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埋伏在鸽笼里的青梅
大贤良师真的是个伟岸的人吗?
也许只是因为当时的雷功身患瘟疫,躺在破席子上,垂垂将死。
于是给她喂药的小老太婆,瞬间像海上升起的太阳一样高大明亮起来。
夕阳下,滹沱河水很热,雷功静静地漂浮在滹沱河上,感觉浑身火辣辣的。
她击杀了三伍长水营的老兵,也就是十五人,但还是被小乞丐用不知从哪拔出来的长剑,一剑斩断了脊椎。
即便只剩半截身子,她依旧没有死,痴痴呆呆地漂在河上。
不是因为她求生欲重。而是因为她心中怀有一种执念。
“把我的尸体烧掉,我不要变成瘟疫,我不想污染河水。”
十二年的防疫教育,大贤良师的叮嘱,让她害怕自己变成黄神的敌人。
河畔的百姓,见到水里那半截儿的雷师君对她们眨眼,全都吓得逃回家里,祭拜黄神。
这让雷功陷入无尽的绝望,因为她觉得身体越来越冷,意识越来越暗。
我不要变成瘟疫,我是瘟疫的敌人,我半生对抗瘟疫,我怎么能变成瘟疫呢?
究竟有没有人会听到雷功的祈祷,将她捞起来了?
有的。
一个头戴斗笠的江湖女侠,叼着一块雪白的蒸饼,扛着雷功的下半身,出现在雷功的面前。
“雷师君,请安息吧。”
“褚燕一定会让那些来自洛阳的禁军奶奶们付出代价。”
瞎掉的雷功看不到她的脸庞,但在听到她的声音后,竟然如同小婴儿般幸福地睡下。
“保护……张牛角……”
女侠叫褚燕。
家住常山真定。
十二岁加入太平道,全家死于瘟疫与饥荒,如今十五岁的她服务于太平道最精锐的暗杀部队,黑山。
最初,她奉命前来暗杀卢植。
但现在,卢植被张牛角抓捕,送往巨鹿。
于是,任务改变。
首先,要为同道与敌人收尸,防止瘟疫出现。
然后,把她们的钱包、衣物、兵器,全都脱下,再把所有尸体扔到一个坑里,一起烧掉。
接着,找一群收破烂的,把遗物换成“马蹄金”。
最后,去县城里的酒楼,大吃大喝一顿,再想想要不要去保护张牛角!
如果张牛角的对头太强的话。
那就……那就不要逞强的好!
毕竟乱世将至,比起报仇,保命才是第一位。
而这就是褚燕的生存之道。
噼里啪啦。
算盘打得响亮。
火焰吞噬了雷师君、长水营士兵以及众多仙姑的身体。
滹沱河畔,褚燕正和收破烂的游商,谈买卖。
游商有二十人,褚燕只有一人。
她们有五辆马车,有弓有枪,有甲胄,甚至是射声营的轻弩。
褚燕只有半个蒸饼和一把破剑。
游商们把上百人的遗物,包括衣服鞋子袜子,全都装上了货运马车。
“什么?十五套长水营的玄甲,你们就给我五个马蹄金?!”
褚燕很生气。
收破烂的游商,打着算盘,更生气。
“我们也想多给啊,好好的玄甲,你看,每一套玄甲都印了一个大手印,有的是臂甲断了,有的是甲胄被打烂了,这值钱吗?不值钱,白给我都必要。”
这让褚燕无比痛恨躺在火堆里的雷师君。
你武功那么高,一掌一条命,干嘛总往硬邦邦的盔甲上打!
都说雷功你眼光好,难道你是瞎子吗?!!
照头上拍啊!
褚燕指着一堆横七竖八的武器,嚷嚷道:“那制式的长矛,还有这些禁军专用的短剑和短戟呢?”
收破烂的游商,皱起眉头,更生气了。
“这些你还敢收我们的钱,我们都是交官府的,要是私藏禁军兵器被逮住了,那可是要杀头的!比如这个……”
说着,那游商拿出射声营的轻弩,有意无意地对准褚燕的心脏。
褚燕很无奈,现在收破烂的都抠门得很,几百年都不涨价。
但是没办法。
太平道没有自己的冶金工坊,所有的长短兵器都只能和这些游商买卖。
“好吧好吧,就五个马蹄金,把钱拿出来。”
褚燕摊开双手,把右手伸到游商面前。
收破烂的游商气急败坏,噼里啪啦,打起算盘。
“运费一个马蹄金,处理费一个马蹄金,封口费一个马蹄金,手续费一个马蹄金,过路费一个马蹄金,人手费一个马蹄金,我这趟生意赔了,你知道吗?帮你处理这些垃圾,我带了十九个人过来,你现在还欠我一个马蹄金,你现在必须把一个马蹄金交出来。”
说着,游商收起算盘,冲着褚燕伸手要钱。
褚燕愣住了。
她没想到河间郡与安平郡交界的游商,竟然可以这么不要脸。
碍于太平道的规定,必须要与民为善,劫富济贫。
她摸了摸干瘪的荷包,尴尬地笑了笑。
“能赊账吗?”
