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你我少年不一样
想想自己上辈子的十五岁，应该正在课堂上，静静地听着老师讲述着“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故事，感受着“故园东望路漫漫”的乡思，畅想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生活，品味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遗世独立吧。
可是，伍万里的十五岁呢？
保家卫国，转战千里，还没有明白人生、家国是个怎么回事呢，便来到了这凶险的战场之上。好容易交下的好友，眼睁睁地在自己的面前被轰成了碎肉，自己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就算是个成年人，也难于从这悲痛的现实中自拔，更何况伍万里，还是个孩子。
是呀，还是个孩子。
可是，像伍万里这样的孩子，在这支铁打的队伍之中，又岂止一个两个？
伍百里、伍千里甚至是自己，哪个不是从一个娃娃兵，慢慢成长起来的，从“少共国际师”到“十万青年十万兵”再到如今的百万大军，有多少的少年投身其中，又成了滚滚的浪花中的一朵。
失去战友的悲痛，不会只有这么一次，甚至不是每次都有时间给你去感伤、去缅怀。这一关，必须过，却也只能让他自己过！
过了，便是响当当一个兵！
没过......
梅生缓缓蹲下了身子，捡起了伍万里身边的三八大盖，对着还在哆嗦着的伍万里轻声说道：“军人，不能把枪放地上。”
听着梅生的话语，伍万里慢慢抬起了头，一张小脸上依旧满是血污，一双小眼睛看了看梅生，又随即落到了那杆三八大盖上。
左手赶忙将枪抱在了怀里，而这枪入怀中，似乎也给慌张的伍万里增加了一丝的安全感。
看着手里头带血的项链，伍万里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跟着张小山一起爬上车顶，欣赏那长长的军列的快乐，一起在车站站台狂奔，看到一具具死尸时的恐慌，还有整训时被雷爹骂的狗血淋头，训得汗流浃背的一幕幕......
还有，那血肉模糊的一瞬间......
“指导员。”伍万里又慢慢抬起了头，看着身边给自己递过枪的梅生，仿佛终于找到了倾诉地对象，只是心中的悲切却是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看着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转的伍万里，梅生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他的倾诉。
良久，伍万里似乎终于想到要怎么诉说自己的心情，可一开口，却只剩下了平静的一句：“张小山，没了。”
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如他嘴中的呼出的热气，轻易地便消散在了天地之间。而说出这句话的伍万里，身体却是几乎蜷缩成了一团，眼中的泪水更是再也绷不住了，啪嗒啪嗒地就往下掉。
或许在这一刻，伍万里才真正懂得了什么是战友情。
看着扑簌簌落泪的伍万里，梅生明白他已经承受了太多不该他这个年纪承受的痛苦。
可是梅生更知道，没有办法，今天他们这一辈人承受着苦难，为的就是让自己的后人，别再承受这样的苦难。未来的他们可以在阳光下肆意地奔跑，可以在雨夜里畅快地涮着火锅，和自己的家人、朋友，一起。
伸出右手擦拭掉伍万里脸上的泪水，梅生仿佛看到了那个在钢筋丛林里拼命奋斗的自己。独在异乡，三年未曾归，病重的消息彻底将自己打懵......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的猛烈。
擦干就要落下的泪珠，敲完最后一个字符，关机再打开12306。只是不知如今的母上有没有好上一些。
每一代，或许都有每一代的任务与苦难。
今天的伍万里需要在烈火与热血中寻找永生，在苦难和悲剧中成长、搏杀，为新中国杀出一条生命的通道；
而未来的伍万里，也要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重复着996甚至007的工作，为华夏搏杀出一条复兴的道路。
“功成不必自我，功成必定有我”，说的不仅仅是这些在风雨中浴血的烈士，也不仅仅是那些大江大河里擎旗的擘手，更是那一个个小小格子里敲打着键盘的，路边一脚油门轰出一朵浪花的，还有忙碌在田间山头的，无数小人物们。
但，沉浸在自我感动之中毫无作用，无论现在或是未来。
梅生轻轻地将夹在腋下的皮夹克披在了伍万里的身上，一张并不算老成的面容对上了另一张青涩的面孔。
“以后这样的事情。”梅生吸了吸有些湿润的鼻腔，继续说道：“我们还会经历很多。”
闻言的伍万里微微一怔，通红的双眼里又浮现出当日在列车上的入连仪式，指导员的声音依旧在耳畔响彻着：“挺住，就是一切。”
咬了咬后槽牙，伍万里终于止住了眼中的热泪与心中的悲切，看着手中沾满了小山的血的项链，伍万里的声音也不再颤抖：“他家，在哪？”
说着，伍万里举起了手中的项链，看着梅生说道：“这个，回家。”
梅生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落叶归根，已经被打成了碎肉的张小山回不了家，就让自己带着他最后的遗物回去。
“山东沂蒙山，临沂，顾家村。”梅生随即将张小山的履历报了出来，连里头所有人的履历，梅生都早就记在了心中，包括伍万里的：“他比你小两个月。”
闻言的伍万里却是微微一愣。
一直以来，都是张小山带着自己，带着自己训练、带着自己跑、带着自己闹，给自己扛包、为自己殿后，一直以来，自己都把张小山当成了小哥哥。
一切伍万里似乎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顺理成章。
直到现在，指导员居然告诉自己，这个“小哥哥”，居然比自己还小两个月？！
自己本该照顾他的啊！
可是......
一瞬间，懊恼、自怨、愤怒的情绪一起袭上了心头。也在这一瞬之间，万千的情绪都化作了对美国佬的恨意——报仇的怒火已经席卷心底，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有了仇恨的火焰，明亮而透彻。
梅生知道，这一刻开始，伍万里才真正成为了一个兵。
“嘟嘟嘟......”
“七连全体都有，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