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萧母的病情
回到家的兄妹俩,正巧碰到母亲在煎药。屋里的空气中弥漫着苦、酸、甜,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植物味道。萧母怔了一下,她没想到他俩能这么早回来,慌乱中险些将熬药的砂锅打翻。
兄妹俩一个上前扶住母亲,一个上前扶住砂锅。萧母坐在沙发上只是掩面哭泣,却不做声。这时候虚掩的门被人推开。萧母的好友卢阿姨带着一兜苹果从外面进到屋中。
卢阿姨看到屋中场景,脸色暗下来。坐在萧母旁边,拉着她的手说道:“梅啊,你就跟孩子们都说了吧。他们也不小了,知道了还能帮你分担分担。你一个人抗不下来这事,以后总归需要他们。”
眼眶红红的萧母,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不说,我替你说。我知道你是不想让孩子们担心,所以一直瞒着得病的事情,可是这个病到后面终究纸包不住火。”
“卢阿姨,您说什么病?我妈到底怎么了?”萧田野站起身,声音激动,险些把桌上的砂锅打翻在地。他向来稳定得住,可是一牵扯至亲,免不了方寸大乱。
“我说了,你们不要上火。你妈这是阿尔茨海默症。”卢阿姨面色凝重,又道:“我带着她去看的。医生说现在还好是初期。但是后面发展成啥样,却也说不准。咱们先吃着药看。”
兄妹俩对视,沉默。他们都知道这个病,开始易怒、健忘,慢慢的忘记身边的人,到最后可能会忘记所有的事情包括她自己。萧书启之前听老师说过比喻,这病像是一个人走入茫茫雪原,周遭慢慢被白雪覆盖,逐渐进入一个了无生机的世界。那种无助感,只有亲历者懂,然后他们带着那样沉重的感受被时间淹没,了无痕迹,独留下亲人的怀念。
“妈没事。医生说吃了药,能改善。”萧母觉得气氛不对,强打起精神。
“对。没事你们该干什么就去,你妈这里有我呢。田野,你不是这次拿了技术比武的冠军,我可听说可能派你们到意大利去呢。”卢阿姨也帮着转移话题。
“嗯,这个好像还不确定。”萧田野淡笑一下回答。他心里琢磨待会去给佟莳年打个电话,询问下首都那里有没有好的医生。这样想着,就推说厂里还有事,下了楼。
去街坊里的小卖店,那里装着一台电话。小卖店是小刘叔叔家开的,厂里照顾他们家条件不好,工会就帮着开了这个小店。
小刘婶看到萧田野很是高兴:“田野啊,我正要找你呢。有你的电话,广州来的。这是号码,很着急,让你给她回过去。”
“是吗?那我现在打。”萧田野听到广州,心里一个咯噔。
电话拨通,那头传来一个女声:“喂?”
“是萧书和吗?”萧田野听着里面的声音不太确定的问,兴许是电话听筒的问题,声音听起来不太像二妹。
那边兴奋的声音传来:“哥,是你吗?”声音中夹杂着些湿润的音调。
“是我。你怎么样?”萧田野听出对面的二妹似乎有话说。
“哥,长途费贵。我长话短说。你给我寄五百块钱,我这边有急用。回头就还给你。地址就是我上次给你写信的那个。”
“五百块钱?”萧田野不可置信的问了句。
这话,恰巧被下楼买盐的萧母听到。萧田野还没问清楚缘由,那边就挂了电话,
萧母把大儿子拉倒一旁,询问道:“哪里来的电话?五百块是什么?”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一下子要这么多钱,估计二妹遇到难处,可是萧田野担心母亲的病情,本想隐瞒。
谁知萧母追问不休,说着就要去向小刘婶打听。他也只能一五一十全说了。
萧母二话没说,就回了家。萧田野紧跟其后。
五百块钱相当于一个工人一年半的总工资。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妈,你先别急。我再打电话问问到底什么事?咱们在说解决办法。”萧田野知道母亲最疼这个二妹,可就这个二妹最不省心。一下子要这么多钱,连个名目也不说清楚。
“问什么呀?你妹妹在外面肯定遇到难处了。俗话说穷家富路,咱们在家里省一点就省一点吧。”萧母语调升高,情绪有些激动。
“妈,你先别急。咱们问清楚,再给我姐打钱也不迟。再说了,我哥马上也要考”萧书启从屋里出来劝说道,可是话没说完,被萧田野打断。
“要不我去给吴为打给电话。他有大哥大。”
