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各怀私心
青雀是魏王李泰的乳名,李世民一向宠爱魏王,就算在朝堂上,也称呼乳名,这是朝野皆知的。
李泰见问到自己,毫不迟疑的跨前一步,朗声说道:“老五平素就顽劣不堪,父皇教导过他多次了,他劣性不改,哎,作为兄长,看着他走到这一步,儿子实在……”
说着李泰重重叹了口气:“儿臣确实没想到老五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更没想到他会谋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儿子实在为五弟惋惜,但凡有一丝可能,儿臣都不愿意看到五弟没下场,哎……儿臣同意太子的意见,先在台狱关一阵子,过一阵子再交部议处。”
李治听明白了,李泰的话里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表明了立场,表示自己跟父皇是一条心的,既跟反贼势不两立,又顾念了兄弟情分。
第二层意思才是李泰真正要说的,李泰敏锐的抓住了李承乾说的依法处置这一条,轻描淡写的将主张严办兄弟的帽子扣到了李承乾的头上。
将来皇帝若是因为李祐之死怪罪下来,那我李泰可是有言在先,交部议处的提议是太子李承乾提的,这个黑锅该由太子去背,跟我李泰无关。
李泰显然也看穿了父皇的心思,顺着父皇的心意做顺水人情,更重要的是。
李泰在寥寥数语间,苦心孤诣的给太子挖了一个大坑,真是杀人不见血。
李治偷眼观察李世民,皇帝仍然没表态。李世民想必也听出了李泰的弦外之音,毕竟他天纵英才,夺嫡陷害太子的把式,二十多年前他就玩的炉火纯青了。
李泰话里的埋伏,都是当年李世民玩剩下的。
李世民不动声色,外人看不出他表情有分毫的变化,这样一来,殿中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李承乾和李泰的答案显然都不合皇帝的胃口。
李世民仍在一下一下的敲击御案,不快不慢,不轻不重。
又过了一会,李世民看向李恪:“老三,你怎么说?”
李恪跨步向前,缓缓说道:“五弟虽然顽劣,但天性纯良,对君父从无二心,也一向恪守朝廷法度,这次齐州之事,其实是昝君莫和梁猛彪两个宵小在暗中谋划,五弟被蒙在鼓里。”
李恪继续说:“事发当天,昝君莫和梁猛彪两贼突然起事,以武力胁迫五弟。设身处地为五弟想想,乱兵集结之势已成,身边又有奸贼宵小胁迫,当时五弟如果不服从昝梁二人,可能立时就有杀身之祸。所以五弟的所作所为,虽为朝廷法度所不容,却也是迫不得已,情有可原。儿臣愿以王爵为五弟担保,请父皇派人重审此案,查明真相。”
李恪说到一半时,李世民就停下了敲击御案的动作。
待李恪说完,李世民虽然仍没说话,但表情明显比刚才轻松了不少。
李治暗中佩服,三哥的回答明显比太子和李泰都要高明。
三哥也看穿了父皇的心意,他在委婉的帮李祐开脱,却没有明说李祐无罪,而是巧妙的把李祐谋反的责任都甩到李祐的亲信昝君莫和梁猛彪等人身上,而李祐反被李恪说成了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尤其是李恪特意强调了李祐是被胁迫的,不起事就性命不保,这样李祐就从主犯变成了胁从。
胁从虽然也是重罪,但按照八议之例,是可以网开一面的,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反正昝君莫梁猛彪那两个货已经在齐州被杀掉了,死无对证,所有脏水全泼到他们身上,也不用顾虑他们翻案。
再说了,就算昝君莫梁猛彪活着,刑部那些刀笔吏也办法把屎盆子扣在二人脑袋上。他俩还能反了天不成?
李治心里掂量,琢磨着三个哥哥的话,三人都在不同程度上或放了李祐一马,甚至为李祐求情开脱,只不过三个人各自所处的位子不同,心里的盘算也不同。
李承乾的办法是法理人情两头兼顾,站在太子的立场上尽最大可能留下周旋余地。
李泰出手狠辣,以出谋划策之名,行的是攻击太子之实。
李恪比二人更高明,他甚至不惜颠倒黑白,把李祐从谋反主犯说成被胁迫,在迎合圣意这一点上比二人做的更彻底,完全没有底线,但没有攻击太子和魏王,这会让李恪在李世民心中加分。
李制感慨,当年真正的李治击败其他人夺得皇位,也算是地狱级难度了,这些哥哥没一个省油的灯。
想着,李治偷眼观瞧上方的皇帝,父皇一会估计会问自己。
果然,就在李治偷眼看皇帝的时候,李世民也正看向他:“稚奴,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儿子……儿臣……”李治故意犹豫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说:“儿臣……想去看看五哥。”
此言一出,举殿皆惊。
随即,所有宰相都露出赞赏的目光,李世民更是露出欣慰的笑容。
三个哥哥都明白父亲的心意,也都从各自角度顺了皇帝的意思。
但他们虽然迎合了李世民的心意,但里面都夹杂着或多或少的私心,其本质上还是在为自己争取圣眷圣宠,捞取最大的政治利益。
其实这个答案李治早就想好了,他只须抓住一点:李世民最在乎亲情。
三个兄长说来说去,不管是为李祐开脱还是以拖待变,都是政争的路子。
李治的回答却是别出心裁,从政争的思路中跳了出来,你们去迎合圣意吧,你们去争去邀宠吧。
如何决断那都是父皇的做主,我只是个年少的兄弟,去看看出了事的兄长,尽一个兄弟的本分。
李世民眼中放光,慈爱的看着李治:“稚奴啊,等你五哥回京,你就去看看吧。”
语气虽没有太多抑扬顿挫,但却透着欣慰,所有人都注意到,李世民对李祐的称呼,从“那畜生”变成了“你五哥”,很显然,李世民对李治的回答最满意。
皇帝的心情比刚才好多了,他看向仍跪在地上的侯君集:“侯尚书,你打算怎么补救啊?”
