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社会群体研究：理论与方法

一、社会群体研究的理论基础

“媒介塑造和控制了人类交往和行动的规模和形式。”作为组织个体所依赖的工具和平台，社会群体既是社会构成形态，也为社会结构和社会运行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本章通过社会群体的概念界定、类型区别和理论解释为整个研究奠定基础。

（一）概念界定

社会群体（social group）是指人们以某种社会关系为连接，进行共同活动和感情交流的集合体。广义的社会群体，泛指一切通过持续的社会互动和社会关系而结合起来进行共同活动，并且有共同利益的人类集合体。狭义的社会群体是指有持续的直接交往联系起来的，具有共同利益的人群，往往指人际关系亲密的初级群体或者小群体。

总的来讲，社会群体应具有下述五个特征：一是有一定数量的人群，并且保持相对持久的人际互动；二是有维系群体联系的纽带或关系；三是有共同的目标和行为方式；四是具有明确和一致的群体意识；五是有一致的群体规范。

荀子说，“人之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离，离则弱，弱则不能胜物”。社会群体既是人类适应社会的产物，也是人类适应社会的过程，还是人类个体融入社会的必要环境。一般来讲，社会群体是社会成员社会化，即从自然人融入社会的媒介。家庭、伙伴和邻里等初级群体的人际互动和情感影响，能够通过关系的形成和情感的满足实现个体的社会化。同时，社会群体成员在群体互动中也可以习得基本的社会价值观念和社会行为规范，而社会群体也可以通过群体文化等方式影响群体成员，增强对行为规范的认同和遵从，发挥稳定社会秩序的作用。在现实生活中，不同的社会群体具有针对性和个性化的社会作用和功能。如进城务工人员群体的出现就推动城乡经济的交流、社会阶层的流动和社会的融合等。

社会群体的发展具有相应的组织发展生命周期。塔克曼和詹森（Tuckman & Jensen，1977）在《小群体的发展阶段在思考》中提出群体发展的五个阶段模型，即群体形成阶段（Forming）、震荡阶段（Storming）、规范阶段（Norming）、执行阶段（Performing）和解体阶段（Adjourning）。拉库里埃（Lacousiere，1980）则在《群体的生命周期》中也建立了群体发展的五个阶段模型，即定向阶段（Orientation）、不满阶段（Dissatisfaction）、决定阶段（Resolution）、生产阶段（Production）和中止阶段（Termination）。从上述研究可以看出，所有的群体发展阶段模型都体现为三个核心阶段：形成（Forming）—行动（Performing）—解体（Termination）；同时也涉及三个主要要素：卷入（Inclusion）、控制（Control）和情感（Affection）。

（二）群体类型

社会学教材一般都将社会群体分为如下类型：初级群体和次级群体（以群体中人际关系的亲密程度为标准）、所属群体和参照群体（以群体成员的实际归属和内在愿望为标准）、内群体和外群体（以个体对群体的关系和态度为标准）等。根据研究需要，本章将社会群体作如下划分：正式群体和非正式群体、网络群体和现实群体、功能社会群体和趣缘社会群体。

根据群体成员组织的严密程度和群体运行的规范程度，社会群体可以分为正式社会群体和非正式社会群体。正式社会群体是指具有明确的组织架构、分工明确、目标清晰的群体，如高校学生的各类社团组织等。非正式群体是指组织松散，且缺少认同的价值观的临时性群体，如群体性事件中的参与群体等。

广义的网络社会群体是指所有的网民，即“网络社会群体——网民”。狭义的网络社会群体是指以互联网为媒介，以网络交互空间为平台，在信息交流过程中所形成的成员相对稳定、互动较为频繁、具有一定行为规范的网民集合体。现实社会群体主要是指在实际生活中，因共同的兴趣、爱好、目标或经历所形成的群体。在目前互联网业已普及的情况下，网络社会群体和现实社会群体已经相互融合，无法划清二者的边界。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现实社会群体的网络化，即现实社会群体在网络空间的延展；二是网络社会群体的现实化，也就是网络社会群体成员的行为活动由虚拟空间向实际生活的转化。

