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自古伤离别,个中滋味几人知
——唐代交游别离诗品鉴
题解:“人生自古伤离别”取自柳永《雨霖铃》中的“多情自古伤离别”;“个中滋味几人知”语出乾隆《再题惠山园八景·寻诗径》,全诗如下:“一卷当谷下临陂,步入幽深总合诗。便是三唐多作者,个中滋味几人知。”
送别是古代文人墨客借以表达情感的重要形式,唐代的别离大多是由于诗人们交游迁谪导致的,因交游而产生的送别诗是别离诗中最见风采的一种,故而本章将交游诗、别离诗并称。
中国传统的血缘宗法制度铸就了中国人的家庭伦理观念,人们总是愿意与亲人在一起,有着强烈的安土重迁和故乡宗族意识。人们常把生离与死别对举,也许一次不经意的离别便会终生难聚,于是别离成为人生中的大事,为古人所重。在我国古代因交通不便,往往是离别容易相会尤难,以送行饯别表达深厚的情谊便成为一种习俗,送别也因此成为诗人笔下常见的题材。在中国古代文学的长河中,抒发离愁别恨的诗词俯拾即是。既有送别时的依依难舍之情,也有别离后的辗转难眠之思和相阻相隔的哀怨叹息之声。
江淹在《别赋》中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直截了当地言明让人失魂落魄的莫过于别离。“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战国策·荆轲刺秦王》),这是燕太子丹与刺客荆轲的英勇壮别;“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这是诗人王勃与杜少府的豪迈阔别;“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高适《别董大》),这是高适与董大的深情慰别;“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送元二使安西》),这是王维与元二的把酒言别;“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白居易《琵琶行》),这是白居易与客人的凄凄醉别;“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雨霖铃》),这是词人柳永与恋人的依依惜别;“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苏轼《江城子》),这是苏轼与亡妻的生死梦别;“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王实甫《西厢记》),这是崔莺莺与张生的相思苦别。从这些别离诗词中可以看出,别有情,别有景,别有声,别有泪,别有长度,别有重量,别能销魂,别能减肌。别时难舍难分,别后吟魄离魂。形形色色的分别,无不贯穿着一个主题:别离苦,真是“别”有滋味在心头。
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能感动激发人意。”[1]而事实上征戍、迁谪、行旅也与别离有关,这些题材既丰富了别离诗的内容,又是唐代别离诗繁荣的基础。唐代别离诗数量蔚为大观,据《全唐诗》(42000多首)、《全唐诗补遗》(7000余首),与别离主题有关的有7000余首,占总数的七分之一。又据对《唐诗别裁集》(1940首)粗略统计,其中所选离别诗达300多首,约占其总数的16%;《唐诗三百首》中也选30多首,约占总数的12%。可见别离诗是唐诗中数量较多的一种题材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