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身的鱼腥味
李氏恶狠狠的扭头‘啐’了一口，竖着一双眼睛毫不掩饰对孟桑的憎恶，“今日我老婆子算是长见识了，还有空手回门的人啊。”
“秦氏是不是把家里的银钱都拿出去偷人了，连一份回门礼都备不出来。”
“奶奶慎言！”
孟桑隔着宽大的袖口按住周攻玉的手腕，看着李氏眸光的温度也降了下来，“这大早上的奶奶就质疑里正叔做的决断，怎么？奶奶想去县衙再掰扯掰扯？”
“正好我今日要回门，不如就叫上几个孟家的家丁，把堂哥偷闯孟家的事情一并算一算？”
眼看着李氏表情变幻，孟桑轻笑一声急忙掩嘴，“瞧我，怎么就忘了奶奶今日去镇子上是给堂哥拿药的呢，听说堂哥脸花的出不了门？”
“这可如何是好，奶奶给孙媳妇准备的聘礼，是不是要送不出去了啊？”
李氏被她的阴阳怪气堵的表情扭曲，完全忘了自己还在牛车上抡圆了胳膊就要去扇人。
“奶奶可别冲撞到了自己！”
周攻玉眼疾手快的挣脱孟桑的力气挡了一下。
“郑二叔的牛车一直没停，奶奶这么大的动作，小心弄翻了牛车，若是摔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有人急忙跟着劝。
“是是是，您老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呢，咱这牛车上还坐着这么多人呢，您也为咱们想想。”
“我呸，”李氏转动方才被周攻玉捏的生疼的手腕，“好你个周家老大，你如今连你奶奶我都敢打。”
“奶奶您可不能乱说，”孟桑整个人都被周攻玉挡在了身后，歪着脑袋语气委屈，“牛车上的叔叔婶子都看着呢，相公可没有打您，他只是帮着我挡了一下而已。”
“不信您看相公的手背，都被您挠红了。”
孟桑举起周攻玉手的瞬间悄悄捏了一把，露出上面清晰的红痕，“奶奶您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爹爹，就一直在背后说有损相公名声的坏话。”
“这若是让外人以为咱们小蘑村的读书人都是这种习性，别人会怎么看待咱们村里其他人？奶奶您要为大家伙着想才是。”
“好你个牙尖嘴利的野丫头！”
李氏捂着胸口深吸了几口气，脸色铁青难看至极，“不愧跟秦氏进了一家门，你婆母都没给你准备回门礼，你还在这帮着她们说话。”
“谁说我婆婆没帮我准备的？”
孟桑一脸喜色伴着羞意低着头，拍了拍自己的荷包，“您也知道我婆婆不喜欢出门，所以给了我银子让我等会在镇上挑自己喜欢的买。”
“您看我和我相公身上的衣服，就是我婆婆特意为了我们回门新做的。”
“我婆婆只是性格安静了一些，进了周家门我才知道她究竟有多好。”
孟桑今日有意为秦氏正名。
虽然前几日秦氏的事情解决了，但村子里依旧不乏嚼舌根的人。
“我婆婆的心思全都用在了维护我们这个小家上，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家里忙活，我在孟家没做过什么活计，我婆婆也不磋磨我全都她自己做，我很幸运能遇到这样好的婆婆。”
“可不是，都说秦氏脑子不正常，我可从来没见过人家发疯。
“就是就是，哪个疯子能把家里和孩子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人家还能送周家老大读书呢。”
坐在牛车上的其它妇人纷纷附和，孟桑适时的保持微笑，她若是说的多了，反倒适得其反。
李氏被众人围攻，后面难听的话憋在胸口里出不来，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忍到镇上，下了牛车扭头就走。
“我从前在家中的时候不怎么出门，我相公也没怎么接触过家中庶务，各位婶子们知不知道这回门礼去哪条街上买比较好？”
孟桑可不会真的让旁人觉得秦氏小气。