根据社会群体成员行为目标和行为动机的异同，社会群体可以划分为功能性社会群体和趣缘性社会群体。功能性社会群体形成的目的就是帮助群体成员实现任务目标，实现利益追求，满足特殊需求。类似社会群体的延续时间及群体成员往往都有较大的变化：一是社会群体的任务目标实现后，群体就失去其存续的必要，如为救助重病病人所建立的临时性募捐团队；二是群体成员流动性较大，如开展互助互救的特殊疾病论坛或社区，“肝胆相照”论坛、“血友病”吧，以及现实生活中的“蚁族”等。趣缘性社会群体的形成建立在群体成员共同的兴趣爱好或价值追求之上。正如陶东风所说，“在每个人一生中，或多或少都曾经是某种程度上的粉丝”。在互联网背景下，趣缘性社会群体呈现出井喷状发展，如近年来出现的“抖音”趣缘群体、网络动漫迷群等。目前的网络趣缘群体根据交流平台可分为四类，即论坛型、即时通信型、博客圈型和游戏型；根据兴趣对象则可分为恋“人”型、恋“物”型、恋“活动”型和恋“媒体文本”型四类。

（三）理论解析

学界对社会群体进行了相应的分析和研究，形成了社会表征理论、群体无意识理论、模仿理论等，为深入分析社会群体的内在结构、运行机制和行为机制等提供了研究工具和理论基础。本节以交往理论、群体动力理论、群体行为模式，以及社会认同理论为基础，分析和研究社会群体的产生、演化及行动。

1.社会交往理论

“交往是人们在社会人际关系中发生的各种往来、互动、接触、联系和交流，它是社会发展和个体发展的必要条件之一。”在现实生活中，社会交往的目的在于物质的交换、信息的交流及价值的实现。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了“物质交往”和“精神交往”的概念，认为它们是现实社会中人存在的基本方式，并通过交往形成人与人之间的物质关系和精神关系。同时，书中也强调“在交往过程中，人们可以产生相互补充而彼此加强和发展的能力或力量，从而提高自己个体的效能”，以此实现人们的自我价值。在哈贝马斯（Habermas）的交往行为理论中，社会行为可以分为四类：目的论行为，又称为非社会性行为，往往以实现目标为导向，表现为行为主体为达到某种目标所采取的行为；规范调节行为，以群体共同价值或追求为导向，是行为主体为融入群体所采取的符合目标群体价值取向和道德规范的行为；戏剧行为，以社会评价为导向，是行为主体为塑造个人形象而实施的行为；交往行为，以相互理解为导向，是不同主体通过语言等符号媒介进行沟通交流的行为。总体来讲，哈贝马斯的社会交往理论就是以语言为媒介，以相互理解为核心，建立交往双方遵循的行为准则体系。由此可见，社会群体的形成依赖群体成员物质、信息、精神的交换及自我价值的实现，是以交往为基础所形成的社会关系的集合。

2.社会认同理论

“社会认同是人作为社会存在的一个特征或属性。”约翰·费斯克（John Fiske）认为，认同是“个体将自我身份同另外某些身份相融合的过程”。而相对于群体来讲，社会认同是群体形成并维持其发展的心理和情感基础。群体认同具有不同内容，包括兴趣爱好的近似、观念信仰的相同及群体行为的遵从等。如目前众多的“粉丝群体”的所谓“吸粉现象”，就是“粉丝由个体向群体的聚集，经历了从颜值的吸引到品质的忠诚；从互联网上的小众意识经由电视媒体扩散再到网络的纵深认知”。群体认同的形成包括两个方面的标准：一是建立“我是谁”的内在意识和认知，也就是群体成员对所属社会群体的归属感；二是形成“我们是谁”的社会分类，也就是社会对群体成员类属的认知。例如，目前在城市中出现的“贫困群体”和青年中的各种“迷群”等。群体认同可以由三个基本历程组成，即类化（categorization）、认同（identification）和比较（comparison）。类化是指人们将自己归类于某一群体；认同是指认可该群体的理念和规范并认为自己具有该群体成员的普遍特质；比较是指评价所属群体与其他群体的优劣和社会地位等。群体认同是群体形成的前提和基础，相似的经历、相近的爱好、相同的理念可以将互不相识的人聚集在一起，建立各种不同的社会群体，这既是人的社会化过程，也是社会对人的归化，且有助于社会道德、社会规范及社会风俗的传播。

