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关于这时候的曹操
闺房中,头戴布冠,身穿白袍的女君子邢颙,正抿着惨白的嘴唇,面朝横梁,屁股着下,躺在榻上,抱着肩膀,闷闷不乐。
血肉模糊的伤口处,一行血水从娇嫩的雪肩流出,浸透了她白生生的布衣,同样流出来的还有她的尊严与快乐。
就在两刻前,她还是河间邢氏最优秀的后起之秀。往各位妹妹面前一站定,妹妹们大气都不敢喘,备受祖母器重,准备举孝廉,乘车抵达洛阳,考试经术,担任郎官,接受训练,多年历练升侍中,侍郎,荣登九卿,光宗耀祖。
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坐进观天的可怜虫,太阳一晒,就得原地昏厥过去。
就自己这点儿微末道行,怕是去了洛阳,经术没考过,笺奏也写不好,也是丢河间人的脸。
干脆一辈子窝在河间郡算了。
一切都是因为刘玄德。
“是了,都怪玄德。”
“是玄德来了,才害我丢了脸,失去了尊严。”
“玄德,我恨死你了。”
本想在众人面前露脸,逞一逞豪杰,不想竟然被董承击败,还被当面给了眼色。
这倒不是她感到沮丧的最大原因。
毕竟她是光明正大败在董承手里,而且是快要赢了的,说出去其实不算丢脸。
让她最伤心的,反而是刘备的做法。
试着想想,在一个女子为尊的世界里。
一个楚楚可怜的小男人,泪眼汪汪地看着你,抓住你的手,求你保护。
而你笑嘻嘻地欣然同意。
你拼命保护这个小男人,为他受了委屈与伤痛,遍体鳞伤,无怨无悔。
敌人快把你打死了,你挺起高耸的胸膛,露出结实的腹肌,心想着,为他死了,也能留下美名,倒也无妨。
万万没想到,小男人突然爆发出强大的武者斗气,展现出远超于你的战力,挥动小小的拳头,轻而易举击败敌人,还和你的敌人握手言和,约为朋友。
而你被晾到一边,像个傻瓜一样坐在地上,就跟两分钟念台词下线的配角一样。
你不是小丑谁是小丑?
“啊啊啊,玄德,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什么求助于我。”
“剑术通神,人又长得漂亮,还是想让人亲亲的男孩子。”
“玄德啊,难道你是故意要我丢脸的吗?你很讨厌我吗?”
现在,邢颙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邢颙在榻上,抱头乱滚,像个蹴鞠球。
别看她平日里一本正经,举止端庄,仪表堂堂,外号女君子。
其实她心里相当的柔弱。
只是因为庶出长女的缘故,她把自己柔弱的一面很好地隐藏起来。
她越想越不对,越想越极端。
一开始只是害怕和刘备说话,后来是害怕和刘备见面。
再后来,干脆对天发誓。
“在玄德离开之前,我就锁在屋子里不要出去了。”
不幸的是。这个誓言只维持了不到一个呼吸,立刻宣告破产。
刘备叹了口气,冲她耳语。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还真就一辈子不走了。”
邢颙石化了。
因为刘备坐在她的木榻边。
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叫她不能动弹。
另一只手掀开她的衣服,露出她受伤的肩膀。
“子昂,疼吗?”
刘备一副大姐姐的模样盯着她,充满母性,完全不像个小男人。
她被刘备这样盯着,真想说疼,可是论年龄她才是姐姐,刘备才是弟弟。
“不,不疼。”
她扭过脸庞,非常害羞。
因为刘备的目光异常强势,让她难以承受。
刘备打开药箱,直接为她上药。
金疮药敷在伤口。
她疼得龇牙咧嘴,眼泪狂流,再也没有女君子的样子。
刘备一脸宠溺地盯着她的脸蛋,笑道:“还说不疼,子昂真是个谎话鬼。”
说着,他亲了一下邢颙的伤口。
邢颙一阵颤抖。
刘备又在邢颙的耳朵里吹风,“这是子昂为我受的伤,非常光荣的伤口,我心里疼得紧,如果没有子昂拦着,我被脱了裤子,说不定,我会被那董承拉进军营里,被西凉兵狠狠地侵犯……惨不忍睹……”
听到这里,女君子反而有些兴奋。
“啊,抱歉,子昂,没冒犯到你吧?”刘备一脸刻意地说道。
肾上腺素与多巴胺的共同作用下。
邢颙真的不疼了,也完全陶醉了。
她现在怀疑,这金疮药有毒。
因为,她的皮肤变成了粉红,身体竟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冲动。
想赖在玄德的怀里,对玄德撒娇。
她想被玄德疼爱。
她这是怎么了?