“去西街口，西街口走到底，有几家铺子卖的可全了，你们孟家家大业大的，就要去那里买稀奇东西才行。”
“哎，谢过婶子了，我和相公这就去看看。”
孟桑说着便和众人分开，和周攻玉一起去镇子上买东西。
两人前日在镇子上逛熟了的，又提前想好了要买的东西，一路过去便先将东西买了拎在手里。
“相公，趁着时辰还早，咱们去集市上看看？也许今日运气好能碰到卖虾子的。”
周攻玉见过被孟桑放弃掉的第一版方子，闻言开口反问，“你是想做虾酱？”
“是。”
孟桑跟他仔细的算了一遍成本，“你也知道昨日买的新奇果子有多贵，用那个赚不到什么银子。”
春风楼的要价让周攻玉咋舌。
“能逛半个时辰，倒是可以去集市上看看。”
周攻玉虽然是个读书人，但他并不是不食五谷，说着便带着孟桑一起朝集市上走去。
今天刚好是五天一次的大集，人群挤挤攘攘，孟桑几乎是被裹挟着向前走。
“娘子小心！”
周攻玉一直小心翼翼的护在她的身边，见状一把扯住她的臂弯将人带进怀里，“这里的人着实太多了一些。”
孟桑趴在他的身前，听见他的心跳如擂鼓，连带着自己的心脏都在加速跳动，僵在原地片刻便想后撤，“有劳相公了。”
“我和娘子走在一起。”
周攻玉将买来的东西都换到左手，空出一只右手隔着袖口牵住了她纤细的手指，“万一我们被冲散开，误了回门的时辰就不好了。”
他说话的时候目视前方，义正言辞。
孟桑低头看了一眼见他握的很紧，犹豫了一下没有挣开。
“别动！”
“对不住！我不是成心的！”
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看到周攻玉的衣角湿了一块吓得面无血色，僵在原地不住道歉，“我刚刚被人撞了一下没有站稳！两位贵人别生气！”
孟桑深吸了口气，好奇的看向他的篮子，“你篮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一些河虾，”小男孩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却还是紧紧的攥住篮子小声回答，“这些河虾，我想卖几个铜板给娘亲抓药吃的。”
言下之意，不能当做赔礼。
孟桑失笑，“我没有跟你计较的意思，我们能不能到边上站站，你给我看看你篮子里的河虾。”
她在这集市上找了一圈，倒是碰见了一家卖鱼的，卖河虾的还真没见到。
“贵人要买河虾？”
孙小河眼睛一亮，忙顺从的到街边找了个人少一些的地方，掀开篮子上的布将里面的陶罐取出来举给两人看，“河虾有点小，不过买回去也够炒一盘菜或者烧个汤喝了，两位贵人要是满意的话就收下吧。”
孟桑伸手到陶罐里捞出几只虾看了看，确实还算新鲜。
“这些虾十个铜板，卖吗？”
“贵人给多了！”
孙小河兴奋的说话都屏住了几分呼吸，“活鱼也才卖六个铜板一斤，我这些虾不值那么多钱的。”
“多的几个铜板当作是你的跑腿费。”
虽然他身上的衣服还算整洁，但是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两件单衣，脚上的鞋子烂了个洞露出红肿的大脚趾。
孟桑不是滥好心，主要是孙小河的表现很真诚。
“我今日有事不能拎着这些虾，你帮我把它们送到小蘑村村尾的周家可好？”
“我愿意跑这一趟！”
孙小河连连点头，小心翼翼的将攥的紧紧的十个铜板揣在身上，“贵人以后还要河虾吗？”
“要是要的话，以后我捉到河虾，直接送到贵人家里。”
他眼里满是期待，孟桑温和了语气，“要的，以后若是还有的话你就直接送过去吧。”
就算是做虾酱用不完，家里人也可以多吃一些补充蛋白质，现在一个个都面黄肌瘦的。
“那我现在就去小蘑村。”
孙小河说着深深的鞠了一躬，而后仔细地护着身前的陶罐一溜烟消失在了集市上。
一直旁观不语的周攻玉抬头看了眼天色这才开口，“时辰不早了，我们去孟家吧。”
孟桑点了点头跟着他朝着集市外走，忽然轻声问道，“相公，你好像对刚刚那个孩子的遭遇没什么反应。”
周攻玉牵着她的手倏然一紧，“若我不同情他，娘子可会觉得我冷酷无情？”
