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沉默的羔羊（十五）

江北沿江而建，依山傍水。高楼大厦和青山相伴，宛如一片钢筋混凝土的森林。

长江穿城而过，把江北市分为南区和北区，两地由五座跨江大桥交汇相连。

北区多山，道路蜿蜒崎岖，地势复杂多变不利于道路建设。相比之下，南区地形较为平缓，经济发展迅速，是城市CBD、商业中心和高档住宅楼的黄金地段。

长嘉汇位于南区使馆街的东侧。这里原先是比利时大使馆，后来使馆迁走了，市政为保留历史建筑，把旧址保护了下来。而程氏集团名下的私人会所长乐宫，就建在长嘉汇的背后，紧邻使馆旧址，可谓占据了风水宝地。

此时，长乐宫富贵云集，环肥燕瘦争奇斗艳。各色豪车拉风的停在街边，成了一道纸醉金迷的风景线。

江微一身银灰发亮的包臀连衣裙、踩着十公分的恨天高，站在长乐宫热闹纷杂的大门口时，刚好晚上8点整。

她的头发是用卷发棒烫过的，虽然仍梳着马尾，却少了学生气的死板，多了几分妩媚。依照晚宴要求，她戴了一副黑色镂空花纹的假面面具，嘴唇涂着豆沙色的口红，整个人在迷醉的灯光下妖娆魅惑，仿佛她本就属于这奢靡的环境。

“小姐，请问您贵姓？”

“Eve。”江微报上她的英文名。

门口的保安很礼貌的说：“对不起，名单上没有您的名字。”

江微红唇微勾，摇了下头，轻轻一笑：“可能是弄错了，麻烦您再检查一下。”

她身上喷了迷迭香的香水，余味被晚风轻轻一带，保安闻见后魂被勾走了一半。

他朝江微躬身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名单有误，您请。”

江微含笑点头，大笔一挥签了个鬼都认不出的名字，优雅的迈步进长乐宫。

深海般幽蓝的灯光变幻莫测，唯有一缕柔和的昏黄光线投映在舞台上。

乐队正深情的弹奏一首英文老歌，在渐或明灭的灯光和歌手沙哑的嗓音下，带了几分宁静与沧桑。而那些非富即贵们，在这优雅的气氛中觥筹交错，聊的不过是生意、金钱，然后就是女人，所谓的聚会不过一个彰显富贵的名利场。

江微点了一杯蓝色玛格丽特，坐在吧台最佳观测点，仔细打量今日到场的所有人。

她今天的目的，是来找一位叫林天南的人。

这个人曾是世通集团的高管，她父亲童兴华曾信任过的朋友。

十年前童兴华出事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员工，碰不到公司核心业务，也没有能力为童兴华辩护。后来经过多年摸爬滚打，他平步青云，成为董事长梁成志身边的红人。

谁也没想到，一年后，世通集团爆出经济丑闻，引来市局经侦科的追查，最终竟发现隐藏在公司账目下的交易黑幕。

紧接着，梁成志被人暗杀，世通集团彻底垮台。而引起蝴蝶效应，扇动第一下翅膀的，就是林天南。

此后，林天南被后起之秀程氏集团重金挖走，空降成为集团财务总监，年薪近千万。商界有人传，这是程氏集团的阴谋，为了整垮世通派个奸细。可江微觉得，无论林天南是商人也好、程氏的钉子也罢，只要他知道童兴华被害的全过程，她这一趟就没白来。

江微不确定林天南是否记得自己，毕竟和他不过几面之缘，那时她才十三岁。

因为童兴华是梁成志的秘书，很多人无论真情还是假意，对童兴华都非常客气。林天南刚入职不久，是个风风火火的毛头小子，经常来她家开的小卖部买饮料，热情的跟在童兴华身后喊“华哥、华哥”。

如今的华哥已是背负杀人罪名的冢中枯骨，而林天南早不是那个毛头小子。他就在这纸醉金迷的人群当中，与那些形形色色的商人虚与委蛇。

江微的手机调成静音，一晚上没接到赵起云的电话让她逐渐安心，至少没有十万火急的事等她去加班。虽然拜托宋元明帮忙请假，可依赵起云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小心眼，估计她明早又得挨骂。

哎，骂就骂吧，等她查明父亲遇害的真相，不用赵起云开口，她自己也会打报告走……人！

“……！？”

“人”这个字还未从脑海的回音里完全散去，江微就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朝二层VIP包厢走。

江微瞬间僵在了吧台上，整个人变成一座雕塑。

赵起云！

他居然也在这儿！？

事实证明，千万不能说领导坏话，腹诽也不行，否则他会像曹操一样，说到就到！

不一会儿，她看见刚才领着赵起云进包厢的服务员回到吧台，冲酒保一一报出酒单。

大厅音乐环绕、人来人往，她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却有看懂唇语的本事。她说不清自己基于什么心态，也许只是单纯的好奇，想看赵起云会点什么酒。

“……这个人是远……不对冤大头，比市面上贵了五倍的酒水……他们俩人点了一大桌，我下个月提成足够了！他们要……指定服务……还挺懂……”

指定“服务”？江微心头一惊，隐约猜出赵起云此行的目的了。

她继续盯着那两人的嘴唇看，不敢有丝毫放松。

“他们指定谁……将……蒋什么菲……我没听说过，已经喊……Lily和Nana去陪他们了……VIP2号包厢……”

果然！赵起云是来查那五名失踪女孩儿的，其中一个失踪时间最长的叫蒋一菲。

江微看见酒保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服务生看。

“是他吗……没错，是的……好的，你先去忙吧！”

