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平安回京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得救了。”阿鹭啃了一大口脆梨,看着李擎垮下来的脸笑得分外开心。
“阿鹭!”他嗔道,转过身去看着窗外佯装生气。
阿鹭才不吃这一套,拿脚踢了踢他的腿:“不乐意就下去,把阿雀抱过来。”
李擎不服气,又转过头:“哪有讲故事讲到最精彩的地方就结束的?”
阿鹭笑笑:“惊险之初已讲完,剩下就是我阿兄带人找到我们,还有何好讲?”
李擎撑在几上追问:“表兄如何找到你们的?不是已快到阿勒真了吗?一路上也并未遇到关卡搜查,如何能追到踪迹?”
“阿兄说,前夜有个侍卫赶回巍州报信,他就带人出城搜寻。马车被绊之处附近有村子,里正听说有官府的人询问,把另一辆马车逃离的方向指给了阿兄。”
“是了,只有最后那个护卫知道车夫也是歹人,况且并未生还。表兄当时怕还以为你们是慌乱中逃错了方向。”
“正是,因此他也没有搜山,想着我们是在哪个村子借宿一晚,就沿路查问各个村庄。等问到丁家村时,我们刚被带走不久,丁大娘同他说是在村南口遇到我们,还恳请他一定要救回玉娘、为昌哥报仇……”
“所以,阿兄只晚了一步。”李擎点点头若有所思。
“他找到土屋后,就顺着马车的车辙印一路追踪。但并不容易,有的路上车辙印很难辨认,歹人们又专挑偏僻的路行,若不是我们换马车时吃干粮和吵闹耽搁些时间,等入了阿勒真境就真是有去无回。”
李擎长吐了一口气,像是要为这惊心动魄的历险结个尾,但突然又倒抽了一口气问道:“那玉娘……”
阿鹭神色黯然,垂下眼道:“阿兄他们包围马车后,大胡子和乞丐都自戕了,没留下手刃仇人的机会。阿兄让我们立刻回巍州向耶娘报平安,但我还是想先送玉娘回村,让阿兄带阿鹤、阿雀先回。”
她顿了顿,抬眼看着脸上尽是悲悯的李擎:“阿鹤和阿雀真是好孩子。他们大概也明白发生了什么,执意要同我一道回丁家村。”
李擎感慨万分:“当时我耶娘收到信后怕不已,直说你们福大命大、有神佛保佑。听你细讲完经过,我才知中间如此曲折。虽喜你们有惊无险、平安回京,但丁家大郎……着实可惜可悲。”
阿鹭倚着马车,感受这平坦道路上不疾不徐前进的轻微摇晃,和那天的剧烈颠簸天差地别。
摔下马车寸步难移的乞丐、做困兽之斗的大胡子、羽箭的破空声、自戕时飞溅的鲜血、阿兄抱着自己时颤抖的手,填满她的耳朵和眼睛。直到她看到跪坐在地上,捧着带血腰带仰头恸哭的玉娘。
阿鹭蓦地想到在丁家时,她心说再见到阿兄时要笑话他大大咧咧,没有丁家大郎细心耐心。如今她在阿兄怀里,可玉娘的阿兄却再也回不来了。
那黝黑严肃的脸,那捧着水碗的手,那倒在血泊中的人——他何其无辜!
她的心头像被人狠狠拽住,痛得她浑身颤抖、眼泪直淌。
“阿鹭、阿鹭,哪里受伤了?”林翱见她弓身战栗,以为碰到了她伤口,阿雀连忙说:“阿姊右臂痛!”
林翱连忙松开紧箍的手臂,慌忙去擦阿鹭的眼泪,声音也带着哭腔:“是阿兄不好,阿兄应该早点找到你们,我们回家、回家……回家治伤。”
阿鹭嘴唇嗫嚅许久才说出来话:“阿兄,我要送玉娘回家,我……我要拜祭丁家大郎。”
李擎看着陷入沉思的阿鹭,心中也不是滋味,撩开帘子看看外面大好的阳光,深吸了一口气。
正路过一片杨树林,初冬时节叶片已凋落殆尽,枝丫将天空分割成一块又一块,李擎倚着马车门框,冲还在发愣的阿鹭伸出手:
“阿鹭,马上就到京郊的庄子了,下来走走。”
阿鹤、阿雀睡得正香,阿鹭便没喊醒他们,让车夫继续往前,她和李擎慢慢地穿过树林,并肩走着,李擎才发现表妹竟然只比自己矮半个头。
“在凌霄关接到你们时,只在驿站吃了顿饭,匆匆忙忙又一直坐着,竟没留意你长高了这么多。”
阿鹭感受着和北方边境截然不同的湿润空气,一时之间胸中块垒也去了不少,才有心同李擎闲聊:“练武是常事,我胃口又一向得好,想不长高也难。”
“啊?我听我阿娘说,舅母去年就让你习诗书、谱学了。”李擎瞪大了眼。
“难怪她每次写信都是厚厚一沓,定把大大小小的事都写进去了。”阿鹭有些无奈,“学是学了,也就在我阿娘面前装一装,多半时间还是花在练武上。”
李擎顿时领会,笑道:“趁舅母他们尚未回京,你可在庄子上放开了练。”
