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只想做中国的黑泽明
商场有空调制暖,但我穿得单薄。我身上是希腊女神般的装束,只着一层云雾般的白色薄纱,被冻得泛白的皮肤在薄纱下若隐若现,要呈现一股朦胧梦幻般的美感。为了这种美感,我被冻得瑟瑟发抖。
我不在乎这点儿寒冷,冲着一脸问号的小男孩儿俏皮的眨眨眼。小孩子的童真浪漫最让我开心,那是世界最甜蜜的解忧药。
我们两个隔着橱窗相视而笑。
正在这时,“咔嚓”一声响,一道闪光留下了这温暖一瞬。
我抬眼一看,一个男子在不远处笑眯眯的看着我们。
他三十岁上下,身体高大瘦削,面容算不上英俊,戴着一副厚框眼镜,身着格子衬衫,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上扬,斯文下透着一股不羁。
作为橱窗模特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我的姿势在四小时内也只变换了三次而已。
倒是他朝我这边走过来,指了指腕上手表打出一个手势。他不断变换着手指,我会意,他是在问我还要展示多久。
“我请你吃晚饭。”他隔着橱窗轻轻说。
“不,”我很想脱口而出。但不能说话,唯有笑着摇了下头。太累了,我只想结束之后拿到钱,马上回家躺到床上休息。
“累了吧?”他满是怜惜的语气,好像不太赞同这种广告方式。
不等我说什么,能能姐走了过来,“对不起先生,我们这儿不许打扰模特儿工作。”
“哦,对不起。”男子微微欠身道歉,提着相机转身走开了。
我心中默数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眼看橱窗外面飘起了细雪。
这时,商场的年尾活动算是正式开始。
我发现外面的商业街突然多了很多豪车。
商场的门口铺起了红毯,也聚拢了大批涌来围观的路人。
一位前呼后拥的外籍明星在保镖和助理的簇拥下匆匆而过,他缓缓步上红地毯,向商场大堂走去。
外面还有各路记者在播报:朋友们,我们所处的位置是SKA商场,现在这里是嘉宾云集,星光熠熠,十分钟后,著名女装品牌Medusa五十周年fashionshow将在这里点亮全市最璀璨的一夜……
大批记者和围观人群聚焦的是缓缓走上酒店红地毯的当红明星和时尚界高层人士。我好像在红毯上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她穿着奢华,语笑嫣然,在频频闪烁的闪光灯下翩然而去,留下一道令人惊艳的白玉般瓷白剔透的背影。
但只是惊鸿一瞥,我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
媒体和时尚圈人士、明星的入场给商场招揽了大批人气。
就连我展示的橱窗外也在不知不觉间多了很多驻足流连的路人。
我偶尔会打个呵欠,他们便露出惊讶的表情,“原来是个活人啊。”
“这是美杜莎?”
“不,美杜莎怎么会有翅膀?我看像天使。”
“这是一只生活在冰雪王国的精灵仙子吧?”
……不知道在橱窗里面站了多久。我站到肢体麻木,神游物外。
“小娅,你可以走了。”品牌店的店长能能姐隔着橱窗轻轻敲了下玻璃。
我一怔,终于解放了。
然而,我的两条腿几乎僵住,惟有一手扶着墙拖着身子出来。
“我啊你是真漂亮,刚才还有人跟我要你的电话。”能能姐打趣着说,“这倒是提醒我了,你给我留个号码,以后我们多合作。”
“我还没电话。”我忽然意识到没有手机是个问题。
“我马上把费用发你,快点去买手机。唉,说不出你的电话可让我损失了一个大客户呢。你不知道刚才那个男人有多失望。”能能姐半开玩笑的说,“又帅,又有钱,帅死啦!笑得时候迷死人,笑得我的心砰砰跳。”
我太累了。所以任她笑得花枝乱颤,我的脑子还是混沌的,甚至问了一句,“你不会真的把我的电话给他吧?”
“傻丫头,我是那么没分寸的人么?有钱人有几个好东西?我只是哄着他买了两块钻石迷宫表就把他打发走了。你这么好的女孩儿,我可不能让这些富二代公子哥儿打你的主意。”
我无奈笑笑,钻石迷宫表是这个奢侈品牌当季的新品,一块表就够普通人家好好过上两三年了。
“这是给你的小费。”
“小费?”
“没有你,我就没有今天晚上的业绩,这是从我的销售提成里面给你分出来的。”能能姐姐说着从柜台抽屉里取出一沓钞票塞到我手里。
我心一热,能能的为人还真不错。她完全可以不给我,毕竟我来赚的只是模特站场费。
“这么瘦,太可怜了,我真怕你站那儿晕倒了。我们那个怪癖的英国设计师,非要找真人模特,还要长发要清纯,苛刻的不行,你能让他满意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这钱你拿回去好好补一补身体。”
“谢谢。”我一边忙不迭的套上店员取来的外套一边道谢。
“别客气,很晚了,回家小心。”
我拿着钱欢天喜地,像逃离豪华舞会的灰姑娘匆匆出了商场,身后的璀璨繁华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虽然已经是商场打烊的时刻,但那些衣冠楚楚身着名牌的男士们和他们的豪车还泊在广场上,默默等待着商场里面沉溺购买欲望的女伴们。
“等一下,等一下。”一个身影追了出来。
我回头一看,发现他就是刚才拍照的那个男子。
“认识一下好吗?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有事儿吗?”
“这个待会儿再说。我看你站了好久,现在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
我眨着眼睛看着对方,他看上去温和亲切,没什么恶意。
“不好意思,我很累。”还是谨慎拒绝吧。
“别误会,我没什么恶意,这是我的学生证。”男子说着掏出了证件。借着灯光,我看到清晰的三个字,“要荣赫”,海市电影学院的研究生。
我不禁笑了,“要荣赫,你家里人是不是特别想着你飞黄腾达?”
“我倒不想飞黄腾达,我只想做中国的黑泽明。”
“志向可嘉。”我忽然觉得这个要荣赫爽快可爱,但这个时刻,我怎能贸然和一个陌生人吃饭?
“谢谢,真的很累。”
“那就不勉强了,我只是感觉你身上的气质和我电影中一个角色很吻合。这个角色你演起来应该得心应手,她也是一个舞者。”
“你怎么知道我是练舞的?”
“看你走路就知道了,还有你的形体也很美。”
我脸一红,舞蹈学院的学生好多走路看起来就是外八字,我也不例外。专业舞者需要苦练基本功,而腿部基本功训练会使她们的胯比一般人要打得开一些。我清楚这一点,但不管我怎么注意就是改不了。
“好呀,不过今天太晚了,”我打起了呵欠。
广场空旷,寒风凌冽,不想多待。
“那我怎么联系你?”
“很抱歉。”大家都会上网的时候我还是个愚笨的菜鸟,大家都有手机联络的时候我却拿不出号码。
好气又好笑。
想了想,留下歌舞团的联系电话吧。
我歪着头,在寒风中呵了口气暖了一下冻僵了的手,草草地在对方的手机输入了歌舞团的电话号码,迫不及待要走。
“我送你吧,我有车。”要荣赫很殷勤也很真诚,他指了指广场角落。
我看过去,那儿停着一辆老掉牙的破吉普。油漆都花了,在一堆奢华豪车里面就像一个古怪稀奇的行为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