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望篇
28岁开始守寡的祖母松冈小鹤,无论是医术还是交际能力都相当拙劣,关于这一方面还有很多有趣的故事。但她教适龄的儿童汉文书籍,至少到我长大之前,在祖母的教授下,村子里极为罕见地出现了几位才女。
后来我才注意到,当时家里《唐诗选》中的七言绝句被分成上下两部分抄写,并制作成了数十张诗歌卡片放在匣子里,逢年过节,村里的才女们就边玩纸牌游戏边教我们唐诗。母亲当初大概是想试试看这种纸牌游戏能够给孩子们留下多深的印象,所以保存了一部分留待日后考察我们对唐诗的记忆。
祖母写了不足20编的汉文集,父亲将这些汉文集逐字誊抄并题名为《南望篇》,这成为我家的传家宝。大概是在祖母去世50周年忌的时候,我那时还在四处流浪,其他几位兄弟团聚后决定活版印刷200本,分发给相关的亲属,我书架上也只有这么一本。关于《南望篇》的内容,或许父亲做了些许加工,但不论如何,主题是祖母对作为独生子的父亲外出游学的思念和牵挂,“南望”这个书名也是在援引类似的中国典故,文集中半数以上正是祖母写给父亲的家书。
文集中有一篇名为《致三木公逢论佛之书》,时至今日,我仍然将这篇文章视为圭臬。致信的对象是村里大庄屋年轻的主人,也是对我一直关怀备至的三木拙二的祖父。三木公逢大概曾是一位天资聪颖的青年吧,年轻时赴大阪怀德堂跟中井竹山(播州龙野出身)研习学问。其家中有数量相当可观的藏书,但或许是学习过于刻苦的缘故,三十几岁就英年早逝,留下独子即拙二的父亲。
当时的我还是身体虚弱、调皮捣蛋甚至有些高傲气盛的12岁少年,因此至今仍不明白为何会被安排到三木家寄宿,虽然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拙二那时在神户一家比较知名的学校寄宿学习,但是他们家中还有几个妹妹,因此我也不会觉得无聊。
父亲知道三木家的藏书丰富,虽然他本人不方便去考证,但却从各方都听闻到这一点。由于三木家距离我家稍有些远,且父亲每日忙于自己的工作,所以很少拜访三木家,也很少参加他们的集会等活动。母亲或许一辈子都没有跟三木家恳切地致谢。就这样,仅仅凭借着父亲的一个请求,三木家就接受了我这个玩世不恭的少年,现在想来仍觉得不可思议。或许是对学问的钻营热爱,又或许是尊重家主判断的家风传统,总之我就这样被寄养至三木家。每念及此,我都感怀三木家历代先人的人格素养。
既然是寄养,就不能被当作客人看待,所以也很少出来露面,无所事事的日子居多。读书成为我的乐趣所在,记得我在里屋二层书库安静地站着读书时,还不时有人走到楼梯下和我打招呼。如果有希望精读的著作,三木家也允许我把书从书库拿出来阅读。不闻其名的著作太多,以至于我常常走马观花地阅读,他们家的书箱也渐次被我打开。有时甚至会花半天的工夫去读戏曲书或通俗画册这种无用的东西。三木家本是好意允许自由阅读,但我却因此养成了滥读书的毛病,以至于70年后的现在还是如此。
最遗憾的是,我在书库中并没有发现早逝的先代主人的日记或书简中有与松冈小鹤往来的汉文书信原稿。当时三木公逢的夫人仍然健在,我本可以就这些事情向她请教一二,无奈当初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也没有人要我这么做。后来想到,或许所谓的书信只是祖母的汉文练习而已,她并没有真正地跟三木公逢通过书信,因为祖母似乎一次都没有见过这对大庄屋年轻的主人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