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们的生死
当日的宴会,南知秋几乎没有什么兴致,只是呆呆的坐在一旁,出于对朋友的同情,也出于对女性地位的考量,她算不上什么学者,也从不研究那些世间大道,可是今天,她竟难得的,主动思考起关于女性问题了。
女性是什么呢?她皱眉想了许久,都颇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南知秋从宴会回家不久,就听闻付军长弃了两门姨太太,南知秋猜想,这两门姨太太大约是玲儿和珍儿吧。故而,她特别托路漾多方打听,才知,珍儿与玲儿被休后,住在郊外的小巷子里,那巷子南知秋少时有幸去过,是个随便一踏,就沙土纷飞的地方。
“你要去看看吗?”路漾问。南知秋想了想,“该去看看的。”她说。
虽然不知道,玲儿和珍儿是否是因为,南知秋发现了付军长的秘密而被休,就算不是,那哪怕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也是该去看看的。
“你即如此担心她们,那宴会的时候为何不替她出头。”南知秋摇头,付成的脾性,她尚且不太明了,而对于她们两个来说,如果因为南知秋的出头,导致她们被休弃,或者被付成变本加厉的虐待,那南知秋的出头,只能为她们带来更多的灾难,而并不能拯救她们。
“路司令,那你知道,她们现在主要靠什么为生吗?”路漾想了想,摇了摇头,来报的人并没有同他说这些,只说,她们大约住在哪里。南知秋微微皱了皱眉头,眉峰相接处被她不自觉的挤成一个“川”字。
“若是如此,只怕还要麻烦路司令,陪我同去一趟。”路漾明白,玲儿和珍儿,两个女子,被休弃之后,若迟迟没有营生,那只怕,干饿,也是能饿死的。
路漾低头去看南知秋,南知秋的手细细长长的,指尖颇有些白里透红的意思。他心里忽而升起一个小小的想法,但这想法很快又化为乌有。
南知秋和路漾站在玲儿家门前,敲了好半天的门,也不见有人开门,只能透过虚掩的门向屋内看去,屋内没有什么人,只有炉子上一壶热水,正咕嘟咕嘟的响着。
南知秋站在门外,玲儿家没人,她与路漾也不敢贸然进入,只能下次再来了。
不远处,人群的喧嚣声传来,南知秋循着声音看过去,珍儿正被人拖着头发从城里拖拽出来,身后跟着的人,南知秋认识,是永宁楼的掌柜和老鸨,两人看似是在劝解拖人的高壮男子,实则是怕男子事后赖账,短了他们的银子。
郊外的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虽算不上很多,但到底还是有些人的,那些人大多都冷眼旁观,仿若置身事外,甚至还有几位不知哪里来的中年大叔,倚着墙根,不知在说些什么风凉话。
一时间,整座喧嚣街道,只能听见珍儿的痛哭声,哀求声,那是南知秋第一次看到女子的悲剧,一种来自社会底层的悲剧,那是血泪的教训,她仿佛透过珍儿这个人,看到了千千万万与她一样的女子,被困住,被抉择,被遗弃,被伤害。
南知秋默然,她大约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前几日,南知秋在宴会上见到她们时,心里便觉得,玲儿身子看起来是极虚弱的,她虽面上和好人无二,可只怕内里,早就难以支撑了。南知秋的舅舅,年少时,是极有名的医生,故而南知秋也同他学了一些。
也许是知道,珍儿是要全心全意替她医治的,所以南知秋才这样火急火燎的要来看看她们。
她们虽然同她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交集,但或许是因为,她们是南知秋小时候唯一的玩伴吧,南知秋对她们总有些别样的感情。
想到这,南知秋正欲上前一步,路漾却先她一步。将她挡在身后。
“你们在干什么?”路漾当头棒喝一声,便听见那拖人的高大男子,满嘴里,竟都是些低低的咒骂。
“路司令。”若说会来事,所有人都是绝比不上老鸨的,老鸨认出他,老远的便妩媚的冲路漾招手。
路漾素来不屑这些眠花醉柳之意,故而他并没有给老鸨什么好脸色。倒是,那老鸨,即使被路漾冷脸以对,竟还能谄媚的笑出来。
“这人,我要了,多少钱?带着她的身契。”拖人的高大男子忽而向前踏了一步,路漾回身下意识的拉住南知秋,南知秋愣了一下,她能感受到,被他抓住的地方,比别的地方要更温热些。
“路漾?”南知秋轻声唤了他下,他抱歉的移开手,手指间,还停留着她腕间的柔软手感。南知秋摸了摸,被他抓的发热的腕间,嘴角渗出一丝微笑来。
“欧,既然是路司令要的女人,我们自然是要送给路司令了,只盼和路司令交个朋友。”永宁楼的掌柜,满脸堆笑着对着路漾点头哈腰。自从路漾进了阜阳府,永宁楼就多次邀请路漾前往永宁楼做客。路漾不爱那些红颜知己,故而一次也没有答应过。那掌柜一边说,一边用眼睛不住的示意老鸨和那男子将人送到路漾手里。
