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快乐5·哀伤一世
脚下的树枝和枯叶嘎吱嘎吱地响着,头顶的树叶哗哗地在拍手,不时有莫名其妙的光亮从远处“嗖——”地一下一闪而过。
密林里,甚至还有仿若人声的窃窃私语。
明明没有很大的风,但却有一根树枝从高高的树上折断,精准无比地掉到纪南歌的头上。
她挥舞着甩棍把那树枝抽飞了。
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数不清的树枝,从四面八方的树上飞落了下来,万箭齐发一般向着她扫射了过来。
她踮脚踏在了旁边一颗石头上,借势抱住一棵粗壮的矮树,再用甩棍支撑着身体,跳到了这棵树的树杈上。
树枝们扑了个空,滞空了一下,有气无力地掉到了地上。
她所栖身的这棵树剧烈地抖了起来,树冠很不客气地开始甩来甩去,好像想把她甩下去。
她撸起袖子,把左手手腕处戴着的手镯在树干上贴了一下,那树顿时停住,不再动作了。
她拍拍树干,像在安抚一只躁动的小兽。
远处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求救声,有人,而且不止一个,是一群人从远处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纪南歌居高临下默不作声地看着。
远处跑来的是一群年轻人,有男有女,有的慌不择路地摔倒嗑在了石头上,有的一边奔跑一边叫着妈妈,有的被身后的藤蔓缠住,拼命地拉着自己的同伴不松手,而那同伴却拼了命地掰他的手,一边掰一边骂……
看来这是另一波猎物了,这波看起来……团队精神不怎么样嘛。
纪南歌摇摇头,抬起右手腕看了看时间,完全没有下树的冲动——先让这怨灵聚聚怪吧,反正时间还长,不急。
刚刚冲过来的这几个人很快没了声音,有的被自己摔晕了,有的被身后巨大且能自主活动的藤蔓给吓晕了,有的——被藤蔓给甩飞了,干脆不见了踪影。
地上的枯枝败叶渐渐地聚拢了起来,盖到了昏倒在地的那几个人的身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枯叶堆。
再紧接着,那枯叶堆慢慢地塌了下去,刚刚还被枯叶埋着的人,不见了。
密林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弦乐声,有些杂乱,有些嘶哑,像是琴弦和琴弦之间也在拧着劲儿打架。
像是一阵山风吹来,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响了起来,像是在集体鼓掌。
很快,再一波“猎物”跌跌撞撞地从密林的深处奔跑了过来,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剧情:大难临头四处逃跑的恐慌,边跑边骂边求饶的窘况……
随后又是一段不那么好听的弦乐声,又是一阵哗啦啦的树叶掌声。
纪南歌看了看时间,从树上跳了下来。
差不多了。
她走到刚刚埋葬那几个年轻人的树叶堆上,用甩棍的一头轻轻画了个能容纳一个人的圈,再将甩棍插到了地上,伸手打起了手印。
左手的手镯上,一颗绿色的珠子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
密林里顿时狂风大作,周围的参天大树纷纷疯狂地抖动了起来,狂风裹挟着折断的树枝和枯败的树叶,在密林里疯狂地肆虐着。
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树木开始支撑不住,有的树冠开始噼里啪啦地掉,有的从树干处拦腰被折断,有的,甚至被连根拔起。
狂风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最终,渐渐地停息了。
纪南歌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
她放下手印,睁开双眼,看到眼前破败的密林,以及,站在不远处,怯怯地倚在一棵连根拔起的老树身边的,刚刚遇见的小姑娘。
是乐乐。
乐乐的双臂牢牢地抱着已经倒伏在地上的老树,身体微微地颤抖着,用警惕的双眼狠狠地盯着向她缓缓走来的纪南歌,眼泪止不住地流,身体抖得不行。
纪南歌看着,有些心疼。
她收起了甩棍,在距离乐乐两三米远的地方站定,慢慢地蹲下身来,用尽量温柔的语气问道:
“乐乐,这里的一起都是你做的?”
乐乐没有否认,继续倔强地瞪着她。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欧阳悦到底在哪里?你现在这样,对她并没有好处,我真的是来帮她的,你可以相信我。”
乐乐突然爆发,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你骗人!你们都不是好人,你们都骗人!”
但她仍旧没有松开牢牢抱着老树的双手。
树林里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各式各样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又少,夹杂着各地的方言:
“呦,直播救老爸?这是学电影里卖身葬父啊?”
“可惜了,挺漂亮的小姑娘,怎么这么能装呢,没钱还能买手机做直播?”
“我要是她爸,死了都得被她气活过来!”