完全搞不明白。
“玄德,你……讨厌我吗?”她盯着刘备的眼睛问。
“怎么会。”刘备笑着回答,“如果讨厌你,又怎么会一直盯着你的眼睛呢?”
邢颙委屈巴巴地说道:“我这么没用,完全没有保护到你。”
邢颙感觉自己是个没价值的废人。
“怎样才能和你一样剑术高超。”
“不要和我比。”
刘备小声安慰:“你只是没有把才华用对地方,你是擅长做官的人,和我一个游侠比什么?”
“可是我输了,还是在你面前输了。”
邢颙像个孩子一样哭。
她想证明自己武力不弱。
能够保护男人。
她有肌肉,所以撸起袖子,故意让刘备看。
刘备当然看到了,但是比起白珪姐的肌肉,邢颙还差得很远。
“那就举孝廉,到洛阳考试经术,当个好官,让我知道你邢子昂的厉害。”
刘备为她穿好衣服,然后告诉她,等一下在大厅等她过来。
邢颙对刘备说:“别走。”
手指捏着刘备的衣袖。
她难为情地说:“我有些发烧,浑身无力。可能是破伤风的缘故。你……你能不能多陪我一会儿?”
眼圈都红了。
“破伤风哪有那么快?”
刘备安慰她。
“要好几天才会发病,子昂怎么变笨了?”
“我才没有变笨,我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
邢颙扭过脸蛋。
刘备却追上她的眼睛,小声问她。
“想知道病因吗?子昂。”
刘备对她耳语。
听着刘备甜甜地叫着子昂,邢颙舒服到心里去了,抿着嘴巴,点点头。
“你说吧。”
“因为你喜欢我啊,子昂,因为你对我一见钟情,喜欢到愿意为我付出一切,所以,你才会变成这样。”
邢颙怒了。
真的怒了。
才认识不到两刻。
这男人也太自恋了。
她一拳锤在刘备的胸口。
可这一拳却是软绵绵的根本打不动。
她好像真的喜欢玄德。
喜欢到使不出一丁点儿的力气。
可玄德这么厉害。
我,真的配得上玄德吗?
“别妄自菲薄,不如你的人还有很多,你只要努努力就能够到想要的东西。”
“真的努努力就能够到吗?”
邢颙陷入了思考。
她总觉得,会有很多女人会围在玄德身边。
里面一定有她比不过的女人。
至于刘备,他为女君子盖好毯子,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心想着,白珪姐果然好厉害。
因为,他就是这么被白珪姐拿下的。
两年前,同房的那个夜晚。
公孙白珪用全幽州,最尴尬的情话,最健美的身材,征服了他的内心,要他发誓永远忠诚。
他没有公孙瓒的英伟之气,也没有公孙瓒的力气。
他有的,只是小魅魔的妩媚,以及小男人的温柔。
一句话概括。
让女人主动来征服他。
……
晚间宴会,邢庸大儒邀请客人陪同。
十多只羊,摆在屋外,有专人切肉。此时的大汉流行“羌煮貊炙”。
前者是像西羌人一样涮羊肉,可以理解为羊肉火锅。
后者是像乌桓人一样烤羊肉,可以理解为土耳其烤肉。
两种吃法都有,图的就是一个新鲜气,毕竟就咱中原现在这饮食水平,也就煮肉撒盐了。
酒用的是新酿的葡萄酒,很甜,酒具不用爵,可能因为身份不够,只能用杯子。
瓜果蔬菜等食物,因为制度问题,每桌不同,按照礼法,帝姬有二十六道菜,公十六道菜,诸侯十三道菜。而这次宴会,卢植、刑庸这样的上大夫,也只能用八道菜。女君子是举过孝廉的秀才,按下大夫的配置给六个菜。
刘备……也还好,按士的标准,有四个菜,但至少有肉吃。
董承那家伙没被刑庸大儒邀请,毕竟……按官位,胖子姐姐就是个别部司马,没有士族背景,没有厉害老师,妥妥的野蛮人。
历史上刘备被看不起,一来因为军队少,火力不足,二来因为刘备没别的身份,就只是公孙瓒的别部司马,当平原令已经是超大龄青年,还是武官,这种野蛮人出身。
大龄青年加武官debuff。基本就是野生妖怪孙悟空,被太白金星领到凌霄宝殿,玉帝捏着鼻子,给你个弼马温就不错了。
再对比十几岁就出名的中二士族少女,二十岁当洛阳治安局长的曹操,简直不要太惨。可以说是走了十几年弯路。