3.群体动力理论

群体动力理论（group dynamics）由心理学家库尔特·勒温（Kurt Lewin）提出，并表示为函数式B=f（P，E），其中B指人的行为，P为自身需要，E为外在环境，f代表人与环境的函数，意为人的行为是其个性特征和外在环境相互影响和作用的结果。群体动力既是推动群体前行的“动力”和“能源”，也引导着群体活动的方向，其主要构成要素包括群体凝聚力、群体驱动力、群体耗散力、群体压力、群体规范和群体沟通等。群体凝聚力是指群体成员之间、成员与群体之间的相互吸引程度，以及群体成员分担群体目标和任务的程度；群体驱动力是指推动和激励群体成员实现群体目标和任务的意志和愿望；群体耗散力是指阻碍和消解群体良性发展的情绪和行为；群体压力是指群体对其成员的作用力和影响力，表现为群体目标任务、行为规范、荣誉感等对成员所形成的心理压力；群体规范是指群体成员所接受的并具有约束作用的成员行为标准和准则；群体沟通是指群体成员进行交流的能力及其过程。由此可见，社会群体绝不是个体成员之间的简单组合，而是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有机整体；其动力则源自群体动力诸要素的系统集成。

4.群体行为理论

群体行为是基于群体动力的群体认同的行为表达，也可被称为集群行为或集体行动。学界将群体行为定义为群体成员为获得或改善群体利益和权力所参与的集体行为，包括群众行为（crowd）、大众行为（mass）、公众行为（public）和社会运动（social movement）。群体行为的发生需要四个要素的共同作用，即行为目标、动员网络、行为动机和消除障碍。对群体行为的深度研究主要来自社会学和社会心理学领域，其中对本书具有借鉴意义的理论研究主要有群体感染理论、反常行为理论、紧急规范理论及资源动员理论等。古斯塔夫·勒庞（Gustave Le Bon）的群体感染理论将群体行为看作个体之间通过情绪影响、传染和启发所导致的思维和行为的一致，也就是说，群体行为是群体成员之间情绪感染的结果。反常行为理论的主要观点是，群体行为的发生源于参加者认为打破社会规范行为的群体性行为会获得群体的赞同且免受处罚，即群体行为是社会情境的结果。拉尔夫·H.特纳（Ralph H.Turner）和路易斯·M.基利安（Lewis M.Killian）提出的紧急规范理论认为，群体行为的产生是在情境不确定背景下或紧急场合中，群体成员迫于群体压力所采取的一致性行为，也就是说，模糊环境下群体成员的从众行为。与上述理论不同，资源动员理论从政治社会学和经济学的角度剖析社会群体行为，认为群体行为的成败关键取决于行为群体所拥有和能够运用的资源，既有资金、场所、设施等有形的物质资源，也有意识形态、组织化程度及社会背景环境等无形资源，总的来说，可以归纳为三个方面：资源动员、成员动员和框架动员。资源动员是指群体行为所需物资资源、网络资源、媒体资源、时间资源、精神资源（文化资源）等；成员动员是指对民众或群体成员的动员和利用；框架动员则是将群体的意识形态、群体行为目标、群体价值观与群体成员的利益诉求或群体情绪的结合。从社会心理视角来看，社会群体行为是不同个体或群体之间情绪感染后的反常行为或从众行为，具有较强的心理和情感基础；而资源动员理论则从经济学视角创新性提出，社会群体行为其实是一种社会动员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