这期间珍儿一直惊魂未定的看着他们两波人,直到她看见老鸨和那高大男子过来拉她的手,她才反应过来,借着老鸨的劲站起来。
“他们逼良为娼,他们逼良为娼。”珍儿惊疑不定的大叫。原本今日,她应该去一个老爷家里,做佣人的,可是还不等她到那老爷家,半道上就让人给劫了。劫人的人,她隐隐约约是能猜出来的。
“你说什么?”南知秋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安抚的抚摸着她的后背。
“他们逼良为娼,他们逼良为娼。”路漾冷冷的看着他们,声音里是不易察觉的怒气。
老鸨手忙脚乱的刚要解释,那掌柜的却先膝盖一软,直愣的跪下来“:都是付军长吩咐我们这么做的,都是付军长吩咐我们这么做的。”他嘴里来来回回的,念叨着这一句,一遍又一遍。
“对不起。”路漾低头,“我御下不严,才会发生这种事,你不用害怕,回去我就严格处置他。”听到路漾这样说,原本盘旋在珍儿眼眶的泪珠顺着眼角落下来,如断了线的珍珠。
“不哭了,没事了,玲儿呢?”南知秋回头看着珍儿,轻声安慰她。
珍儿想起什么似的,忽的惊呼一声,飞快向家里跑去,南知秋与路漾紧随其后。
进了家里,珍儿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直奔里间而去,里间,玲儿的身躯已经僵硬,干透的血迹顺着床单蜿蜒到地上,玲儿侧着身,手奋力向前张着,外面,冬日里的阳光正好,温暖又柔和。知秋的眼泪顺着眼眶流下来,她看着珍儿的眼睛,她眼睛里的光芒忽的暗了下去,她重重的喘息,抬头时,泪水已经爬满了脸颊,她张开嘴,好像想要拼尽全力去呼喊,可是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有喊出来,她一遍遍抚摸着床上人冰冷的脸颊,泪水落在床上人的脸上,她回头,外面依旧阳光正好,没有因为任何人的死亡而暗淡,哀悼。
她强忍着悲痛站起身,外面的水壶依旧咕嘟咕嘟作响,来往的人们,依旧走来走去,知秋的心向压了一块石头那样重,重的几乎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加重喘息,不经意间,珍儿扑向床头,从床头的白色药瓶里,倒出一大把药来,塞进嘴里,等到南知秋反应过来时,珍儿已经扑在玲儿的身上,断断续续的,抚摸着玲儿的头发,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玲儿,姐姐来找你。”南知秋被吓了一跳,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被路漾挡在身前时,她的眼睛赫然睁大,心里不禁一惊。
“来人,来人。”路漾高声呼喊,不一会儿,就从外面涌进来一群卫兵。卫兵们团团包裹着这两具尸体,依照着路漾的命令将她们找地方安葬。
“你还在害怕吗?”南知秋摇头又点头,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害怕的感觉。她只能感觉到心里有一个地方被有所触动。她们的死像是压顶的泰山,落在她心上。
“你说,她们为什么死啊?路漾。”路漾想了想,这个问题他也没有想过,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饶是他身经百战,也被吓了一大跳。“大约是她们活的太累了吧。”是啊,大约便就是这个理由了,年少不如意,后嫁做人妇,也不算如意,她们好像和如意这两个字天生就没有什么关系。年少时操劳忙碌,只为多换一些薪水,后来嫁人也不如意,以为是做军长的富姨太太,可其实,不过是,军长可以肆意伤害的玩具。
“付成,你会怎么处理他?”路漾想了想,“也许会给他处分,也许会把他收监。”“可是,他不会死是吗?”南知秋看着路漾,她的眼睛里有波涛汹涌的大海。
“会。”路漾也看着她,他会让付成付出代价,很快。
那天的秋叶哗哗响了许久,南知秋呆愣的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脑袋里,一遍遍的都是珍儿和玲儿的身影,她心里的疑问也一个接着一个,譬如
“那女性,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平安喜乐的过完一生呢?”
又譬如:“难道女性,只能靠男性去救,她才可以平安喜乐吗?”答案都是不确定的,可又是确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