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重家轻名李锦绣甘献身(下)
正厅里,一直目送着陈伯和张副官离开,李锦绣才将一直端着的那口气呼了出来,张副官骨子里和家里那群常来的讨债流氓没有任何区别,无非打扮和样子不同,但说话的语气和看她的眼神,都像极了泼皮无赖。
大户人家怎么也会遇到这样的人和事?陈老爷又为什么一直要把她推到前面应付。
一个个问题让李锦绣的脑袋仿佛被胀满了一样,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至少这一次她算是应付过去了,至于应付的如何,是否妥当,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的了。
陪伴自己左右的陈伯送张副官离开,一直没有回来,正厅里,此时此刻只剩下她一个人,李锦绣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下。她打量了一眼正厅的布置,恢宏高大的厅堂里,挂着陈家祖宗的画像,两边摆着的瓷器与花瓶明显是昂贵的古董,正厅的太师椅和两边摆放的桌椅板凳从色泽上就透着古朴和沉重,暗暗泛起的金色,显示着它不凡的身价。
这就是陈家,在宁波府能够跺脚颤三颤的家族,可谁又知道,这个家族此时此刻已经面临后继乏人的危机。
无钱可以再赚,无人呢?一直以来传宗接代这件事都被当做中国人的头等大事,可眼前,这个大家族却面临这样的危机,在李锦绣看来,这简直就是无法跨越的天堑和绝境。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谈了口气,随后起身准备离开正厅,可就在她刚刚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陈伯却忽然从后堂走了出来,出声叫住了李锦绣。
“少奶奶,老爷想见您!”陈伯喊停了李锦绣,一脸谦卑地说道,看着从后堂出来的陈伯,李锦绣知道,陈伯在送走张副官之后,肯定已经去见过老爷了,她与张副官之间的对话,应该也已经被陈伯原原本本地转达,老爷叫她,无非也是两个可能,她应答得体,得到赞扬,应答的不对,得到惩罚,无论哪种结果,对于李锦绣来说,也都是必须要面对的。
李锦绣面对谦卑的陈伯,微微点点头,转身在陈伯的带领下向后堂走去。
恋人穿过正厅和花园,很快来到陈廷恩休息的后堂,相比于少爷的宅院,这里明显宽敞了很多,直射进来的阳光照的整个天井通明瓦亮,但光芒却生生被暗色的门窗压住,似乎一点也无法透入房间内。
陈伯将她带到房间门口,向里面同传了一声之后,就小心打开门将李锦绣请了进去,随后又恭谨地关上房门,忠实地站在门口守候着。
刚刚适应了门外光芒的李锦绣,忽然进入房间内,眼睛一片花白,直到片刻后,才看清楚眼前的房间里,陈廷恩正在和一个丫鬟忙碌着。
陈廷恩端坐在房间内的躺椅上,一名丫鬟正在他的指导下,整理着脚上的创口,看到陈廷恩的脚,李锦绣被吓的退后了两步,那是一双怎样的脚啊,已经五个已经发黑的脚趾围绕着脚面挂着,就仿佛几条吸血虫一样,黑色已经蔓延到脚背,似乎有往上走的驱使,而原本神态严肃的陈廷恩,此刻却仿佛去掉半口气一样,虚弱地铺在躺椅上。
看到李锦绣的样子,陈廷恩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
李锦绣迟疑着找到角落坐下,眼看着丫鬟熟练地位陈廷恩已经发黑的脚趾上涂抹药膏,然后再次用裹脚布将陈廷恩的脚重新缠上。
“小翠是个哑巴,是陈伯从外面买来的丫鬟,用了很多年,胜在忠心,等我死了,你给她买套院子,买两亩田,找个本分的男人入赘,算是我对她的报答。”陈廷恩看着李锦绣,低声淡淡地说道。
“是,老爷”李锦绣听着一凛,但依然强忍着起身点头万福。
一旁,小翠对此不闻不问,并不知道,她的一生早已经在两人简单的对话中安排好了。
“知道你父母为什么要卖你吗?”陈廷恩微微睁开眼,看着李锦绣,淡淡地问道,他的问话让李锦绣一脸意外,心中更是波澜起伏。
是啊,对自己那么好的父母为什么要卖自己?这一直是让李锦绣无法释怀的问题,小时候,即便是家里已经中落,但父亲依然对她甚好,后来虽然染上了毒瘾,但只要清醒的时候,也会辅导她的功课。
母亲更是温和,虽然家里日渐贫困,但依然时时刻刻教导她,李锦绣的女红就是母亲手把手教出来的。
就是这样的父母,却为什么要卖了她?这是李锦绣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如果之前父母和她说了,哪怕是让她为家里付出,为了弟弟妹妹们奉献,她也心甘情愿,可她却在被嫁入陈家之前,没有听到任何这样的话语。
