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憾然
在连续几年的西北战争后，吐蕃终于顶不住压力与唐朝议和，放下了对河曲之地的执念，安生地待在青海以西的地方。东北和漠北的边境也都稳定下来，一派和谐。
之后李隆基正式对内开始改革，先后启用姚崇和宋璟作为宰相调和政事，同意“十事要说”，并大力治理蝗灾、考核各级地方长官，开元新风就此拂遍大唐全地。
当然，李隆基也深知长流之珠的不稳定性，他将它封锁在太极殿的偏殿里，不但别人不能靠近，他自己也不会轻易去使用长流之珠。毕竟力量带来的欲望，是无法预见的。
如今已是开元七年，距离那次简家动乱已经过去了五年。
长安街上一派祥和，各种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光暗层叠的楼阁下像是搬家的蚁群。
高仙芝正在街上四处转悠，他此次是来长安探望一下留居在此的其他高姓高句丽武人。正骑马慢走时，忽然看到了长史府的旗幌，想起来许久没有到长史府去了，兴致一来，便打算前去看看。
高仙芝在门前停下马，刚推开二道门就看见一个小姑娘在玩球，看起来十分精灵可爱，大大的眼睛、略显圆嘟的脸蛋和小小的身子，仿佛小瓷娃娃一样讨人喜欢。看着她的这副小样子，高仙芝笑了笑，小姑娘瞪着大眼睛直溜溜地看了看他，似乎对他有些好奇。
“姑姑！姑姑！”小姑娘反应过来后才朝着那边喊道，声音奶声奶气的，“有客人来啦！”
“谁来了呀？”
那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即简上雪就出现在二道门这里一把抱起了小姑娘，尔后就看到了面前的高仙芝，她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起来面前的人是谁。
“请问先生是……”简上雪若有所思地问道。
“在下高仙芝，前来请见简长史。”高仙芝说道。
他的语气沉稳，略带磁性，身材也十分高大，带着东北地区高句丽族人特有的伟岸，面容明朗英俊，早在弱冠不几年后就被封为游击将军，是这几年声名遐迩的年轻才俊。
简上雪这才想起来，几年前简在雾结婚时，高仙芝参与过迎亲队伍。
“原来是高将军，小女一时忘记，还望将军见谅。”简上雪这才想起高仙芝是谁。
“无妨无妨，在下声名微小不足为记，请问简长史在府中吗？”高仙芝问道。
“在的，他应当就在正厅。”
“多谢雪姑娘。”
高仙芝告辞后就去到了正厅中寻找简在雾。看着高仙芝的背影，简上雪呆呆地望了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怎么啦姑姑，你怎么一直在看那个叔叔啊？”小姑娘在简上雪的怀里问道，“姑姑是觉得那个叔叔很好看吗？”
“嘁，就你话多，小心我不和你玩了。”简上雪回头吓唬她。
“不要不要，我不说姑姑了，快继续和我玩吧。”她央求道。
“这态度还差不多。”
简上雪把她放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高仙芝的时候有些心乱，毕竟高仙芝确实长得很帅气，而且过了这么久，他居然还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叫自己”雪姑娘“。不过她也很快克制住了自己，毕竟这是一种浮躁和轻浮的表现。
简在雾正在和画沁雨对着万骑兵器进出的账本，忽而看到了远处的高仙芝，一激动起身不小心把砚台打翻了，看着一脸怒容的画沁雨，简在雾赶紧示意高仙芝在那边，这才止住画沁雨的斥责，她笑着让高仙芝和简在雾先坐在庭院里，自己收拾收拾就端些茶水过来。
“怎么今日得空来寒舍光临，”简在雾拉他坐在亭子里，“平日里可找不见你这个大忙人。”
“没办法，自打你婚后，我一直在安西几个镇驻守，最近才回到长安看看。”高仙芝说道，“这不刚好到了你这里，就前来探望一下你。”
“唉，自打婚后，仆固怀恩和李嗣业这几个家伙也都去了安西和朔方，在长安城里除了陈兄之外，几乎没什么人来往。”
“我听说你婚后不久就去了西北抵御吐蕃，随后长安又发生兵气暴乱，你在长安也确实过得有点传奇。”
“那倒不至于，身为臣子只是配合陛下罢了，如今的生活也算是平淡，只希望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就好。”
“我也是好生羡慕你，能在长安安稳度日。”高仙芝支着下巴说道，“方才在门口玩球的是令嫒？”
“还没到‘令嫒’的程度，她今年才五岁，初名简陌灵。”