“你们在家里,什么都好说。她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很辛苦呀。钱没了还能挣。你要是不舍得你的钱,我把你的工资拿出来。”萧母这时的情绪比刚刚还激动。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萧田野知道母亲不能太激动,只能顺着她的话说:“咱们家的钱也不够五百。咱们也得想想办法,给她再凑点钱呀。”
那天下午,萧田野到底是没有拗过母亲。萧母准备到外祖母那里借钱时,韩大海拿着肥料来修理那颗樱桃树。韩大海知道事情原委,二话没说,到家里拿了二百块钱,让萧田野给一并寄过去。这是老韩师傅给韩大海攒的娶媳妇的钱。只是韩大海态度坚决,萧田野只能从善如流。只说奖金发了,就还给他一部分。
那天的钱,总算是在邮局关门之前办完了汇款手续。萧母和大儿子走出邮局,她心情倒是很好。路上遇上王顺安,萧田野被叫住,说了会话。
晚上,萧田野坐在书桌前,对着一张纸愣神。萧书启凑近一看,叹了口气:“哥,这是你的志愿表?”
书桌前的他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他知道母亲这样子,加上萧书和这个事,今年这考大学又是前功尽弃。没等萧书启阻拦,他将纸张撕成两半,丢进了废纸篓。
他摘下眼镜,用指尖揉着眉心,无比的落寞。萧书秧前一阵说,她马上就可以到厂里实习,也能帮着分担家里的经济,鼓励他今年考试。并且向往技术部王部长询问过,即使上学也是可以半工半读,并且省城大学离洛阳城不远,也方便照顾家里。
下午遇上王顺安,他刚从省城回来,有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他们被紧急召集到省城,是因为在首都发生一些事件,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省里让各个企业做好应急工作。直接影响就是引进菲亚特拖拉机项目的工作被迫停顿,再次启动时间未定。
之前赢了技术比武,他心中便更加坚信走技术钻研这一条路。菲亚特技术就是他给自己设立的第一个目标,参与其中,能把那些关键技术攻克,让咱们国家自己造的大型轮式拖拉机,也能驰骋在东北广袤无垠的黑土地上。
心中憋闷之气,难以言表。他就选了一个周天休息日,背着父亲的斜挎包,准备来个长途跋涉。这是他消解苦闷的方式之一。
他刚走到厂门口,就被熟识的邮差拦住。一封省内署名巴赫邮寄的信件被送到他手中,信有些沉甸甸,他却并没有急着拆开。只是沿着公路一直往下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抬头,竟然到了伊河河畔。从厂里到伊河河畔,至少走了十公里。驻足停下,喝了口水,才发觉脚步沉重。刚好旁边就是龙门桥,找了个石墩坐下,望着伊河水从桥下缓缓流走。
从包中掏出那封信,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巴赫先生的来信。里面没有信件内容,只有一本书《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随意翻开,就看到一句话“一个人倘若有健全旺盛的内在生命力,他是不会屈服于悲观主义的。悲观主义是生命力衰退的表现。”
当看到“任何纪念都是一种提醒,让人想起被纪念之物已成过去。”时,将书放入包中。将书包里父亲的笔记本掏出来,先拿出来是他的工作笔记。工作笔记封皮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他小心的将笔记本外皮拆掉,里面是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学费”,将折叠的信封缓缓拆开,里面一叠零碎纸币,整齐躺在里面。里面还有一个纸条,上书“萧田野的大学学费”,上面细密的记录着放钱的时间,和金额。
那一刻,他只觉得空气闷的厉害,气也喘不上来。顾不得来往的行人,用袖子擦掉眼里满溢的泪水。他不知道父亲的爱会以这种方式,猝不及防,再一次来到他的身边。他闭着眼睛,深呼吸,却不知道父亲当时是如何一分一分省下这些钱,将它们小心的收好。
他再次抬起头时,一个熟悉的面孔,朝着他微笑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