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序
提起民俗学(folklore),人们往往认为它是一门研究农村、山村、渔村自古流传下来的民间传承的学问。为了打破世人对于民俗学的这一刻板印象,日本关西学院大学岛村恭则教授撰写了本书。一方面,他向读者展示了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的丰富而有趣的研究对象,比如家庭内部约定俗成的习惯、各种校园怪谈、咖啡店的优惠早餐、动漫作品中的角色形象等都可以成为现代民俗学的研究对象;另一方面,他强调了民俗学“接地气”的特色,认为不仅是学院派学者,普通的你我他也可以成为民俗学研究的一员,这也是本书的书名——“大家的民俗学”的由来。
岛村恭则是当代日本民俗学的代表人物之一。迄今为止的日本民俗学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即以日本民俗学之父柳田国男及其弟子为首的创立期,由宫田登、福田亚细男等引领的学科体系建设期,以及目前所处的多样化探索期。当下第三代的领军人物主要有岩本通弥、菅丰、岛村恭则等,他们均毕业于筑波大学(原东京教育大学),师从宫田登、福田亚细男等第二代核心人物。
日本民俗学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了若干流派。其中,东京教育大学一派的学者极具影响力,例如宫田登与福田亚细男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否定了柳田国男等人倡导的“重出立证法”“周圈论”等对日本各地民俗进行比较研究的方法,并取而代之地提出“个别分析法”“传承母体论”等新方法,从功能主义的视角把握地域内部的有机联系,对后来的日本民俗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另一方面,他们醉心于历史中心主义,将民俗学定位成历史学的一部分,从而限制了日本民俗学的多样化发展。
于是,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陆续有学者挑战固化的学科体系,试图挣脱历史中心主义的束缚,将目光朝向当下。尤其是随着国际交流的日益频繁,第三代学者积极吸收他国经验,力求打开日本民俗学的困境。比如,岩本通弥借鉴德国民俗学的经验,试图将民俗学转向生活学、经验主义文化学,完成德国民俗学范式在日本的本土化建构;菅丰熟稔美国公共民俗学理论,试图跨越学院派民俗学与公共部门民俗学之间的鸿沟,立足日本国情开拓一条崭新的民俗学道路,即“新在野之学”,亦称新公共民俗学;而岛村恭则则借助“vernacular”这个关键词,重新思考日本民俗学乃至世界民俗学的可能性。
“vernacular”是什么?“vernacular”一词,原本用来指代“本土语言”“白话”,与民俗学颇有渊源。随着近数十年在欧美人文、社科领域的广泛运用,vernacular已成为当代文化研究中的重要术语,内含极其多样的主题,与权力、近代、人种、阶级、个人和集体的创造性、研究者的定位及政策等问题相关。而在本书的序章中,岛村给出了自己对于vernacular的定义,他说,vernacular即是“俗”(本书在翻译过程中考虑到上下文的衔接,也有一些地方将其译为“习俗”)。
那么,这里的“俗”又为何意?岛村认为,所谓“俗”,包含下述四重含义中的某一个,或是它们的任意组合。这四重含义分别是:(1)与支配性权力相左的事物;(2)无法完全用启蒙主义之理性来解释的事物;(3)与“普遍”“主流”“中心”的立场相悖的事物;(4)与正式制度保持一定距离的事物。
而民俗学研究,不仅把“俗”(vernacular)作为研究对象,还将其作为一种方法,即从“俗”的观点来研究“民”。也就是说,在岛村看来,首先,用以表述民俗或民俗学的 folklore一词,被打上了传统遗留物的历史烙印,而vernacular一词却没有这种陈腐印象,故而与日本民俗学当下所强调的日常生活研究更加契合。其次,民俗学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接近日常生活世界,而是将视角放在与“作为霸权、普遍、主流、中心的社会位相”不同的维度上,从而使以霸权、普遍、主流、中心的社会位相为基准形成的知识体系相对化,并创造出超越这一知识体系的知识。
也正因如此,岛村在梳理世界民俗学史时,与常见的一些民俗学著作不尽相同,尤其突出了民俗学反霸权主义、反启蒙主义、反普遍主义、反主流和中心,以及非正式的特征,努力找寻彼此之间存在“不可通约性”(incommensurability)的各国民俗学之间的“共性”,这或许也是其在关西学院大学创立“世界民俗学研究中心”的初衷所在。
最后,引用书中作者的一句话作为结语:“希望通过本书,能让更多的人了解民俗学的趣味性,这也正是我撰写本书的目的。”
陆薇薇
2021年8月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