没人知道皇帝在想啥,李祐的事没商量出结果,话题又突然转回来了。
好在跪着的这段时间,侯君集已经想好了补救措施:“臣想由马尚书派出密探,在长安搜索贼人踪迹,如果陛下允许,请陛下下旨,秘密派出凌烟阁精锐密探暗中查访。”
“就这些?”李世民淡淡的问。
侯君集诚惶诚恐的答:“臣今天就搬进衙门,案件有什么进度,臣随时跟进。”
李世民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派出密探查访,怎么查?从什么人开始入手查?”
侯君集一时语塞,要说领军作战,领兵打仗,侯君集是行家里手,要说办案,侯君集恐怕连刑部一个普通刀笔吏都不如。
但是侯君集不经意的瞄了眼李泰,他一直怀疑方略被盗是李泰干的,目的嘛,自然是要拿掉他这个兵部尚书,削弱太子的势力和羽翼。
李世民刚要问其他人,李泰主动站了出来:“父皇,儿臣举荐一人,驸马都尉房遗爱,此人机敏练达,处事周密,由此人统筹查案,必能破获此案。”
众人一听就知道,李泰这提议,必然是早就想好的。
房遗爱是宰相房玄龄的二儿子,但与其父满腹经纶不同。房遗爱这小子不学无术,只不过仗着他老子房玄龄的功劳,娶了高阳公主,成了天子的成龙快婿。
这两年房遗爱又投靠到魏王门下,成了魏王府的座上宾。
李泰并不担心房遗爱的能力不够,因为房遗爱虽然是个草包,但他老子房玄龄却足智多谋。房遗爱遇到难题时,他老子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看儿子热闹。
所以李泰这个提议,表面上是推举房遗爱,但其实等于间接让房玄龄接手,这一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而且朝野皆知,房玄龄此前一直坚定的支持太子李承乾。
如今李泰重用房遗爱,拉拢房玄龄的意味明显。
李泰的盘算是,通过此事,就算不能让房玄龄改弦更张。
只要房玄龄在太子和自己之间能够中立,也算是小胜一城。
李承乾也站了出来,大声说:“儿臣也举荐一人,驸马都尉杜荷,杜荷机智果决,有乃父遗风,杜荷这几年历练有成,必能破获此案。”
很明显,李承乾也想拿到此案的主导权。
杜荷是杜如晦之子,与房遗爱差不多,也是个志大才疏的主,仗着他老子当年的功勋,娶到了城阳公主,成了驸马都尉。
杜荷一向与太子交好,是朝野皆知的太子党。
太子和魏王两人的心中,都认为用兵方略是对方派人偷的。
李承乾认定了这是李泰在陷害自己,李泰则认为这是李承乾在搞苦肉计,两人都想主导此案,查出真相,并一举将对方击垮。
两人的心思众位宰相怎能不知,所以两人一开口,众位宰相都缄口不言。就连房遗爱的父亲,房玄龄也不表态。
对于二人的心思,李世民自然也是心中雪亮,两个儿子如今是势同水火,这和武德年间的情形何其相似。
李世民感叹着,难道李家的宿命又要重来一次吗?
他看向李恪:“李恪,你说呢?”
李恪只字不提由谁来办案,只从案件本身入手分析:“儿子想,是什么人对用兵方略感兴趣呢?最有嫌疑的是高句丽人,但是朝廷打算对高句丽用兵是绝密,除了政事堂几位宰相,兵部也只有职方司和本部司的主事以上官员知道。所以调查的第一个重点,应该是京城中的高句丽使节和商人,首先应该派出精干探员,秘密监视在京高句丽使节和大商家。”
“其次应该将所有参与方略制定的官员,以重新拟定方略的名义集中起来秘密审查,逐一过关。”
李世民点头,露出赞赏之色。
老大和老四为了主导案件而互不相让,老三李恪已经开始考虑从何处入手侦办了,嗯,勇于任事,孺子可教。
“你们觉得怎么样啊?吴王的分析是否有道理,是否可照此办理?”李世民扫视一圈问道。
立场不同,听出的弦外之音自然也不同,李世民感受到的是儿子勇于任事为父分忧。
但下面的宰相们听出的却是吴王有意染指案件办理,借机邀宠。
你若不想办案,为什么考虑的这么周详?
李恪这番话,加上皇帝这么一问,立即就让李承乾和李泰听出了危机感。
李承乾跨前一步:“儿臣认为,此案纷繁复杂,应该由专事捕盗的积年老手办理。”
虽没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老三没办过案子,这案子不能交给你办。
李泰也跨前一步:“儿臣也以为应该由熟悉刑名的老吏来办,新人办案,不熟悉办案流程,反易误事。”
虽然李泰一向跟太子势不两立,但在遏制吴王这个后来竞争者的事情上,两人的立场是一致的,不需要沟通就有默契。
“各位朝廷柱石怎么说?”李世民看了一眼下面低着头的宰相们。
一听皇帝问话,所有宰相的头都压的更低了。
李世民暗自叹息,这些老滑头,只知道明哲保身,居然没一个站出来为君分忧的。
李世民看向李治,“稚奴,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