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得民心不一定得天下
午后,太阳西斜,表情便秘的农人们,东张西望地扛着锄头回家,一副怕老公被人偷走的鬼祟模样,大概是害怕外人进村。
灿烂的红霞照在红袍,流着哈喇子的刘备正挤着眼睛,靠着牛车的车门,梦见自己遇到了关羽还有张飞。
他心想:“四年后,回到涿郡,关羽和张飞都已经变成了很帅气的女孩子。”
“三人在开满桃花的桃园结拜,我一脸热泪地喊着,今日我与关羽,张飞二位姐妹义结金兰。”
“关羽说,大哥,不求童年童日生,但求童年童日死!”
“所以,大哥!”
“二妹!!”
“大哥!”
“三妹!!”
“二姐,大哥,都说童年童日生,童年童日死,俺也一样,大哥是全涿郡最漂亮的男人,不如今晚……!”
妈耶!不只白珪姐,连你们也图谋我的童子身?!
刘备身子一歪从牛车上跌落下来,看着渐行渐远的牛车,马上单手撑地,小腿用力,连滚带爬地坐了回去,心想,还好,差点儿就被扔在这鬼地方了!
他抓上车把手,坐回了牛车,发现一个隶属于当地士族的农人,正一脸忐忑地盯着自己,抱着自家的女儿回家。农人腰佩手戟,看谁不顺眼都能来一家伙。
此时的大汉不禁这类短兵器,只是禁止士族之外的农人储藏盔甲,这么做事为了让农人们遇到心仪的对象时候,可以拦路打劫带回家里,
啊,记错了,是为了对付毒蛇野兽,免得被变成老虎娘毒蛇娘的食物。
一个羊角辫的小女孩,踮着脚,伸着脑袋,对刘备左右张望,她伸手指着刘备的脸蛋,大声喊道:“娘亲,这个哥哥好漂亮!”小女孩儿的笑容看起来很早熟,也很好看。
体毛旺盛的女农人大惊失色,当即给了小女孩一巴掌,“胡说什么呢,这是士族家的大娘子,你不要命了。”
女农人看刘备好像还有些迷糊,于是抱着女儿,慌忙逃窜。这让刘备很奇怪,这地方的士族不讨人喜欢吗?
看着女农人鬼鬼祟祟地跑开,刘备揉着眼睛醒来,伸了个懒腰,十分清爽、他四周张望,才发他从未到过这处村庄,想必这里应该是涿县之外。
他已经在涿县生活了十五年,十五年来他被各种规矩束缚。如今穿上女装,到了外界,却有一种天高任鸟飞的感觉。
东汉蔡邕在《月令章句》说:“百谷名以其初生为春,熟为秋,故麦以孟夏为秋。”
孟夏时节,小麦金黄,田间小道,时常能看到农民收割小麦的身影。
头戴黄巾的农人,腰系黄带,显然都是太平道的信徒。如果她们能腰上系着腰鼓,走个十字步,唱几个本地小曲,估计就可上中秧三套,争取一下星光大道,拿个年度冠军。
忽然,刘备看到一人身穿黄袍,腿贴符纸,脚步如风,尘土飞扬,超过他们的牛车,还害的老牛吃了汽车尾气。
哦吼,神行太保戴宗?
我要不要喊一声,“姐姐留步,可是梁山戴宗姐姐,宋公明姐姐可好?!”
啊,串戏了,宋江还没诞生呢!
沿途农人都在伸手高喊:“仙姑辛苦了,留下来喝碗茶吧。”
那仙姑一边快走,一边寒暄道:“大伙辛苦,常山郡发生蝗灾,不日可能有灾民从西方涌来,我家渠帅已在河间郡太守处,为各位争取减赋,也请诸位藏好粮食,守好粮仓,救济灾民时,须我等信众保护,以免发生争斗。”
农人们听到此事,都是面面相觑,抱住自家吃手手的小孩子,又高喊着:“仙姑,留下喝碗村酒罢。”
仙姑早已没了人影,只有声音徘徊。一派仙风道骨,很是不凡。
“改日再来,本座要去下座村落,知会各位信众,各位请保重身体。”
农人们对着那道人影拱手,道:“多谢仙姑,多谢黄神!”
