理。

一个人挤在他们中间，穿着一身运动服，旧的起了毛边，鸭舌帽遮住了他半张脸，这样装扮的人在这座城市里多如海潮。他却始终和周围的人保持着一种肉眼不可见的距离。或许他努力着想要和其他人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但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是不同的。他是刚刚从公交车走下去的，撑起一把黑色的大伞，走进夜雨之中。

距离公交站不远的这条街道，是一片红灯区。大大小小的量贩式KTV，闪烁着彩色灯光。

他在一个个门前徘徊，最后在最豪华的那个门前停下来，门外停着很多轿车，雨滴打在车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他思索了一会，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脚步，本来坚实的步伐顿时虚浮起来。

走进KTV，门口的男服务生很快迎了上来，他们的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里面还夹杂着一丝戏谑。长时间的重复，将人心中真诚的友善扭曲为形式，甚至叛逆起来。

“哥，唱歌嘛？”男服务生用近乎谄媚的语气打着招呼。

他没有听见，戴着耳机，在听音乐。《S.O.SD'cunterrienendetresse》，一个忧伤者的求救，迪玛希横跨四个音域，雌雄难辨，如梦如幻的声音缭绕在他耳畔，把他带到只有自己的世界里面去。他极尽各种努力隔绝自己于尘世，各种方式的表达都能做到这一点。

感觉到有人出现在前面，他抬起头，脸上有一道难看的伤疤，贯穿了眼角和鼻翼。不寻常的事物总是能在人如同死水般的心中激起波澜，见多识广的服务生在一瞬间的好奇之后淡漠下来。

“先生，唱歌？”服务生不经意间换了称呼和语气。

他听不见服务生在说什么，但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有些干涩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我找人。”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命令式的果决。

“308。”不等服务员再发问，他又补充道。

男服务生说了一句跟我来边向前面走去，他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脚步看起来很沉重，偏偏又走得不慢。边走着，他摘下了耳机放进上衣口袋，脸上露出了些不耐烦的神色。

他推开包间的门，房间里刺耳的嘈杂声瞬间倾斜，那一刻仿佛有无数狞笑着的小鬼被释放出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站在包房中央，手持话筒嗷嗷号叫着。茶几和地上放着足足十几个啤酒瓶子，有的竖立，有的斜着，有的倒了。

男人身边还有个女人，厚厚的艳妆让人判断不出年龄来，她也拿着话筒，却只是小声地跟唱着，竟隐隐给人一种唱得不错的感觉。衣着略显暴露，带着一丝土气，拿着话筒的手上还带着文身。屋子里明明很冷，她的大腿在发抖，可却尽力装得自然。

刀疤脸径直走进去，在机器上按下了暂停，嘈杂声戛然而止。中年人刚要发作，刀疤脸已经坐在了沙发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帆布口袋，扔在了茶几上。上面绣着一个很奇怪的图案，那是一个十字架，两侧生出魔鬼的翅膀。

中年人面色不再那么轻松，额角甚至渗出冷汗。刀疤脸一直盯着他，带着疤痕的眼角显得愈发狰狞。中年人沉吟了好一会，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那个女人偷偷打量着刀疤脸，又看着中年男人，心里暗自揣度着发生了什么。难道是来收贷款的？

中年男人也是一言不发，走到茶几跟前拿起皮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张银行卡，放在了茶几上。他的动作很慢，让人觉得很不情愿一样。

中年男人看着刀疤脸，两个人的目光相对，刀疤脸朝着中年男人努了努嘴，下巴指向自己的帆布口袋。

中年男人的嘴角露出无奈的微笑，拾起口袋，把银行卡扔了进去，扎好口袋，递向刀疤脸。刀疤脸接过帆布口袋，揣进上衣里，起身准备离开。

“你不看看数额吗？”中年男人冒出这么一句来。

刀疤脸没有理他，把耳机戴上，走出了房间。

“这人干什么的？”女人小声问。

“收贷款的，之前借了点钱，没事。”男人好像并不当回事，刚刚的诡异气氛仿佛突然一扫而光了，他伸手搂过女人的肩膀，另一只手拿起话筒。他对着话筒“喂”了一声，才意识到刚刚被强制暂停了。女人很会来事的跑了过去，把音乐点开。

刀疤脸即将走到走廊尽头，身后的某个房间又传出了嚎叫声，他隔着耳机依旧能听见。

他走在雨中，现在这个时候人和车都已经渐渐变少了，他回头望了一眼刚刚所在的那片红灯区，里面的人在一个又一个四季的轮回中，逃避着一无所获的无奈，麻木的血肉下面，不知道藏着的都是些什么。

他消失在路边一个公共厕所门前。

公厕里，弥漫着排泄物的骚臭气味，墙角还有一摊醉鬼留下的呕吐物。他摘下帽子，脱下外衣，卷裹成一团扔进便池，露出里面的浅蓝色卫衣和牛仔裤。

最后，他在脸上扣动着，那道伤疤的一边翘起个角来。一扯，整道疤痕从脸上脱离，就好像蜕皮一般。

他一边走出公厕，一边从裤兜里取出手机，手机屏幕上反射出一张年轻的面孔。从帆布口袋里掏出银行卡，他打开手机里的网上银行，对着卡输入账号。

随着提示音的响起，他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接下来几个月的吃穿用度有了着落。

其实对于他来说，这样的每一笔钱，都是一条条命……

他，是个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