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产业、虚拟经济与火星生活

人类是个不断造词的物种，又是一个思维发散的物种。每当造出一个新词，随着思维的发散，词义就会不断变化，以至于后人使用前人所造的词，表达的却早已不是前人的原意。也是因为思维发散，所以也顾不得前人造过的词，只一意地创造新词，以至于新词与旧词常常发生“撞衫”。于是常有旧词新用的现象，美其名曰“赋予旧词新的意义”。更高级的说法是“赋予新的生命”。

词的作用是形成故事，达成共识。一旦达成共识，词和故事就会产生巨大的力量，改变人类的生活方式，推动历史的演进。当然，共识也有大的共识和小的共识。共识的大小不同，其当量也就不同，持续作用的时间也会不同。比如，“改革开放”一词，持续了四十多年时间，深刻地改变了中国的面貌，也改变了人类历史的进程。再比如，“American First”（美国优先），至少创造了多次美国股市的新高和创纪录的熔断次数。

为了能让词形成故事，达成共识，人类总试图给词寻找逻辑和规范。但词的创造并不总是有逻辑的。随口敷衍的一句“莫须有”，却成了千年来的专有名词。而许多挖空心思创造的词，又往往倏忽而过，激不起一点涟漪。

近几年产生了“第四产业”这个新名词。这个名词指的是一些自身并不怎么赚钱，但对其他行业的发展具有帮助作用的，有一定公共品性质的行业。比如，情报收集与分析、产品研究与开发、咨询业务、教育等。其特征是以生产公共产品和私人产品为产业基础。定义为“用户体验产业”，这个定义其实有点模糊不清。

三个产业的分类，第一、第二产业的分类相对比较清楚，第三产业是个大杂烩。所有第一、第二产业以外的产业都划入第三产业，并称之为服务业。仔细想来，这个分类尚属过得去，却还是有许多模糊的地方。比如服装厂，毫无疑问是第二产业。但路边裁缝店呢？以前上门做衣服的裁缝呢？他们是否属于第二产业？

服务业是否可以这样定义：为实现第一、第二产业产品的使用价值和为人们生活提供方便的行业。但好像也不是很明确。比如书店是服务业，出售的是印刷厂的产品——书，那书的使用价值是什么呢？如果是让人们认字，或者在书页上书写，这是印刷厂产品的使用价值。如果是小说、诗歌、绘画、书法，这又不仅仅是印刷厂的产品，使用价值也不是“书”这个产品所能涵盖的。再比如电竞，电竞是个行业，还是一项娱乐活动？你可以花钱去玩电竞，但是电竞也是个赚钱的行当，那它是服务业吗？为谁服务了？服务业的内容确实太过复杂，有必要进一步细分。

说到“第四产业”的特征，即所谓“公共性”，则更加难以界定。公路具有“公共性”特征，银行具有“公共性”特征，邮政具有“公共性”特征，电信具有“公共性”特征，但创造出“第四产业”这个名词的人，似乎并没有把这些产业归入“第四产业”的打算。那么物流业呢？还有互联网平台、快递小哥、加油站等，是不是都可以归入“第四产业”？

研究“第四产业”的专家，特别提到信息收集和情报分析，并由此把“第四产业”定义为“信息产业”，再往前推一步，就是以计算机为基础技术的知识型产业了。

“信息经济”“信息产业”“知识经济”和“知识产业”，是一组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计算机技术发展起来后被热炒的名词。在中国，甚至为是“知识经济”还是“智识经济”有过一番无谓的争论。这种争论和热炒，是有好处的，确实起到了“达成共识”的作用，加快了计算机技术，包括互联网技术的进步和普及应用。当然，热炒这些名词的人也达到了他们的目的，赚得盆满钵满。

近年来，又有了新的名词，如“互联网经济”“数字经济”“虚拟经济”等。这些名词实际上都与“信息经济”一脉相承，尽管都在强调它们是全新的。20世纪90年代即有畅销书《数字化生存》，畅想互联网时代的奇妙生活，其畅想的场景与现在炒作人工智能的人所畅想的场景不遑多让。说白了，炒作这些名词就是想突出某一类经济业态，目的当然还是为了白花花的银子。就如自比特币以后，token（通证）、智能合约、代币、稳定币、加密代码等热词频出。总之，炒作这些词的人是希望能用这些虚拟货币去换取真正的通行货币。