黄神?应该是信仰黄老的道门吧。
刘备曾听卢植老师说过。
道门有六位教主。
三个姓张的是东方太平道张角,西方五斗米张修,南方正一道张衡。
三个不姓张的是丹鼎派的左慈,南方太平道的于吉,藏身道的骆曜。
六位老仙全都信仰黄老。
太平道张角势力最大,信徒遍布八州,占据大汉十三州半壁江山。
太平道的仙姑多被称为使者,身怀道门奇术。
有护法金甲使者,有司水掌药使者,还有地行传音使者。
其中,地行传音使者,有一个特征,那就是不带兵器,徒步行走。
没有兵器,自然不会用兵器拦路抢劫,也从不骑马,自然不会高人一等。
只靠双脚行走,速度却一点儿也不比马儿慢,靠的是深厚的玄门内力以及腿上的符甲。
刚才那位应当是太平道的一位地行传音使,负责在村落间传递消息。
这让刘备纳闷,太平道的仙姑竟然与农人相处如此和谐。
这么正规,简直不可思议。
唯物主义的道士不都是那种像范老师那样,在大忽悠的指导下,不停地往地上跺脚,一边翻白眼,一边抽风似地喊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的二货吗?
他又往路边一座农舍里查看。
一位仙姑正蹲在火炉前熬药,身上黄袍打满补丁,很是朴素。
一个年老的农人捂着胸口,只是拿出两枚鸡蛋,一脸羞涩地坐在席子上。
那仙姑依旧为农人诊脉,望闻问切,一样不少。
还给农人开了正儿八经的药方。包药的黄纸写着大吉,显然是符纸。但仙姑没有忽悠那农人去烧符纸,喝符水。
只是教那农人心烦意乱的时候,仿照符纸上的“大吉”,在手心里写出“大吉”二字,心里自然就清静了。
妈耶,这太平道是在往天主教进化吗?十字教强就强在十字架等于医生,医生等于十字架。
在他的记忆里,太平道不是“忽悠百姓”的“邪教组织”吗?
怎么搞得这么正式,和后世的公益组织一样。
农人起身,拱手与仙姑告别,仙姑也没半点儿架子,拱手送农人离开,看农人走远后,仙姑又坐回道堂里,等着其他农人寻诊。
刘备多看了几眼,更奇怪的是,那仙姑见着刘备一身士族装扮,立刻把道堂的帘子拉上,似乎对士族极为抵触。
但是刘备长得好看,于是仙姑又掀开帘子,多看了两眼,颇有种:“这个弟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的意思。
而得病的农人对此似乎见怪不怪,捂嘴咳嗽了两声,马上走过来,拱手拜见。
汉代还不流行给人磕头,最多就是弯腰。老人家还怕得罪刘备一行,低着脑袋,小声劝解。
“太平道的仙姑就是这个样子,士族的大娘子切勿怪罪,仙姑她们都是好人。”
这反倒显得窥探仙姑的刘备像是个小心眼的坏人。
牛车的轮子继续转动,走得更远了一些。
“道可道,非常道。”
忽听到孩童读书声,牛车里,做梦都在双手丰胸的卢植老师,睁开眼睛,从席子上坐起来。
她掀开帘子和刘备坐在一起,两人看到一处乡村私塾。
简陋的小木屋里,一个满身补丁的老道姑,拿着戒尺,走来走去,正在教席子上的孩子们读书认字。
木屋里没有竹简,只有沙盘,这样的好处当然是节约材料。
卢植一弯腰,从牛车跳下来,双手放在后面,刘备跟在后面。
私塾的正堂里没有供奉大成至圣先师孔秋的画像,供奉的却是一尊手持轩辕宝剑的黄神。
孩子们念诵的经文并非是朝廷公认的《孝经》与《白虎通义》。而是太平道的经典,《道德经》与《太平经》。
刘备侧过脑袋,看了一眼卢老师。
哦吼。
信仰儒家的卢植老师生气了,脸都气白了,看起来很孩子气。
他们听农人们窃窃私语,才知道仙姑教孩子们认字,竟然不收学费。
农人们才不管仙姑教的是什么经文。
农人只知道仙姑会教孩子们读书认字,不像士族大儒,还看她们的出身。
只见卢植老师站在私塾外,摇头叹息。
“太平道在村落传教,等于在夺士族在乡里的根基,短短十年布道,已经有无数仙姑使者,如今连乡下人都替太平道说话,士族威信大不如前,若再让太平道这样经营十年,等这些孩子长大成人,只怕,大汉与儒门是真的要亡了。”
刘备深以为然。只是他早已知道了太平道的命运。
太平道虽然有信仰,有道术,更有理想,却因为早早受到士族的戒备与利用,而死在萌芽。