“不能。”
游商不再生气,反而面带笑容,身后十九名负责送货的保镖已经拿起锋利的制式武器,虎视眈眈地盯着褚燕。
有的结实女人,看到褚燕清秀的脸蛋还舔了舔嘴唇。
“你们要干什么?”
褚燕抱着纤细的肩膀,像个弱男子一样后退,然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屁股贴地向后拖行。
斗笠掉在地上,露出男生般清秀的脸蛋,眼眸迷离起来,柔弱的身子竟然在不断颤抖。
游商双手背在后面,阴测测地看着褚燕。
“干什么?没钱的话,你就给我卖身,你长得这么清秀,身子像个男孩子一样薄,士族奶奶们很稀罕你这样瘦小的女人,最喜欢和你这样的,磨镜子,磨豆子什么的,说不定卖到魏郡邺城,还能卖个好价钱。”
“不要啊!!”
褚燕双眼含泪,发出尖叫。
乌鸦张开翅膀,去抓蝗虫吃。
等它吃饱了回来。
烧尸体用的大坑,又多了二十人。
褚燕坐在游商的马车上,荡着脚上的黑靴子,数着钱袋子里的财产。
“一个马蹄金,两个马蹄金,三个马蹄金。”
“三后面是几来着,是五吗?就当是五吧。”
“五个马蹄金,六个马蹄金,七个马蹄金。”
“很好有五十一个马蹄金。”
马车上装着十个钱袋,每个钱袋都有五个马蹄金,合起来大概有十公斤重。
至于铜钱,就更多了,一袋子一袋子的,每袋子几十斤重。
虽然胳膊上中了一箭,
褚燕还是拍了拍鼓鼓的荷包,露出一口白牙,驾着马车,一脸幸福地离开。
她手捏老君印,念了一声,赞美黄神,转身离开那些燃烧的尸体,头也不回。
念《太平经》火解肉身?
抱歉,褚燕大字都不认一个,让她背那么难的东西,还是放过她吧。
“现在,我该去找找那个叫张牛角的女人,那么多长水营的士兵追杀她,跟在她身后肯定有金子赚!”
想到这里,褚燕的双眼发出金光。
只是褚燕没想到的是。
树林的尽头。
小乞丐手持五色棒,站在褚燕的面前,眼睛却盯着马车上的九个钱袋以及无数铜钱。
小乞丐的旁边是一团篝火,篝火上烤着一条去了内脏的鲤鱼,鲤鱼被烤熟后的表情和褚燕差不多。
如果这里只有小乞丐,褚燕大概会把这条烤熟的鲤鱼打劫,最多是出于善心,把自己那半块石头梆硬的蒸饼留下。
但在小乞丐的背后,是大乞丐赵融。
赵融的背后是八十五名长水营的帝国精锐。
她们各个手持长矛,咽起口水,肚子咕咕叫。
显然,一尾鲤鱼不够八十六个人吃。
事实上,二十个山贼,褚燕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
但五人一组的长水营精兵,褚燕还是要暂避锋芒。
要是只有五个人就好了。
胜负在五五之数。
可这里有十七伍精兵,也就是八十五人,前路后路都给褚燕围个水泄不通。
因此,小乞丐可以大大方方地向褚燕伸手。
“朝廷需要军费,能请大侠把卖军械的钱,还给朝廷吗?”
褚燕只能见鬼似的点了点头,废话都不敢讲,拿出厚厚的荷包,放在小乞丐的手上,然后下了装满金块铜钱的马车,猫着腰,老鼠似地离开。
“等等。”
小乞丐的手,轻轻搭在褚燕的肩膀上,死死地掐着褚燕的骨头,脸上却笑眯眯地说道:
“大侠,我出五个马蹄金,能请你带我们到张牛角的面前吗?”
褚燕能怎么办?
这是问她要钱还是要命。
褚燕当然要说:“我不要钱,老百姓要对朝廷有感恩的心,这都是为了生我养我的大汉!”