庶族文士还好,至少很会聊天,聊着聊着,聊出感情,就看得起了。庶族武官就惨了,总因为文化问题,不会聊天,被士族大儒认为和自己不是一个物种。
然后呢?因为不会聊天,被认为理念不同,利益不同,圈子不同,甚至物种不同,被士族大儒各种阴谋算计,克扣军粮。
剿灭东羌的段颎,抗击乌桓的公孙瓒,甚至是养马大户的曹洪,大都是因为身份认同,跟士族矛盾重重,彼此看不起。相比之下,看《春秋》的关羽,学五经的张郃,甚至开始看书的吴下阿蒙,都和士族处的不错,这对比就出来。
这个道理,正史里的刘备得等到老东家公孙瓒被幽州士族背刺了,自己都三四十了,才思考明白,马上去给圣人家族的孔融救火,赢得徐州士族的热烈掌声。
因为陶谦与徐州士族追杀曹老板的爹亲,得罪了曹老板,徐州遭到屠杀,刘备才被陶谦拉来挡枪,才有糜竹、陈登的赞助,有了一批二流士族的支持,组建文官团队,才有了枭雄气象。
这时候刘备都三十六了。
相比二十岁就靠着月旦评,闻名海内的曹操。
实在是太晚熟了!
所以,十五岁就能参加士族宴会的刘备很安心,毕竟在一个无法消灭士族的时代,只有被士族当做自己人,才有可能协调各阶层的利益,成为切蛋糕的帝王。
借着卢植的名气,一路游学到洛阳,结交一批士族,为我所用。
这可比三十多才觉醒的先主,早起太多了。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刘备是卖草席出身。
自然知道,席子讲究,向东为尊。
邢庸是主人,坐在首席。
卢植是前辈,又是客人,坐在左手次席。
太守大人坐在右手三席。
其他席位都是邢氏的宗族长者,以及河间本地的名人。
刘备是晚辈,与邢颙一起,坐在末席。
邢颙不敢看刘备,大概是下午那番拨撩。
她觉得自己不对劲,想对刘备做出不可饶恕的事情。
刘备却因为下午与董承比剑的事情,和邢氏其他姐妹打成一片。
这让邢颙很恼火,下午发生的事情,到底算什么呢?
士族宴会,不外乎是谈些利益交换的生意或者其他州郡的新闻。
汝南月旦评是最好的谈资。
因为汝南许氏姐妹的人物评论,总能引发一系列的激烈讨论。
虽然河间郡距离汝南郡路途遥远。
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汝南郡的消息就能传到河间郡来。
“子干,你知道曹操这个人吗?”
邢庸大儒忽然对卢植提起了这个人名。
“曹操?”
卢植没听说这个人,更确切地说,是没听过“曹氏”这个士族。
毕竟天下有十三州,一百零五郡国。
每一郡国都有众多士族,除了各州最拔尖的几个,谁又能记住全部?
比如,圣人家族的齐鲁孔氏,豫州汝南郡四世三公的袁氏,三世三公的许氏,颍川郡“荀钟韩陈”四大家族,这种临近洛阳,十三州皆知的顶级士族。
这当然是人尽皆知的。
再或者是,涿郡附近的。
比如,幽州鱼阳郡鲜于氏、冀州清河崔氏、安平崔氏、渤海高氏、河间邢氏,这些威震一郡之地,甚至称霸一州,与涿郡卢氏,同等级的名门望族。
这些都是与卢植同等门第的大族名流,经常同席吃饭。
其他的,只在自家县城内小打小闹的小门庶族,都是不足以入卢植之耳的。
甚至人家请客,卢植都未必愿意与人家同席。
这便是这个时代,阶层壁垒的一角。
邢庸大儒说道:“最近许多人都在谈论这个叫曹操的。”
太守也点头,“此女大闹月旦评的事情,最近传到冀州,你若是不来,应该再过几日就传到幽州涿郡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一袭红袍微动,正在和邢家众女嬉戏的刘备,立刻站起身,坐在卢植旁边,给长辈们倒酒,然后竖起耳朵聆听。
连带着其他邢家女郎也跟在刘备身后,屏住呼吸,坐在自家长辈身边。
“玄德关心此人?”一旁打盹的卢植,睁开眼睛,她对曹操此人的传闻,只当是听个乐子。
刘备点了点头,他关心这些消息,太正常不过。
毕竟曹操可是他未来四十年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