酒保给他看了什么？

江微从椅子上站起来。只见酒保打了通电话，他对着电话说：“老板，警察来了。”

长乐宫，二层公用卫生间。

一个穿着红色礼服、戴胸牌的女人走进来，边走边打电话：“阿姐，你在哪儿?……怎么身体不舒服，我今天第一天接客人，有些紧张……”

女人挂断电话，下一秒感觉脖颈后一痛，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在此等候多时的江微终于找到一个可借用的身份，她把女人拖进杂物间，取下她的名牌戴在自己胸前。

VIP2号包厢。

蔡闻盯着手里的天价酒水单，觉得自己三观都被刷新了。和这些富商显贵相比，他就是个微不足道的蝼蚁。

赵起云眼都不眨的报了一大串“鸟语”，惊得蔡闻心跳一百八，全身血液如滚滚岩浆，直冲大脑。

服务员走了不到十分钟，只听包厢外有人敲门。接着，皮质软包门被人推开，两个身材高挑丰腴、浓妆艳抹的女人，步态婀娜走进来。

女人都带了银色的面具，裙子几乎短到大腿根，胸前挂的工牌上分别写着“Lily”和“Nana”，开到胸口的V领露出丰满的乳沟。

她们一左一右往两个男人身上轻轻一靠，杏目微嗔，暗送秋波。

蔡闻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小脸惨白。他摸了摸快要谢顶的头发，本能的往皮沙发角落里缩。

这……这哪里是查案，分明是点上火箭炮，把自己送上双规的G字头列车！

“帅哥，我叫Lily。您点这么多酒，需不需要我再叫几个姐妹过来助兴？”

“不用了。”

相比蔡闻的惊慌，赵起云从容淡定。过硬的职业素养以及对千篇一律整容脸的无感，让他坐怀不乱，依然保持一副冷淡的表情。

那个叫Lily的女人有些泄气，她伸长雪白的美腿，柔软的身子微微一斜，整个人完全倚在赵起云怀里，饱满傲然的双峰甚至已经贴在他高低起伏的胸膛上。

赵起云嘴角一动，果然有反应了，修长的手指在女人腿上轻轻点了点，挑逗意味看得蔡闻差点儿喷出一腔鼻血。

老……老大疯了吗？他到底在干嘛?

赵起云的手指在女人大腿上有规律的来回划了几下，Lily忽然浑身一震，被指定的那些“服务项目”瞬间丢在脑后，有些害怕的嘴唇发抖。

蔡闻看清楚了，老大在她腿上划的不是别的，而是一个横平竖直的“菲”字。

Lily握住赵起云的手，攥得紧紧的，可她不敢说话，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

这家会所到处是监听和监控，被老板知道她乱说话，死路一条！

“帅哥……您是要……买我的钟点吗？”女人强行克制自己想往监控摄像头看的冲动，屏住呼吸。

赵起云当下意会，反抓住女人的手站了起来。蔡闻愣了一下，出于对自家老大的信任，立刻跟上去。

几人还没走到门口，包厢门突然打开，一个满脸横肉、戴着一身鸡零狗碎的微胖男人，领着手下的两个墨镜小弟，走进包间。

“哦？这么着急要走？看来是Lily和Nana服务不到位啊！”男人迈步走进包厢，径直瘫坐在真皮沙发上，单手倚靠沙发扶手。

他嘴里叼了根烟，其中一个手下很有眼力见的给他点上，另一人守在门口，身体站得板直，像极了黑帮片里的打手。

“我是长乐宫的老板，汪富贵，这儿的人都喊我汪哥。真不好意思，招待不周是我的疏忽，需不需要再找个美女过来提供‘全套服务’？”

赵起云有些意外。

他当然知道这次长乐宫之行不会一帆风顺，只是没想到，他故意做出的一系列“冲动莽撞”的行为，居然歪打正着的把长乐宫老板招来了，看来这家会所很有文章。

他捻了下自己的下巴，浅笑着坐回沙发上，连带着蔡闻也一脸愕然的被拽了回去。

“好啊！汪老板盛情，我却之不恭。”

汪富贵朝后面伸手，站在身后的小弟立刻恭恭敬敬递上了对讲机。他按下对讲键，刚准备叫个“花名儿”，突然，包房的门“嗵”的一声被人推开。

来者一身银灰包臀连衣裙，戴着镂空花纹的假面面具，手里拿着一瓶人头马XO，步伐踉跄的晃了进来。

汪富贵面部神经紧绷，见一个陌生女人冲进包厢，太阳穴突突直跳。

“对不起老板，我……我好像走错包间了。”女人轻轻一笑，嗲声嗲气的说。

汪老板打量了她片刻，只见这姑娘个头虽小，但身材火辣，又是新面孔，于是惊讶的问：“你是新来的?之前怎么没见过?”

“老板不记得了?我叫Susanna，是您亲自招进来的呢。”女人一指胸前的工牌，娇嗔的走上前，弯腰给汪哥倒了一杯醇香的洋酒，又很有眼色的把烟灰缸捧在他面前等着接，举手投足透着一种长期混迹交际圈的娴熟。

汪哥被哄得很高兴，仰头喝尽杯中酒，笑了笑说：“既然来了，那就坐下来陪陪两位先生。”

他冲前一伸手，那个叫Nana的女人很自觉的离开了木头蔡闻，一扭腰斜坐在汪老板身边的扶手上，手环过男人的肩膀，暧昧不清的在他肩头来回触摸。

新来的女人点头，顺从的走向蔡闻。

她脸上的妆很厚，面具又遮住了上半边脸，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是谁。但赵起云毕竟是经验丰富的刑警，蔡闻又是图侦出身，两人一眼就认出这人是江微。

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