丘陵起伏、曲水环绕,都城亲贵们在京郊都有自己的庄子,暑天寒冬偶尔住上一住,也有在庄子上留远亲门客长住的。
林家、李家虽不是世家大族,但在朝中稳了脚跟后,也都跟风挑了处风景秀丽的地方,挨着建了两个庄子。
只不过林家长期在外为官,庄子没什么人气,在林雪青的一再坚持下,阿鹭三人先在李家庄子住下。
“姑母!”阿鹭和李擎到的时候,林雪青正牵着阿鹤、阿雀在门口等着。
阿鹭向来不怯生,虽已许久未见过这位姑姑,但是心知她与耶、娘向来亲厚,一路上又听李擎多次提起,见到了自然也觉亲切。毕竟连从小到大就见过几次面的李擎,她都能聊上这一天半。
林雪青松开牵着阿鹤、阿雀的手,迎上前抱住这个叫人又疼又爱的侄女,好一阵拍抚。
她口里念个不停:“从知道你们出发,我就日日想、夜夜盼,这回总算是一路平安!我叫这小子早些出发去接,他懒散惯了,偏说今日才能到凌霄关。看,我就说早一天,果然没错……”
她揉着阿鹭的鬓角,端详面容,直笑得眼睛弯弯:“噢哟我们阿鹭长高了这么多,是个大姑娘了,这么英气!这么大方!你不知道,九月姑母收到你阿娘的信哭了整整两天,这心呀,一想到你们吃了那么多苦,都快被揉碎了……”
“阿娘,今日是炖胡羊肉吗?我好像闻到了。”李擎吸了吸鼻子,打断她对着表妹又哭又笑地倾诉。
林氏没好气地敲了下他脑袋:“就知道吃!多和你阿鹭妹妹学学,一天天文章文章不会写,正事正事也不做……”
眼见阿娘越发停不下来,他拉起阿鹤、阿雀的手就小跑进门:“吃饭啦,吃饭啦!”
林氏又气又笑,也拉着阿鹭的手一边走一边说:“不止有胡羊肉,听你阿娘说过你爱吃蟹,秋末得了金浦送来的母蟹,我特意做好盐蓼糖蟹封起来,就等你回京。原来你阿娘怀你时就爱吃蟹,谁都拦不住,可惜后来随我阿兄赴任,常在北边,再难吃到。不过翻过年他们就能回京,以后啊,你们娘俩便可饱口福了!”
阿鹭应和着姑母的话,不住点头。
原先她还觉得自己阿娘颇为唠叨,谁知姑母的话比阿娘还密,难怪两人投契。
印象里三年前回京,姑母就三天两头来家里坐,一坐就是大半天,阿娘在巍州三五天一沓信怕是还克制了。
餐桌上,看着几个小脑袋,林氏欢喜地多添了一碗饭。
她示意婢女将盐蓼糖蟹摆在阿鹭面前,笑说:“阿鹭,你姑父这两日随驾去西平湖阅兵,到时休旬假就来庄子看你们。”
阿鹭乖巧点头,一旁的李擎却突然想到:“阿娘,阿适说旬假也想来庄子,我明日就要回书院,该给他个准话了。”
阿鹭本来已经低头去掰蟹腿,突然听到“阿适”这个称呼,觉得有些耳熟。
正想着,林氏斥道:“你这嘴真是漏四面八方的风!虽说是陛下特意恩准的,但阿鹭他们回京的事也不好叫人都知道,你可倒好……”
李擎看到她皱成一团的眉毛,吓得连筷子都放下,身子往后缩了缩:“不是我、不是我!是阿适听陛下说起才来问我的。”
林氏这才息了怒火,看到阿鹭疑惑的神情,解释道:“阿适是熹平长公主的独子,和你表哥从小就是玩伴,又同在勉勤书院读书。等你耶娘回京,你们多半也会进这书院,到时遇到什么事就和李擎说。他读书不怎么样,人缘还过得去。”
说罢,她笑睨了儿子一眼。
阿鹭想起来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心里却有些不悦:这人几年前就闯过一回后院,这回怕是特意走了明路来瞧阿雀、阿鹤,当真是不死心!
想着,也瞟了眼闷头吃饭的李擎。这表哥也还是没变,一声招呼不打就把自家给“卖”了。早知如此,回来路上就不给他好脸色了。
夜晚,阿鹭在熏得香暖的床褥上拍哄着阿鹤和阿雀,叮嘱道:“下次李擎带回来的人,你们躲他远些。”
阿雀睡眼迷蒙,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枕着阿姊的手蹭了蹭,垂下来的发丝柔柔软软,像只惹人怜爱的雏鸟,问道:“阿姊,为何呀?”
本来仰躺着的阿鹤,侧过身,手搭在阿雀的肩上:“定是个坏人。”
阿鹭看他这副严肃的模样,突然想到之前遇到歹人的事,担忧他们惧怕生人,沉吟片刻后解释道:“倒也不算是坏人,只是鲁莽了些、无礼了些,阿姊从前与他闹过不愉快。他与咱们不是一类人,莫冒犯他,躲着便好。”
阿雀似懂非懂点点头:“阿姊不喜欢她,那我也不喜欢。”
阿鹭一笑,摸摸他们俩的头,轻声唱着巍州的歌谣哄他们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