“就是就是,她爸现在还没死,要真救活了,看看女儿这么丢人现眼,会不会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啊,哈哈哈哈……”
“我怎么听说她妈就是被她这个残疾爸给打死的呢?”
“楼上的别胡说,你有证据吗?”
“那她有证据证明我说的不对吗?”
“没钱还学人家到大城市去看病,怎么想的,白日做梦呢!”
“妹妹,要不你去卖吧,来钱快,我看你房东老头子对你有想法,不然怎么那么便宜把房子租给你……”
“欧阳悦是吧?是真名字?怎么听起来像假的呢?”
“大家别被她骗了,我之前挺同情她的,前几天吃了个瓜,她可没有看起来那么纯情,就是个人设,全是假的……”
“哈哈哈哈,说什么可怜,要是真可怜你怎么不去死呢,哈哈哈哈哈哈”
……
眼前的乐乐哭得更凶了,小小的身子更加剧烈地抖动了起来,抬起小花猫一样的小脸儿对着四周疯狂地嘶喊着:“你们闭嘴,你们都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你们才该去死,你们都是坏人——!”
四周的人声并没有因此而停息,反而更加嘈杂了起来,内容也更加的猥琐、下流和难听,甚至还间杂了不少的诅咒。
纪南歌站了起来,走到乐乐的身旁,将她揽在了怀里。
乐乐很努力地想要挣脱,但她正哭的脱力,又说什么都不肯放开手中抱着的枯树干,因此完全没有抵抗能力,在努力扭动着身子挣扎了几下之后,只能将头埋在了纪南歌的怀中,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纪南歌抱着怀中小小的女孩,轻轻地在她的后背上拍着,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女孩一直在哭,一直在哭,直到周围嘈杂的声音渐渐地变小,渐渐消失不见了,她才努力地抬起了小脸,看着纪南歌,抽抽搭搭地问:“我好想小悦姐姐,她在哪里呀?她为什么不要乐乐了呢?你能不能帮我找到她呀?”
纪南歌向乐乐的身后看了看,在她的脚旁,在倒伏的老枯树的身下,一把破旧的二胡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那二胡刷着暗红色的漆,琴弓和琴弦都有些毛躁,琴托用黑色的布包着,还用蹩脚的针线打着补丁。
乐乐继续喃喃低语着,仿佛是在向纪南歌讲述,也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爸爸好喜欢听音乐的,他从城里的垃圾箱里把我捡回来,给我穿了漂亮的衣裳,又给我补了鞋子。他还会带着我到这片树林里来唱歌,就坐在这棵老树下。”
“可是后来爸爸受伤了,他不能走了,只能每天躺在床上,他连我都抱不动了。”
“城里来了好多叔叔阿姨,他们说能帮助姐姐。我好开心的,姐姐带着我唱歌,我很努力地唱歌给大家听,大家会给姐姐钱,这样姐姐就有钱给爸爸看病了。”
“但是后来去了城里,好多人都说我唱歌难听,说姐姐骗人。其实姐姐没有骗人,是我的错,是我唱歌难听,姐姐没有怪过我,可是我知道的,是我不争气……”
“那个时候,爸爸躺在病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姐姐每天都要笑着带着我给大家唱歌听,她说要在大家面前笑,不然大家就会骂她的。可是每天晚上,她都要抱着我在被窝里哭好久好久……”
“城里的爷爷对我们很好,每天还会给我们准备吃的,姐姐很开心,带着我唱歌给爷爷听。可是有人骂爷爷,还骂姐姐,他们骂的好难听好难听,爷爷也被气的生病了,爷爷的孩子就把姐姐赶出来了……”
乐乐挣扎着从纪南歌的怀里钻了出来,小小的身子又紧紧地贴在了树干上,对着老树低低地说道:“你说,姐姐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是不是我唱歌不好听,所以姐姐不要我了,我找了她好多天了,可是还是找不到她,我要到哪里找她呀……”
纪南歌看着那个紧紧抱着老树,无助地哭泣的小女孩,微微地偏开头,弹掉了眼角的泪珠。
一丝云朵从天空飘过,轻悠悠地遮住了月亮。
又过了良久,哭累了的乐乐终于停止了啜泣,但还是呆呆地坐在地上,不肯松开抱着老树的双手,也完全不肯再理纪南歌一下。
纪南歌在她身边缓缓地坐下,尝试着和她搭讪。
“乐乐这个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乐乐的眼睛亮了一下,泪痕还没干的小脸儿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那样挺起了胸脯,骄傲地回答:“是姐姐起的!爸爸把我带回家,说要让我给姐姐作伴,姐姐说她叫‘小悦’,是开心快乐的意思,所以我也要和她起一样的名字,就叫‘乐乐’!乐乐好喜欢这个名字的!”
“乐乐,你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