最新出现的“虚拟经济”，其实也是一个旧名词，对应的是实体经济的金融领域。也就是说，传统上，“虚拟经济”指的就是现在许多科技公司希望颠覆并替代的金融业，或者是指过度金融化的经济。

现在提出的“虚拟经济”则是指互联网上的经济活动，或者说线上经济活动。从这个角度来说，与互联网经济、信息经济、数字经济差不多。然而，它也有更进一步的含义，“虚拟经济”专指人工智能或虚拟技术所创造的虚拟现实中的经济，它是与现实经济平行的世界，两者互不干涉。在虚拟世界中，有现实世界中的一切，也有现实世界中所没有的东西，虚拟世界有自己的规则、货币和经济行为。因为有经济行为，当然就有盈亏，就需要投融资。只是不知道现实世界中的金融物种有没有能力和胆略进入虚拟现实，满足虚拟经济的投融资需求。

随着技术的发展，特别是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今后现实世界中的大部分工作将被人工智能所替代，人类在现实世界中将无事可干，所以会进入虚拟世界。这是一个神奇的未来。传统金融如果不思进取，不能融入虚拟经济，一定会被抛弃。

我比较纳闷，现实中的人生活在虚拟世界中，吃喝拉撒睡如何解决？

有道是，随着技术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人类现实生活的所需都将由福利解决。除了吃喝拉撒睡，其他时间就都可以在虚拟世界中了。

在虚拟世界里可以做什么？可以种地、打仗、打怪兽、斗地主。总之，现实世界中有的，虚拟世界里一样都不缺，还可以做到和古人、名人、已故亲属交流对话等这些在现实世界里做不到的事。人可以在虚拟世界里创造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当人的物质需求得到满足后，就会开始追求精神需求的满足，虚拟现实就可以充分满足人的精神需求。

虚拟世界虽然也是由人创造的，但是今后的人工智能将会自我深度学习。未来虚拟现实完全可能脱离人为创造，自己发展。

那么未来的地球将会是什么样？

未来，马斯克的火箭可能会将人类运送到火星。但是忽然有一天，可能是真实宇宙中的上帝无意间的失误，也可能是现实世界中人类机房里产生的一个故障，火星与地球的往来系统彻底瘫痪，飞船失灵了。火星上的人们不能回地球，地球也无法往火星运送物资，火星与地球进入失联状态。火星上的人们经历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鸿蒙初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吃了苹果，脑洞大开，将石磨推下山坡而相互结合，铜铁炉中翻火焰，刀耕火种而至于人工智能。于是，火星人掌握了遨游宇宙的技术。根据古老的传说，火星人的祖先来自那个叫地球的星球，多少世代后，火星人驾着飞船飞临地球。

当火星人走出舱门，满眼郁郁葱葱，到处都是整洁的道路和房屋，无人驾驶汽车无声地飞驰着，各种无人操作的器械在自动运转。不同类型的机器人在帮助人类吃饭穿衣，人类除了在机器人的帮助下吃喝拉撒睡，还在眼睛上架着副很大的眼镜，或者头上戴着罩着整个脑袋的头盔，手舞足蹈，大呼小叫。地球，洋溢着一片祥和之气。然而火星人脑子里浮现的，却是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一个古老成语：行尸走肉。

人类总是在想象未来，但未来却总是出乎人类的想象。人类虽然有非常聪明的大脑，会创造无穷无尽的新名词，编造丰富多彩的故事，但是所有对未来的想象却都有着一定的类似性，归根结底就是：不用做体力活、不愁吃穿、万寿无疆、花开不败、音乐无时无刻不在悠扬，还伴随着美人曼妙的舞姿。总之，享乐不停。如此看来，所谓天堂、乐土、神仙世界……这些实在是没有技术条件下的虚拟世界。

