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谷雨》
奶奶从小成长的地方,唤作龙井,应是水多的缘故,几乎每家每户都在前院打了口井,龙字寻不到来处,但我想在本地人的古老传说里或许有着龙的痕迹。
老墙旁的老桃树佝偻着正借露梳妆,黄褐色的砖头零散挨靠,黄土略湿处杂草丛生,浅花点缀。柠檬点黄的灿阳涂料,渐落满绕蔓瓦房,前院的人声热闹,通过狭长的屋隙传导。
我抱起砖旁杂草上懒懒的小猫,从猫头顺到猫背,来回轻揉,抚了抚它的不满。
垫脚看向墙外,是水田阡陌,初色柳糖,远处是一段连接大道的水泥路,路下的地基裸露,两侧是水田,因而长满了青苔和红色的什么植物,我眯了眯眼细细回想,是辣蓼草,一种一年生草本植物,常见于近水草地或阴湿处,花开于夏,花被呈淡红色。
记得去年就是在那边水泥路边房屋的后面插秧,具体是从哪条巷下去倒一时想不起来了。
回到前院,井边站满了人,舅爷爷姨奶奶们已穿上了“插秧装备”——草鞋围裙加一顶手编草帽。
小孩子的话将裤脚挽到腿根便了事,毕竟小孩子下不得田,做不了什么事,田里还有吸血虫(蚂蟥,嗜血)。
唯一的作用就是在田埂上递递水杯,必要时拿着刚刚好的票子去指定的小卖铺,领着一袋子的老冰棍返回。嘴里叼着一根,也不穿鞋,脚丫子上全是湿湿的一层黑泥,经过一段石子斜坡,两旁的居民房落下阴影,是犯乏时农人休憩的好去处,有时也直接拿草帽往脸上一盖,就躺在田边的埂上,十几分钟的闭眼,给身体一份安慰,换以充足的气力。
拐个弯再一小截水泥路,地板被烘得地表温度略高,脚上的黑泥水分流失,变了颜色结成小块,摩擦一路,浅灰的干泥也掉了一路,等再接触到田埂软草时,很是舒服。
田与田以埂相连,放水用水时,在埂上破个口就好。乡亲邻里的,倒不必拘小节,放水用水时要是需要经过人家田地,招呼也可不用打,完事后记得恢复原貌,注意些人家田里的东西就好。
差不多三个月,便是生命的迸发,延续。
秋收时,有个大玩意——塔斗。长一米五宽米五深一尺五,高的话也一米,什么木都能做,但需韧性好密度高。
打是个动词。
镰刀收割一片后,一把一把的将稻谷打在搭斗边缘,使谷粒掉落。搭斗上面三面插围席,防止拍打过程中粒弹到外面,搭斗没围席的一面放悬空斗架作拍打稻谷用。
摔打间,金粒纷飞,趁着日落,裹满了霞光。
打斗装满了,再用撮箕(半圆向下凹的竹编或铁制物)舀出来装袋,满满当当的搬上三轮车。
稻米晒在少人少车的地带,太阳好的话,三天就晒成了。
屋顶上,水泥路上,金灿灿的一片,很是晃眼。
外婆家也有稻田。
就在屋子旁边,四周是高大的松树竹林,和大大小小的石头遍地,房屋树木大多建于略平坦的山谷,山麓山腰是蓄水池和小块的田地。蓄水池三四米高,以石头靠墙堆砌,半圈状,在池子低处开一小口,取水时拔下堵口的塞子便好。
外公在世时,挑着铁桶上山,该是七八岁(记得这时小八岁弟弟还没出生)的样子,我跟着外公穿过山间开辟处的小道,两旁是错落的灌木杂草。出水口的水流拇指般大小,铁桶放在下方的石板上,石板周边的泥泞上生得有些小草。
不一会儿两只铁桶便满满当当,外公似不用什么力气就担了起来,看起来轻飘飘的。
说起稻田,记忆力它长成这个样子:呈长方形,石块镶嵌在泥坎上,田里外公外婆和舅舅正在插秧,老妈提起两捆秧苗(秧苗小捆小捆的扎在一起,送到插秧人的手中)走在田间,竹子的枝丫有些往下弯着,倒映出一片斑驳。
我这次没有光着脚,而是乖乖坐在一旁的坝子上,拿着老妈烤的竹筒饭,入口软软糯糯的,包裹的片片腊肉更是油而不腻,竹筒被烧得黝黑,需得用干枯的苞谷叶包裹,放凉些再沿着切口掰开竹筒,长条状圆滚滚白花花的糯米现身,香味四溢。
外婆家这边的居民,因为出山就是两坐山头,所以大都是自给自足。
猴子不偷稻子,但会掰苞谷,八九月收稻谷时,趁着人不注意就携家带口进入人类的领地,心满意足后爬上树干还冲你摇晃它的红屁股,很是得意。
谷子晒好后,人工颓去米壳,放入大而深的米仓。外婆会备好给妈妈准备的大米,然后让远嫁的女儿回来拿米,女人会带着女婿和外孙,外孙大老远就会在山涯(两山相连的凹处)喊:“婆!婆!”
外婆也会很快回应:“哎!!”
快到家门口时见外婆已站在木门前的石阶上,阳光落于外婆的银丝,渡了层光,外婆笑眯眯的,眼里也有层柔光。
我们总要住上好些天,妈妈说外公最喜欢爸爸了,每次爸爸一来就要熬猪蹄,猪蹄汤里虽是简单的萝卜白菜,但配碗掺了苞谷饭的大米饭,人间美味也是不为过的。
家里的米很爱生虫。虫卵在米肚子里,不久便破米而出,也只有未涂蜡的米才见得着米虫,涂了蜡的虫子钻不出来,然后会再归于来处。
两碗冒头的大米,挑拣去小黑虫后,再四碗(两截拇指)的水,泡上个半天。
柴火在灶头碰撞,燃烧得噼里啪啦,水开下米,半熟了用漏勺捞出放至筲箕控水。米汤是个好东西,每次有了米汤我总要来上一碗,不用加糖或盐,待稍凉些就捧着喝,琼浆玉露就该是这样的滋味了。
蒸子里垫上蒸布,倒米上锅,炊烟不听,再散入天穹。
我于谷雨出生,便听见了谷语的声音,其伴我成长,予我健康有力的体魄。
流光岁月,来者不易,有幸相识。
《晚安》
白昼轻敲夕阳,把牵挂柔声叮嘱,又为初穿上新彩的山河披一层星光。
路灯下的纤尘裹着暖黄,照亮归途。
檐角与星辰问好,月亮也从不吝啬她的温柔。
透过玻璃门,街边的灯影隐隐入目。
晚安,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