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赎罪10·心结难解
这堂课的时间似乎特别的长，长到纪南歌差点忍不住要打呵欠。
令人惊奇的是，讲台上的张本源把《三字经》讲得声情并茂，讲台下无论是二三岁的小娃娃还是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竟然每个人都认认真真地听着，没有任何听不下去的样子。
这让纪南歌有些惭愧，觉得自己竟然堕落到连鬼都不如的境界，实在是不应该。
漫长的等待之后，张本源似乎终于絮絮叨叨地完成了一节课的讲解，把白大褂穿出了青衣长衫效果的他很起范儿地合起了手中的书本，十分郑重地嘱咐着台下的“学生们”：
“孩子们，今天的课程就讲到这里了，谢谢你们能来听我的讲课，谢谢你们……”
然后，他十分郑重地向台下鞠了个躬。
台下的众人都没有什么反应。
随着他直起了腰身，台下的众多灵魂缓缓地淡化，然后，消失不见了。
纪南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慢慢地向张本源走去，边走边攥紧了手中折叠起来的甩棍。
保持警惕总是好的。
张本源满眼落寞地看向空无一人的桌椅板凳，又看着向他走来的纪南歌，没有说话。
“张医生，我有三位朋友前几天来到这里，似乎是叨扰到了您和您的家人们，请问，我能否带他们离开？”
张本源回过身去擦黑板，一下一下地擦得很用力，一个没握住，黑板擦从手里甩了出去，掉到了讲台边的水盆架下。
他赶紧大踏步地走过去，弯下身，努力伸手去够黑板擦。
水盆架下的角度不大好，他侧着身子半跪在地上，一只手努力撑着讲台，很努力地划拉了半天才够到，用食指和中指夹着把黑板擦捞了起来。
然后他看了看灰扑扑的白大褂，又看了看满是粉笔灰的手，不好意思地抬头看向纪南歌，尴尬地笑了笑。
只这一眼，纪南歌觉得此刻眼前的老人似乎比刚刚要衰老了不只十岁。
她缓了缓语气，慢慢地说道：“老人家，活人有活人要走的路，故去的人也有故去的人要走的路。如果我的朋友有什么得罪了您的地方，请谅解。”
她真诚地向老人鞠了个躬。
张本源缓缓地将黑板擦放回到黑板槽里，背对着纪南歌。
“你说，医生的职责，到底是什么？”
纪南歌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是有标准答案的。
“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老人的手还搭在黑板槽上，身子微微地颤抖着，声音痛苦地说道：“那，如果医生杀了人呢？”
“……”
纪南歌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选择了沉默。
张本源长叹了一口气，仍旧是背对着纪南歌，缓缓地说道：“我做赤脚医生几十年，努力地想要救人，可是却亲手杀害了那么的多人……”
纪南歌的后背有些发凉，她看着刚刚坐满了人的桌椅板凳上，此刻虽然没有了灵魂在，但是每张椅子上都有一些东西：破旧的布头、褪色的糖果纸、发黑的红头绳、破烂的玩具……
还有一些椅子上放着的，是皱皱巴巴，颜色泛黄的草稿纸。
她明白了，这些东西应该是刚刚那些人的遗物，而且那些人，极有可能是面前的这位张本源“杀害”的。
可这不太对劲，无论是保安张本源还是医生张本源，他的身上都没有任何戾气，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个能杀了这么多人的变态啊！
张本源缓缓地回过身，走下了讲台，走到了最近的一张桌子旁，捡起了椅子上放着的发黑的红头绳，宝贝一样地摩挲着。
“这是丁香的头绳，就因为是个兔唇，还是个女孩子，她才生下来只有一天啊，就被她的父母给掐死了……”
“这是杜仲的父母来医院的时候随身带着的小被子，他生下来就心脏不好，他的父母不想治疗，直接把孩子用被子裹着扔到了医院后墙的垃圾桶，等到我们发现的时候，孩子的身体已经凉了很久了……”
“这是白芷母亲来医院时候的入院证明，她生下来就是个很健康的小姑娘，可就因为是个女孩，就被她的父母扔掉了，连同入院证明一起。我当时从垃圾堆里把孩子抱了出来，追着他们的三轮车跑了很久，好不容易追上了，可是她的父母竟然当着我的面，把孩子掐死了……”
“这是栀子最喜欢的糖纸，她的父母把她养到了三岁半，但是她母亲又怀孕了，竟然就直接把她给虐打死了，送到医院的时候，孩子还紧紧攥着手里的糖纸……”
“这是老刘太太的眼镜，她的子女不养她，也不给她看病了，老太太一气之下，从医院的楼顶上跳下去了……”
……
“我啊，当了那么多年的赤脚医生，帮了好多人，却也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在我的眼前死去。后来镇子里开了大医院，我想着，哦，人家正规医生有学识，能救更多的人呢！我就来医院当保安，就算不能再被人叫一声‘大夫’，我看着医生们救人，帮忙搭把手也可以啊！可是还是不行，我就那样，还是要亲眼看着那么多人死去，救不活……”
张本源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久，像是在向多年未见的老友倾诉心中的郁结，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纪南歌没有打断他，默默地站在一旁，听他讲述一个又一个亡魂的故事。
“这是何家媳妇儿，啊不，是翠翠留下的护身符。她的身体不好，不适合怀孕生产。可是她的婆家一心想要她生儿子，不生孩子就虐打她。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她的婆家不让她吃药治疗也不让她引产，最后，她还是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离开了……”
看来这位翠翠，就是刚刚抱着婴儿的那位年轻女子了。
张本源介绍了半天，忽然默默地回过身盯着纪南歌问道：“小姑娘，你说，大夫的职责，到底是什么呢？”
纪南歌反问道：“那么您说，保安的职责，是什么呢？”
张本源被问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