太平道人数虽多,却没有正规的学校,培养出一批擅长行军打仗的将领,没有足够的时间,训练出素质过人的士兵,更没有外族入侵为她们缓解压力,拖延时间。
面对擅长发动战争的士族将领,以及经过严格训练的中央禁军,简直是板上鱼肉。
四年后,因为叛徒告密,黄巾起义被迫提前爆发。
起事几个月,这些太平道的仙姑就被皇甫嵩、卢植为首的正规军剿灭。
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太平道这边。
而十三州士族支持的各路军阀,则会故意留着一些黄巾军的流寇,作为扩张私军的借口,拥兵自重,拉开乱世的序幕。
这些虔诚的太平道仙姑,也将会沦为三国乱世开启的牺牲品,身不由己,命途多舛。
而刘备就是靠着杀黄巾贼起家的。
……
三日后,他们抵达涿郡边境,进入冀州河间郡。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易水是河间郡北方的第一条河流。
卢植老师,白衣猎猎,站在河边唱歌。一脸悲壮,似乎马上就要去世。
而刘备呢?他在开心烤鱼。卢老师的死期是在十五年后。
涿郡是幽州最南部的郡,河间郡是冀州北部的郡。冀州中部的巨鹿郡是太平道的大本营。
巨鹿郡与河间郡,只隔着一个安平郡。换句话说,他们离太平道的心脏越来越近。
十二年来,幽冀二州先后因为饥荒爆发十次瘟疫。
朝廷因为党锢之禁,防止外臣作乱,因此未曾派遣管理幽冀二州的刺史,导致各郡县,救灾不力,民不聊生。
当时是,大贤良师张角手持九节杖,带领八大弟子,亲临冀州北部的中山郡、常山郡、安平郡,以及幽州南部的涿郡、广阳郡、鱼阳郡……施药布道,收服三十万信众。
大汉失去两州民心。
因此,刘备在卢植的带领下,反而在冀州北部的易水两岸,看到了更多被太平道管理的村落。
这里家家戴黄巾,户户信黄神。每间村落都有治疗瘟疫的道堂,用来烧水熬药,布道宣讲,读书认字。人人讲道法,不谈儒礼。
可以说黄神的信仰,除了未能渗透到城市,已经完全下渗到了乡村。
直到他们的牛车到了士族掌控的城池,太平道的道堂才越来越少。
繁华的河间郡城,商人们架着马车,来来往往。
太平道的道姑正在开坛讲法。许多城中百姓都在聆听,其中不少还有士族千金。
不过他们对《太平经》并不敢兴趣。更多的,还是为了那些能人浑身燥热的五色散。
从这里,刘备大概看得出来,太平道针对不同阶层,用不同卖点吸引。
毕竟士族渴望的东西并不是唾手可得的食物与文字。
而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与长生不死的淫乐。
这样的细节,卢植自然也看得出来,更鄙夷现在的女士爱慕虚荣,服用丹药。
自从十二年前,卢植被罢职在家,在涿郡下野,已经许久不曾在其他州郡走动。
她越是看到太平道的势力,越是知道,此去洛阳东观讲学,凶多吉少。
所以她问刘备:“你真不后悔随我游学?”
刘备说:“不悔。”
他和卢植有一个共同的观点。
那就是没有正规军队的太平道,一旦被逼起义,一定会失败的,注定是绞杀。
即使用村落包围了城市,太平道要想赢,除非……
卢植点头,“除非她们渗透到洛阳以及主要城市,掌握中央与地方军队。”
张角在洛阳布道,就是希望门下弟子能够控制中央禁军,拔掉大汉最后的牙齿。
卢植去东观讲学,就是为了防止太平道渗透到朝廷顶层,形成威胁大汉的力量。
这是道统之争,更是神器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子干,久违了。”
河间郡第一郡望,大儒邢庸,正身穿一袭黑袍,朝着牛车里的卢植拱手。
这位年过六旬的老妪,虽然是年龄比卢植大得多,但论身份地位,她的名望与辈分都在卢植之下,因而行的是晚辈礼节。
卢植却只有叹息声。
“儒门凋敝,玄门大兴,河间郡将入道士手中,你还好意思对我笑?”
“为何不笑,河间郡今年大丰收,未来几年可太平了。”
这话倒是让卢植的脸色越发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