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车厢听琴
接下来的一个月中,先是茶话会上申厂长让大家做好准备,宣布开春全部职工都要开始上岗进行三班倒的工作安排。对于萧田野、薛鹏等这样年轻职工,厂里将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拖拉机驾照培训,而且费用厂里出。厂里种种举措就是为接下来的大批量生产做准备。技术部四月份会抽出一部分人员去吉林的农场,进行新产品试车。第一批去的自然是小刘那些有着丰富经验的试车工,萧田野为首的那一批青年职工成为第二梯队。
离王顺安带队出发还有一天,公布出第一批试车员名单时,原本榜上有名的小刘却失踪了。
王顺安带着萧田野等几个青年职工,在厂区以及周边寻找。萧田野先去的刘家,旁敲侧击问小刘是否在家,得到的答复是前一天上夜班,就一直没回家。他就没再多问,问了也只是徒增他家人的烦恼。薛鹏从小刘常去的小吃摊、早餐店,也没找到人。甚至找到保卫处,除了几个没上班的保卫人员,都说没看见。王顺安就把这件事直接移交到保卫处进行处理。
直到一个保卫处职工,下午上夜班才解开谜团。原来清晨时,那个职工看到公安局在厂门口将小刘带走。公安局特意嘱咐暂时不要声张。那个职工就只在备忘录上记录下来。恰巧家里有急事,就直接回家。
至于小刘的问题,后来公安把前因后果都调查清楚。小刘被厂里待岗后,找到老乡想要找个活干。小刘的老乡旁敲侧击让小刘也加入,并且承诺只让他帮着“放风”,事成之后“赃款”对半分。小刘在丰厚的利益面前,就走上了不归路。
出发的前一天下午,王顺安到保卫处了解到情况,在回技术部路上,正发愁缺了一个“得力干将”。
一同带队的薛副厂长指了指不远处在拖拉机上坐着的薛鹏和萧田野说道:“我说两句徇私的话,那俩孩子就不错。虽说薛鹏是我儿子,但是他技术你是看到过的。老萧家的小子,你看那挂挡的干脆劲儿,像不像老萧。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合适人选。你那一个‘得力干将’,这俩‘臭皮匠’是能顶得上的。”
萧田野听到小刘叔叔被公安带走的消息时,已经和薛鹏一起,在去往吉林省的火车上。除了王顺安和薛副厂长坐的卧铺车厢,其他年轻的工人们散落在好几个硬座车厢。萧田野很幸运,和薛鹏在一个硬座车厢里,拥挤的人群和污浊的空气、嘈杂声和贩卖食品小推车艰难的挪动,他只能通过看看外面的景色来“呼吸新鲜空气”。他正和薛鹏说着小刘叔叔太可惜,再困难也不能走弯路。检票员就过来检查车票,萧田野从兜里面一下子掏出四张车票,其中还有两张卧铺票。他一回想,才发现刚上车那会儿,人多又混乱,忘记把票给王顺安他们。和胖乎乎的薛鹏商量后,决定还是萧田野去卧铺车厢送票。
萧田野身材均匀并不胖,个子偏高。但当他从座位上挤入过道时,瞬间感觉身体像是“沙丁鱼罐头”里面的“沙丁鱼”。当时艰难向前挪动的时候,让他庆幸的是,个子高,看到的都是乌央乌央的头顶。相较之下,身边一个矮个子就没那么幸运,头被挤来挤去,嘴里说的话,根本没人听。让萧田野震惊的是,卖吃食的小推车,竟然能从车厢那头,挤到了他所在的车厢中间。小推车到了萧田野身边时,他被动的被挤的悬空,要不是他抓住头顶的架子,估计这会儿,又要被人流裹挟着,向反方向去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个词的贴切之处。他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挤破一个口子,狼狈的站在宽松的卧铺车厢,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一次觉得,能站在空旷的地方竟也是奖赏。让他更享受的是耳边缓缓响起婉转悦耳的小提琴曲,便循声望去,不远处一个穿着湖蓝色高领毛衣的姑娘,神情专注的拉着小提琴。一曲作罢,她站在小桌板前,调整了下站位。然后又缓缓抬起小提琴,肩膀和下巴夹住琴盒,右手大拇指顶住琴颈,胳膊肘向里轻曲,四指压在指板和琴弦上,右手中指无名指紧贴弓毛箱,大拇指弯曲,用关节顶住弓毛根部,弓杆靠在食指,交点在琴码和指板的边缘,轻轻拉着它。起初柔和而优美的音符一个一个蹦跳着,像是暮春的落英缤纷,又像是车间里轻盈跳舞的电焊火花,渐渐的,音符如夏日雨点般急促落下,又以雷鸣般的长音结束,辉煌和肃穆,柔和而又激荡。尤其在这嘈杂、空气污浊的车厢里,那琴声抚平了听琴人所有的不舒适感。
围观者坐在下铺和窗边的绿色折叠凳上,也有站在过道上,神情里皆是陶醉与悠然。一个懂琴的听者嘟囔了句“这是巴赫的曲子,这姑娘是下了功夫的。”萧田野听到巴赫,晃了下神,心中感叹原来巴赫的曲子是这样的,而后又为琴声驻足片刻,不喜看热闹的他就要向着车厢那头走过去。
突然,穿湖蓝色毛衣的姑娘呵斥坐在下铺上一男一女:“怎么坐在我的铺上,脏死了,快起来,快起来!”说这话时,还将坐着的中年妇女拽向了另一个方向。而那个身穿深棕色夹克的男人将手揣在兜里,离开围观者队伍。女孩由一个恬静唯美的形象,急转直下成为一个嚣张跋扈、任性妄为的人。
萧田野微微皱了皱眉,却听到车厢那头王顺安的声音,无心在听琴,快步向着那边走去。
快到站时,车厢一阵骚动,两个穿着铁道制服的工作人员,押着一个人向门口走去,车厢里的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原来是车上一个小偷惯犯被抓住。萧田野就看到那个小偷正是身穿深棕色夹克的男人。脑海却浮现起那个拉小提琴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