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个笑话
顾子澈坐在中控室附近的办公室里，喝着廉价的茶叶，注视着血仙星环外的宇宙。
因为星环和地面不是通过太空电梯而是通过传送门来链接，不需要停留在行星同步轨道上，所以星环的旋转轨迹比较奇特，从他的办公室里向外看去，一年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可以看到余晖星，其余的时间都是闪烁的星海。
突然，门被敲响了，顾子澈喊了声“进来”，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实习生紧张地走了过来。
“经理您好，最近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他说道，打开了个人终端，大量全息影像在办公室内展开。
那全息画面非常精美，以余晖星为背景，大量的标识、图案、特效清晰地展示出了各个重点和数据。
但……总有一种在做高级PPT的感觉。
“内部不用搞这些形式主义。”顾子澈挥了挥手，“直接说事情，我听得懂。”
“啊……”实习生显然有些紧张，磕磕绊绊地跟顾子澈讲述起来，“是这样的，以朱雀地产为首的九家地产企业开始了对我们的二次进攻。”
顾子澈坐直了身子，将手放到了桌上。
“我们的信息库在一晚上的时间里遭到了超过十亿次的袭击，损失了部分信息，不过所幸核心数据情报都由纸质记载，影响不大。”
“大厅里接到了很多有陷阱的任务，发布者不说明险情，或者干脆就在任务地点专门埋伏，目前已经出现一定的伤亡，我们损失了46名船员和两艘驱逐舰，三艘护卫舰。”
“大量关于我们的评论被删改，尤其是朱雀星系本地的软件，诸如【朱雀新闻】【朱雀看点】【朱雀点评】等软件中，我们的评分飞速下降，出现了大批水军，而且好评都被恶意删除。”
“朱雀星系内部的原材料供应商昨天已经全部宣布断绝与我们的贸易关系，甚至支付了违约金。”
“我们的护卫舰被黑引擎有问题，有概率无法退出曲率模块，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可这极大地影响了我们的销售，昨天已经来了第一波退款潮。”
实习生流露出了紧张的情绪，从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遇上了这种事，对他而言是天崩地裂级别的威胁，他小声地说道：“我们建议……还是搞房地产吧，土地财政没什么不好，相信以后的人会解决的。”
顾子澈瞥了他一眼，实习生猛地一个冷战。
“是的，没什么不好，哪怕这玩意曾经逼得你去住贫民窟。”顾子澈淡淡地说。
实习生低下了头。
“屁股别坐歪了。”顾子澈有些失望地看着他。
这些实习生在此之前大多是待业了许久的毕业生，每天一边给各大公司投简历，然后一边打零工赚钱，可零工的收入甚至不够拿来租房，大部分都是露宿街头，甚至有些直接跑到太空里休息，少部分撑不住了去住贫民窟。
“你要永远记得，当你因为租不起房睡在公园里时，身后的大楼却足足空置了一半。”顾子澈勾起食指习惯性地敲了敲桌子，“你是经历过这些的人啊……你应当记住那些苦难，改变那些苦难，而不是在脱离了苦海后嘲笑仍旧在苦海中的人们。”
实习生的头埋得更低了。
“而且这是整个修仙界最大的泡沫，我们绝不能掺和进去。”顾子澈认真地说道，“你们把余晖星看好，这事我来解决。”
“就这样，你先去吧。”
实习生收起影像，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外传来几个好友小声的询问：“喂，怎么样，他答应了吗？”
“……没有，他说他去解决。”
一人气急道：“他去解决？他怎么解决？朱雀地产都说了，愿意出二百亿拿下余晖星50%的地，有这笔钱我们不是立马就崛起了吗？有钱为什么不赚？”
另外一人也附和道：“就是，有钱不赚是不是傻，他一个垃圾星上出来的孤儿懂什么经商，要不是来得早，哪轮得到他坐这个位置。”
“嘘……小点声，别被他听到了。”
“放心，他一个大乘哪里听得到我们散仙的传音。”
“确实，不用在意，他一个大乘期凭什么坐这个位置……”
“要我说，这公司迟早要完。”
“唉……没毕业之前就听前辈们吐槽过这种专制的SB上司，没想到真的碰到了……”