“芳名不错，虽然年纪小，但已经很可爱秀气了。”
“那是，我闺女必然好看可爱。不过名字是画沁雨起的，她几乎翻烂了《九歌》和《诗经》，难得她这么肯看书。”
“尊夫人还是很珍爱令嫒的。”
“确实，刚出生那会连我都不让碰，到几天后才让我抱一抱。”
“令妹也是流风回雪、仪静体闲呢。”
“呦呵，连曹植的句儿都吟出来了，难道是对我妹妹有想法？”
“不不不……简长史不要误会，只是单纯觉得令妹姿态美好罢了。”
“没有没有，我倒挺希望你有想法。”简在雾扶着额头，满目愁夷，“她今年都二十三了，还没有成婚的打算，跟小孩子一样成天和简陌灵在一块玩。”
“令妹蕙心兰质，不愁婚嫁的。”
“你倒是心大，你也快到而立之年了，没有考虑成婚事宜么？”
“一直在颠沛流离中度过，也无暇考虑这些事。”
“高将军一表人才，肯定会有不少女子倾心的。”
“简长史说笑了。”
不一会画沁雨送来了茶水，高仙芝拱手作些谢，语气十分恭谦，倒让画沁雨有些不太好意思。又简单交谈一些政事和家常后，高仙芝起身告辞，简在雾挽留他吃个便饭再走，高仙芝婉拒说自己已经和长安的高句丽武人们取得了联系，今晚要和他们会餐，就不打搅长史府了。简在雾也没有过多挽留，只是一路把他送到了长安街上。
“你和高将军这么多年没怎么见过，还能谈论这么多事。”画沁雨看着回来的简在雾说道。
“那是，毕竟曾经在禁军里共事过，关系很不错的。”简在雾说道。
“我好像还听他夸了夸寒酥呢。”
“对啊，夸得相当有文采，寒酥已经被夸成洛神了。”
“没想到他一个高句丽人还能这么风雅。”
“确实，高句丽一向都是尚武的粗人，像高仙芝这样外表英俊且富有文华的人也是少见。”
“不过他高句丽人的身份在这里也有些不入流呢。”
“毕竟是被灭国强行迁徙到这里的，自然是会受人嫌弃。不过高句丽也比那个墙头草新罗要好，新罗的部分三韩人带着痞性，一向喜欢偷盗，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一天连我们中土的传统文化也要被偷去。”
“不是没有可能呢。”画沁雨说道，“不过，你确定要给简上雪找夫家吗？”
“过段时间吧，先让她和灵儿玩着，”简在雾抱着胳膊说道，“我知道她现在对这个有些抵触，但我们总也有不在的一天，她终归要有个依靠才是。”
此时的简上雪还和简陌灵在一块放风筝，但简上雪的眼睛却在风筝线上游离。
几年前平定简家动乱后，郭子仪曾经同她暧昧过一段时间，但郭子仪的一些思想和行为让简上雪有些接受不了，在婚后是否纳妾这件事上就争议不断，一气之下两人便分道扬镳。而且今年前不久，弱冠后三年的郭子仪娶了十五岁的王氏，这更让两人没有再结合的可能。画沁雨得知后还安慰了简上雪很久，但简上雪心里没什么波澜。
虽然她很感激当初郭子仪舍命救了自己，但不一定非要以身相许，难道就为了这个，就忍气吞声和一个救了自己几次的人憋屈着生活一辈子？这种两个人都不愉快的事情干嘛要做，不如一分两散，两个人都落得个清净。她宁愿不结婚也不想和一个观念严重不合的人共度余生。
唉，真的烦恼。
简上雪托着下巴，眼前却浮现出刚才见到高仙芝的情景。他确实很俊朗，谈吐也有风度，虽然是个高句丽人，但行为举止比中原的一些士大夫还要合乎礼节，年龄与简在雾差不多，也算是一个极好的适龄男子。
哎呀，自己想这些做什么？只是觉得他帅而已，顶多是说话有风度，难道光凭这几点就对他有好感么？万一他性格很不好怎么办？万一他的理念也与自己冲突怎么办？仅凭借一个人的表面就喜欢上他的话，那真是极度的肤浅和轻浮。
已经肤浅过一次了，却还是晃出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自己还是太孩子气了。
况且，自己也没有结婚的打算，谁管他怎么样呢。
“姑姑你在想什么呢？”简陌灵看着简上雪，依然奶声奶气地问道。
“小孩子不要管这么多。”简上雪拍拍她的小肚子说道。
“我才不是小孩子。”
“才五岁就不是小孩子啦，那姑姑我岂不是成老奶奶了。”
“没有，姑姑这么好看，怎么会是老奶奶呢。”
“嘁，还是小灵儿嘴甜呢。”
远处传来了侍女的呼喊，看来是画沁雨叫她们回去了。
“快走快走，”简上雪一下子把简陌灵抱起来，“去晚了你阿娘可要担心了。”
“好吧，那我们快回家吧！”简陌灵收起了风筝。
愉悦的夏日晚风吹拂着简上雪的头发，瑟瑟的风声也轻抚着她的衣服，这样平稳的生活真是美好啊，真希望一直存在下去。
倏然间，左上的腹部传来一丝镇痛，让简上雪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