此时此刻,听到陈廷恩的询问,李锦绣不禁心潮澎湃,她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和哀怨,轻轻摇了摇头。
“你父母也遇到了难处,是个出色的女子,觊觎你的人多,你父亲又因为染了毒瘾,落入人家的圈套,逼他拿你抵债,若果是个好人家,你父亲也会答应,但听说对方是个傻子,三年掐死了七个媳妇,所以你父亲一直强压着没有答应,直到对方找上门来。”陈廷恩轻声说道,就仿佛在议论与生死毫无关系的事情。
“恰好陈寿想要冲喜,这件事就让我接了下来,得罪人与否暂且不论,我也是存着私心。”陈廷恩忽然睁开眼看向李锦绣,语气中多了一份凝重。
“请父亲示下。”终于,李锦绣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低声询问道。
“张家就是逼着你们家,要娶你回去的那户人家。”陈廷恩缓缓说道,“张家偏房的儿子,出生的时候胎里带了毛病,时常会发疯,发疯了就要打人,张家本就舍弃了这个孩子,只希望他能留个后。”
陈廷恩说话的语气缓慢悠长,声音低沉到需要屏气才能听清楚,李锦绣端端坐着,压抑着自己的呼吸,一字一句地听着陈廷恩的诉说。
“后来你父亲求到我头上,我本想跟寿儿娶一房媳妇,只要人端正,品行要就可以,其他的我也不强求了,差人看了你的人品,我是相中的,只是为了避免和张家发生矛盾,我才一直没有应允,只是后来,你父亲担忧你的生死,格外又来求了我几次,我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只可惜,寿儿没有这个福气啊。”想到早亡的儿子,陈廷恩心绪波动,眼眶也不由地湿润了。
看到这一幕,李锦绣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一直压抑的思家之情,也瞬间被唤起,热泪从眼中涌出,大滴大滴地从眼中落下。
两人相坐垂泪,良久,陈廷恩才擦了擦眼角,抬起头看向李锦绣。
“家里的事,托付给你了,有些事,你要帮着照料,有些事,该承担的你要承担,娘家,也要接济,但要分明。”陈廷恩说着,挥了挥手,李锦绣应允了一声,立刻起身向外走去。
但是在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陈廷恩叫住。
“锦绣!”陈廷恩慢悠悠地喊了一声,李锦绣连忙回头。
“把你罩甲上的第一粒扣子上的白玉给我。”陈廷恩指了指李锦绣外套上的那只扣子,淡淡地说道。
李锦绣穿的衣服,是陈府内制的衣服,罩甲上的扣子是镶白玉的鎏金蝶恋花,李锦绣不知道陈廷恩为什么想要她衣服上的扣子,但心思单纯的她没有多想,就伸手将扣子上的白玉扯了下来,小心放在桌子上。
“你走吧,记得,小心张家。”陈廷恩挥了挥手,不再留李锦绣,后者也忙不迭地离开这个让她大气也不敢喘的书房。
目送着李锦绣离开,陈廷恩看着几上的那里白玉,露出淡淡的一抹冷笑。
刚刚他跟李锦绣说的话,有真有假,张家的孩子是个傻子是真的,掐死人也是真的,张家向李锦绣父亲提亲的事情也是真的,李锦绣父亲求陈廷恩的事情却是假的。
两人确实见过两面,第一次上门提亲,第二次亲家相间,其间不过是讨价还价和礼尚往来而已,但在陈廷恩的话语中,却被描述成陈家为了救李锦绣的命而得罪了张家。
至于后续为什么要把李锦绣殉葬,又为什么有其他事端,这些事陈廷恩是不屑于和李锦绣解释的,也没必要解释,因为他相信,只要李锦绣心中坐实了张家的形象,那么以后这些问题都会被她自己用想象力补全的。
至于,几上的那粒扣子,就让它留在那里吧。
相信,收拾屋子的下人,会差距到这粒本不属于这个房间的扣子,至于这个扣子为什么在这里,下人们的嘴会传神地为它的出处补充一个完整的故事。
丧子但依旧坚挺的家主,和年轻新寡的儿媳,外加房间里一粒遗落的衣服扣子,陈廷恩相信,这些下人们一定会编出一个五颜六色的香艳故事。
故事里的主角自然是儿媳与他,结局就是,所有人会对李锦绣获得的权力不再质疑。
至于,两人的名声?
哈,在家族的兴衰面前,名声这个东西,又价值几何啊?
陈廷恩已经没有儿子,没有了健康,没有了未来的希望,这个时候的男人,除了为家族着想之外,就只剩下对对手的毁灭。
至于其他,都不在陈廷恩的考虑范围之内。
“李锦绣,就让我这个公公,和你唱一出漂亮是双簧吧!”陈廷恩想到这里,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