那个实习生这才闷闷地开口：“都别说了，先看看他打算干什么吧。”
屋内，顾子澈自然是能听到他们的传音的，他的神识极其强大，配合上大道书阁里的《声微入耳诀》，最高可以破译散仙级别的传音。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连表情都没有变过。
他迅速地在面前的移动终端里打字，一连写了好几万，然后才停下手。
十六岁上山的顾子澈，说数理化什么的他肯定不懂，但由于出身经商世家，在这方面他称得上略有小成。
这件事看起来很恐怖，九家地产企业发动的联合攻势，从各个方面对他们进行打击，但实际上左右胜负的核心因素只有一个。
顾子澈在光幕上花了一个圈——
政府的态度。
或者说七大宗的态度。
当前地产企业之所以能如此嚣张地向他们这种具有武装力量的公司动手，本质上是拿着次贷和泡沫反逼政府，他们炸了七大宗也得炸，七大宗得好好供着他们，让他们成为了最动不得的企业。
而且地产企业基本都有七大宗的股份，实际上是属于国企，但这个描述并不准确，应该是说极权制资本主义政体（七大宗）控股的公司。
因此只要能扭转七大宗的态度，就可以扭转这些地产企业的态度。
“扭转七大宗的态度”这种表述看起来更加离谱，但实际操作起来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顾子澈并不需要直接找上七大宗的顶层，这种事情只要联系上当地星域的一两个关键人员就行了。
黑崖星系分属于朱雀星系中的【天门星域】，他的目标是天门星域的财政部部长和行星资源部部长。
企业最重要的就是讲故事，刚好，顾子澈也写了一个故事。
他在终端上发出消息，几十秒后，一位实习生走了进来。
顾子澈将他刚刚写完的数万字文章发给了他：“把这个看一遍，整理后做成全息影像，然后再交给我，这是要给财政部和行星资源部看的。”
实习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头：“是！”
顾子澈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那上面是他写的企业规划，核心在于强调，这块地如果交给军工产业，每年产生的税收和岗位不比搞房地产低。
而且由于边境摩擦，军工产业的未来会有更好的上升趋势。
相比于随时会爆炸的房地产，军工明显是更稳妥的选择。
这无疑是没办法印证的事情，他也不需要印证，只要做到把这个故事讲好，让天门星域的官员们都相信就可以了。
只要官员们认为军工创造的税收和岗位高于房地产，而且更加稳定可控，那么他们此时，就有半只屁股挪到自己这边了。
而想彻底搞定他们，还需要另外半只。
顾子澈想了想，给老蒜头发了份邮件，托他问问能不能查到天门星域两个部长的喜好和人际关系。
老蒜头这种顶级厨师服务的对象大多是达官显贵，说不定能问到。
而且他这次欠老蒜头一份人情，下次找机会再还他一份，一来二去，他和老蒜头的情分也不会因为长期不联系而淡化。
至于出面的人选……顾子澈叹了口气，又得麻烦东雅了。
而且这明明是自己搞出来的事，东雅允许已经是给了他很大的情分了，如今又要麻烦她，顾子澈有些过意不去。
但目前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人选了，这次去的人必须要精通社交，懂礼仪，外貌好看，整个余晖也就一个东雅是符合的。
“真的得找个负责外交的了。”顾子澈心想。
四天后，实习生将影像制作完毕，老蒜头也发来了回信。
老蒜头绕了好几个圈子，跳了几层关系，竟然真的从银河系那里问到了朱雀星系天门星域官员的资料，不得不说远超预期。
顾子澈甚至早就做好了自己去打听的预案，但老蒜头最终还是给了顾子澈一份惊喜。
在向老蒜头写了一份情真意切诚恳备至的感谢信，并许诺日后有事一定帮忙后，顾子澈向东雅发出了通讯邀请。
此时，东雅还在训练新一批的学员，背景里可以看到一堆男男女女正在重力训练室中咬牙坚持着。
“怎么了？”她飞远了点，爽朗地问道。
“有个外交方面的事，需要你出面，我实在找不到人选了。”顾子澈有些无奈地说，然后将整个事件跟东雅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东雅赞许地点了点头：“做得不错，资料给我，我明天就出发。”