他的嘴唇紧抿，眼底藏着他自己未曾察觉到的紧张。
孟桑定定的对上他的视线，而后勾唇笑了笑，“当然不会，至少相公没有阻止我刚才的行为。”
毕竟是未来的阴鸷反派，即便这几日表现的再正常，内心也多少对这个世界有些失望。
孟桑意外的反而是，他刚刚并未对自己的行为有分毫的不满。
周攻玉嘴唇动了动，“娘子。”
“相公你的衣角湿了，还有点河虾的腥味，这可如何是好？”
蓝色的衣袍，愈发显得衣摆那一块巴掌大的水渍很是明显。
“无妨，我们再去买两条鱼拎着，这样等衣服干了，就分不太清腥味是哪里来的了。”
“也好，刚好不远处就有卖鱼的。”
“我现在过去买。”
“我去买，”周攻玉拽住孟桑的手腕，体贴地将她朝着墙角再牵了牵，“在这等我。”
动作温柔，语气却坚决。
孟桑点了点头，“好，那我等你。”
集市上难得有卖活鱼的，周攻玉挤到卖鱼的跟前在外围稍等了片刻。
“你这里的鲫鱼我都包了，我家少爷需要鱼汤补身子。”
“你这人怎么这样？大家都是来买鱼的，凭什么你说包圆就包圆了？那我们不白等了。”
“你们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是钱府的人，得罪了钱家，我看你们是不想在镇上混了。”
周攻玉的耳朵捕捉到‘钱府’的时候抬头多看了说话的小厮两眼。
穿着还算精致，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现在还有谁要买鱼的？”
钱家的名头喊出来有些震慑力，一时之间没人回应。
卖鱼的左右看看，也不敢开口得罪，“您要是都要了，那我现在给您称一下？”
周攻玉看了眼摆在地上的鱼筐，里面还有十来条鱼。
“等一下。”
他低头行了个书生礼，看着钱府小厮温声开口，“这鱼是你主家让你来买的，还是你自己做主要买的？”
见到说话的是个读书人，小厮收敛了两分嚣张的气焰，只是语气依旧算不得好，“关你什么事？”
“我只是想好心提醒你一句，”周攻玉神态愈发的温和，“鱼虾都是发物，若是府上老爷是身体虚寒，倒是大补，若是受的是外伤，鱼汤只会让府上老爷的伤口恶化。”
他不是只读四书五经的人，他看书看得多且杂，又因着秦氏的关系，所以他对中医食补也略有研究。
小厮哽住片刻，扬着下巴的动作有些僵硬，“你说的可是真的？”
周攻玉语气笃定，“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找个大夫问上一问。”
“活鱼难得，你可以少买一些，不要那么显眼，就当给府上的其它主子添道菜也是好的。”
“既然这样……”小厮这次的语气好了许多，“那便依你所言。”
他低头略一思索心里有了盘算，“那我便只要六条鱼，其它的便宜你们了。”
趁着卖鱼的称重的功夫，周攻玉站的离小厮更近了一些轻声问道，“我见你是个机灵为主的，不知府上老爷是什么病症？”
“我与你投缘，又对医术一道略有涉猎，你与我说说，万一巧合能够用到，说不定还能……”
他用手向上指了指，话里的含义不言而喻。
“当真？”
小厮今日本就是府里忙乱才被打发出来采买的，平时这么好的差事哪里轮的到他。
现在能有向上爬的可能，他也想紧紧抓住。
“实不相瞒，我家三爷被狗咬的重伤，府上都说三爷这次怕是凶险了，”小厮半掩住嘴唇，声音压到最低，“从昨夜到现在府上叫了不少大夫，我瞧着那阵势，还真是有些吓人。”
“我们家老夫人现在担心三爷是不是前儿夜里冲撞了些什么，打算叫个大师到府上算一算，说不准这次还要冲喜呢。”
周攻玉听在耳里仔细的盘算了一圈，心里已是有了计较。
“前儿夜里应当是月圆夜，可偏偏碰上乌云遮蔽，圆月有缺成了下弦残月，府上最近是不是和万胜历二十三年或者二十四年的人有了牵扯？”
“若是普通的牵扯便罢了，若是跟婚事扯上了关系，怕是不妙。”
“若不能及时了断，怕是会慢慢祸及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