脸上一副“我超爱大汉”的亢奋表情,眼珠子凸出,脖子都红了。
并且还从干瘪的荷包里摸出了半块马蹄金。
为洛阳来的娘子们免费带路,沿途包揽衣食住行,这才叫正确。
……
……
一只黑鸽子混进乌鸦,落在枝头。
车轮踏着泥浆,缓慢旋转,牛车慢慢悠悠越过滹沱河,来到安平郡治下。
树枝上站满了乌鸦,乌云一般密集,黑黝黝的一片。
因为常山郡的蝗灾来到了安平郡,所以全冀州的乌鸦都涌了过来。
官道上,杨树没有一片好叶,四周鸦声不止,遍地都是蝗虫残渣、黑色羽毛与乌鸦粪便。
乌鸦的哀鸣中,一个哭泣的声音尤为突出。
“啊~~”
“啊~~老师,别打我屁股了。”
“啊~~我以后一定努力学习儒家经学,再也不说什么怪话了。”
白生生,水嫩嫩的翘屁股,此刻被卢植东一下,西一下的抽打。
厚实的手掌拍打在无暇的肌肤,留下粉红色的手印。
“说,蝗虫是什么变的?!”
刘备哭着回答:“啊啊啊,是……是士兵的亡魂。”
一个巴掌打了上去。
“说,蝗虫是怎么生出来的?”
“伊伊伊,是……是干戈之后所生!”
一个巴掌抽了上去。
“说,你是谁的弟子?这天是谁的?”
“呜呜呜,卢植,我是卢植老师的弟子,这天是刘氏的,我是【拥刘尊儒】的大汉宗室。我永远忠于大汉,我心中只有大汉这一个天!”
卢植轻轻拍打刘备的后背,安慰道:“这不就对了吗?玄德,班固大儒是【拥刘尊儒】第一人,前辈大儒固然有出错的地方,但说过的话,轻易不可推翻,
若要推翻,需要在东观,在太学,与太常,与祭酒,与仆射,与博士,与博士弟子们辩论,并记录在案,作为日后太学生学习的公案,如此才是正途,不可胡言乱语,明白了吗?”
“学、学生,明白了。”
刘备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但是身子被巴掌拍软了,只能趴在卢植的大腿上,半天起不来身,半抱怨,半撒娇地说道:
“那就是说,不经过辩论,就不能发表自我观点吗?”
“就是这样。”
“我和老师辩论不行吗?”
卢植伸手弹了一下刘备的屁股。
“要太学的各位师长见证才作数!”
“老师你根本没把我当男人!”
“谁让你现在又穿回士族的女装,戴回布冠,没用藤条抽你的身子,就不错了?”
“那我换回男装,您是不是就不欺负我了?”
“那我只能写信,叫白珪骑马,到安平郡来,把你带回涿郡,让你俩早些完婚。”
“切,老师真烦人。”
看着刘备露出雪白挺翘的屁股,屁股上印着手印,张郃擦了擦溢出的鼻血,感觉身体顶不住了。
她一脸求救地看向盘腿打坐的邢子昂,希望可以早日返回河间郡。
邢子昂则是睁着一对满是血丝的大眼睛,已经把“我是柳下惠”念了一百遍。
心中不禁佩服,卢植老师到底是怎么做到,打男孩子的小屁股,又能不动心的!
至于范督邮已经七窍流血,昏死了过去,满眼都是刘备。
她嘴里嘟囔着:“啊,这就是黄神许诺的一百个刘备的天堂吗?”
乌鸦高飞,黑鸽子也随之高飞。
卢植手上多了一封信件。
她向刘备询问。
“你想好要给白珪写什么了吗?”
刘备深吸一口气,穿好裤子和裙子,系好腰带,跪在卢植面前,说道:“还、没。”
……
……
十里之外的安平郡城内。
一间不起眼的信社内,一对师徒捂住鼻子,来到阴暗的鸽笼前,取出里面的黑鸽子。
鸽子粪的气味不好闻,大儒乐隐,解下鸽子腿上的信件,当即带着弟子离开。
“卢植要来了。”
桑树下,一个穷书生模样的少女,又蹦又跳,比她的老师还要激动。
仔细观察,她可能才十五六岁,还处在对男女之情,懵懂无知的年纪。
她扬起天真的小脸,问道:“卢老师要来,刘备也会来了?”
大儒乐隐露出慈母般的笑容,问道:“你很关心刘备?”
听到老师问起,穷书生害羞地低下头,点了点头。
“是,毕竟,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约定同生共死,永不背弃,就不知道……刘备他还记不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