人，实际上是远比自己想象中复杂得多的物种。只有喜、乐，没有怒、哀，没有悲欢离合的世界，对人来说终究是单调的。人的需求，恐怕不只是马斯洛的五个层次的需求。即使是，也不是层层递进线性发展的，往往是五个层次的需求同时以不同的组合并存，并且，组合还在随时变化着。鲁迅说：“我本来不大喜欢下地狱，因为不但是满眼只有刀山剑树，看得太单调，苦痛也怕很难当。现在可又有些怕上天堂了。四时皆春，一年到头请你看桃花，你想够多么乏味？即使那桃花车轮般大，也只能在初上去的时候，暂时吃惊，决不会每天做一首‘桃之夭夭’的。”即使是艺术家，也不会一天到晚沉浸在艺术氛围中，郑板桥说：“终日作字作画，不得休息，便要骂人；三日不动笔，又想一幅纸来，以舒其沉闷之气。此亦吾曹之贱相也。”

而且，我觉得现在可能因为有了人工智能，人类的想象力反而退化了。

柏拉图在想象他的理想国时，他很清楚，理想国公民进行哲学思考，是需要有坚实的第一产业、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作为支撑的。所以，他的理想国里除了理想国公民以外，还要有奴隶。

现在人们想象未来世界时，一味地着意于技术的进步，却全然没有考虑人类自己肉身的进化。百年前，面对机械化、自动化时代的到来，那时的人们想象未来各种劳动都将由机器完成，人更多的是从事娱乐、发明创造、艺术探索、哲学思考，这是不是和我们现在对未来人工智能的想象类似？但是，当时的人们还想到，由于不用从事体力劳动，更多的是脑力劳动，因此，人类的四肢将会萎缩，而脑袋将无比发达。那时的人类，可能会是四肢短小软弱，身躯顶着一个巨大的头颅。

是啊，技术进步的同时，我们不能把自己的肉身落下，否则真的成了“行尸走肉”了。

人类不但会创造名词、编造故事，会想象，还会做梦。梦，才是美妙的虚拟现实！梦是你做的，但你却不能控制它，也不能对它进行编程。有些梦会重复，更多的梦则绝对超乎你的想象。有时，白天你还想续做凌晨的梦，只是梦境不是你想续就能续，迷糊中，你似乎游历了另一个梦境。然而，春日暖阳已经晒着你的脸。

一个小伙子从虚拟世界回来，突然发现因为他在虚拟世界里的所作所为，在现实世界竟欠下了十几万元的法定货币债务，而他在现实世界的货币收入一个月只有5000元。

梦醒时分。看来，在现实世界中用“第四产业”这个词来表述人工智能技术创造虚拟现实所形成的生态，不是很恰当，至少没有形成共识并达到讲故事的能级。赋予旧词以新的生命，用“虚拟经济”是再恰当不过了。不过，这样的虚拟经济，还是有广义、狭义之分的。狭义的虚拟经济，就是人工智能技术所创造的虚拟世界中的经济活动；广义的虚拟经济，包括投资创造虚拟现实技术的经济活动，投资支撑虚拟世界的现实世界中的设备、系统、运营团队和公司的经济活动，以及狭义的虚拟经济。

虚拟现实、虚拟经济，一定是现实世界的人投资、创造的。创造虚拟现实的科技人员，或许只是为了发挥自己的技术才能，追求自己的技术理想，但投资虚拟现实的人，一定是有着他的现实经济目的。虚拟世界中的所有经济活动，其盈亏结果，最终也要在现实世界中变现。就像赌场一样，赌场是由人投资的，进入赌场后，你需要投入你的赌资，换得赌筹。在赌场中，你可以融资，离开赌场时，也可以将你赢得的赌筹变现为现实世界的货币；同时，你欠下的赌资也会是你现实世界中的负债。所以，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并不是平行世界。虚拟经济，只是现实经济的投资品，它当然能满足人们的需求，满足发明人的创造欲；满足投资人的盈利（割韭菜、薅羊毛）欲；满足各种参与人形形色色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