“抱歉，一直麻烦你，明明是我做的选择。”顾子澈轻声说道。
“哈哈，有什么关系。”东雅笑了笑，“这种大事于情于理都应该让我这个老板上，就算你找了个谈判人员，我也要在一旁坐镇的。”
“那就拜托了。”顾子澈说道。
但他突然又觉得，明明自己一直在为公司努力，自己没拿多少，做得也不是很差，怎么感觉欠东雅的人情越来越多了，不会是被深度PUA了吧。
但他又想到了刚刚上任屁股就坐歪了的实习生，突然觉得东雅这样的人真是出淤泥而不染，让人感到很舒服。
“放心，我出马一定成功，小小星域级别的部长而已。”东雅笑了笑，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说星域级别的部长小，然后挂断了通讯。
顾子澈坐回椅子上，将整个人都塞进了皮制沙发椅里。
窗外的星系缓缓运转，这个宇宙也在缓缓运转。
……
事实上，从顾子澈拿出那份数万字的文件后，实习生们便全都认可了他。
那位经理并非一意孤行，而是真有解决办法。
而接下来最令他们紧张的，是天门星域的两位部长能否真的站在他们这边。
若是成功，他们背后相当于有土皇帝的照看，地产企业再嚣张也不会无故与这两位为敌，毕竟收益太低了，企业是不会凭借情绪做违背利益的事的。
在紧张的情绪中过了八天，东雅终于发来了传讯。
“成功了。”她眯着眼对顾子澈笑，“礼物一送，几场饭局请下来全都搞定了，何况我们的方案本来就很好。”
顾子澈松了一口气，这下，天门星域的两位关键人物的全部屁股就都坐在自己这边了。
“而且我们本来就在血仙剑宗里有些人脉，你可不要太小看了余晖。”东雅说道。
顾子澈摇了摇头：“我没有，只是考虑到我们已经不复当年的实力，这些人情用一点少一点，如果不是要紧关头，尽量还是不要动用得好，我们实力越强，这些人情的价值越大。”
“我知道的，我心里有账。”东雅说道，“而且我相信，我们终有一天会恢复实力，并超越曾经的巅峰。”
顾子澈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但东雅挑了一下眉毛：“怎么没什么精神，看你的样子并不是很在意这些？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理想呢，是想有钱有权有力还是有色？”
顾子澈怔了一下，然后突然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我啊……希望世界和平，天下大同，人人富裕，无忧无虑。”
东雅也愣了一下，然后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清玄啊清玄，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没想到——没想到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你的居然能想出这样的笑话……”
顾子澈也笑了：“是啊，这笑话我编了好几年了，你喜欢吗？”
“我不喜欢。”她笑着说道，“因为这是这个时代最残忍的笑话，它的名字叫希望。”
“你若是给黑夜里走惯了的人一束光，是会灼瞎他的眼睛的。”
顾子澈没有回答，她看着那头面带淡淡微笑的青年，收敛了笑意：“好了，不说这些无稽之谈……我也不继续问了，不管你的理想是什么，余晖都是你的后盾，你所做的一切都不会被埋没，当你需要时，我们都会在你身边。”
说完，没等顾子澈回答，她直接关掉了通讯。
她为飞船设置了自动驾驶，然后缩在座椅里，久久没有抬头。
——————————————————————————————————————————
顾祖时任余晖建设之司，一日，有洞府公司问其洞府开发之事，以二百亿之价欲购五成土地，建以精巧之屋。
诸员皆曰：“訾财当面，不取何也？”
顾祖曰：“不忍见贫者无立足之地也。”
故拒之。
——《清玄道祖起居注》
自清玄道祖任余晖建设经理，时有房产公司问其洞府开发之事，曰增星球之繁荣。
诸员皆曰：“訾财当面，不取何也？”
顾祖曰：“吾闻之，洞府之事实乃修仙界至大之泡沫，今我入局，他日血本无归。”
后数十年，房价崩盘，诸公司闭门，果如此言，众人遂服。
——《品星元》（尚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