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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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好香!”

凉阁里,许攸看着熏炉由衷赞美道。

袁绍淡然一笑。

“非烟若云,乍聚还分,莫非苏合?”

苏合,是从罗马帝国进口,产于小亚细亚的香料。

“你倒识货。”袁绍又笑笑,眼睛却看着铜镜。

许攸不再说什么,他知道现在袁绍的心思全在那件褝衣。褝衣的褝读如单,是一贯到底的单层长袍,通常用麻布,贵者用绢纱。袁绍正在试穿的这件褝衣用的就是绢纱,比双丝的缣(读如兼)要轻薄和稀疏些,却同样价格不菲。要知道,诸如此类的丝织品如果通过丝绸之路运到罗马帝国,购买者可是要付出同等重量的黄金。

当然,许攸并不知道这个价格。孝桓皇帝延熹九年,被称为大秦或者海西国的罗马确实派来了使团,但那时许攸还只有十来岁。再说与丝绸相比,他更热衷于别的买卖,比如官位,甚至人头。

袁绍喜欢漂亮衣服,那就让他喜欢好了。

“裁剪倒是得体。只是,国丧期间,换成麻的吧!”袁绍说。

“公子,再细的麻布,也做不成这个样子。”裁缝很为难。

一个小厮悄悄进来,在许攸耳边说了几句。

许攸点点头,示意小厮退下。

“大将军已经动身。”许攸说,见袁绍没反应,又笑着说,“先帝驾崩都四个月了,天子也早已即位,无所谓吧?”

袁绍这才不再说什么,挥挥手让那裁缝退下。

“那么,小人给公子着冠。”袁绍身边的仆人说。

“不,戴头巾。”

“内衣还是方领?”

“当然。”

“腰带呢?”

“白玉。”

不就是吃餐饭吗?至于嘛!

坐在一旁的张邈暗暗摇头。

就算去杀人,袁绍也要先挑选合适的衣服。

许攸看懂张邈的意思,笑了。

张邈和许攸都是袁绍密友,但身份地位不同。张邈是秩比二千石的羽林军骑都尉,所以还有同僚关系。许攸只是一介布衣,住在袁绍府上,更像门客和幕僚,也更懂袁绍。袁绍最想学的,是战国四公子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和春申君,折节下士,广交豪雄,天下有事则叱咤风云,无事则纵议朝政,真是好过瘾,想想都过瘾!

何况现在的天下,很像有事的样子。

如果没事,那就搞出来。

许攸喜欢搞事情。像他这样既没有家族背景,又没有一官半职的游士,只能依附他人浑水摸鱼。事实上他差点就干了票大买卖。六年之前,许攸为冀州刺史王芬谋划,趁灵帝北巡河间之机废了他,另立合肥侯为帝。想想看,要是成了,怎么着也能官拜二千石吧?

可惜,皇帝突然取消动议,王芬也吓得自杀。许攸顿时成为丧家之犬,幸亏袁绍收留了他。许攸当然也可以投靠曹操。实际上在许攸看来,他俩更对路一些,都不是什么善类。至少,少年曹操可是任侠放荡,飞鹰走狗,也最会捉弄人的。为了对付管闲事的叔叔,那家伙居然装着中风,嘴都歪了。等曹嵩叫他过来,他却一切正常。

父亲问:你不是中风了吗?这么快就好了?

曹操说:哪有?叔父不喜欢我而已。

从此,曹嵩再也不管儿子,也不相信弟弟。

这样的家伙,没准真可以窃国。

所以许攸便跟王芬密谋拉曹操入伙。但是你猜猜看,曹操说什么来着?“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这就道不同,不相与谋。尽管曹操并没有出卖他,许攸也不想再跟曹操混。也许,事实证明曹操是对的,但也不一定。没准那事不成,是自己运气不好呢?

许攸这么想。

袁绍倒是二话没说就收留了许攸,也没问王芬的事。以袁绍人脉之广,不可能全无耳闻,但他就是不问。这才是当头雁的样子,难怪曹操也认他为兄长。再说袁绍又是何等的漂亮人物,身材修长,面容姣好,不笑而倩,不怒而威。你别以为这是小事,当今风尚可是以貌取人的。像曹操那样其貌不扬,还不修边幅,怎么行?

成大事者,必重细节。

就说刚才的着装,只是爱漂亮吗?不是。本朝制度,身份高贵的着冠,普通民众戴头巾。内衣呢,老百姓圆领,士大夫方领。袁绍戴头巾而穿方领内衣,便既显得平易近人,又不失身份。

你看这细致!你看这讲究!羽扇纶巾,正是名士风度。张邈当然不懂,曹操也一样。不过,今天这样着装,却似乎欠妥。

许攸正在犹豫要不要提个醒,门外响起通报的声音。来人是张让的心腹尚方监渠穆。此人虽然是宦官,却高大魁梧,英俊潇洒。他被袁绍等人客客气气迎进以后,便笑容满面地转达了中常侍张让对袁绍新晋司隶校尉的祝贺,还献上了一个锦盒。

许攸赶紧接了过来。

“比二千石,银印青绶,何足常侍高看?”袁绍拱了拱手。

“司隶校尉持节举察百官,总领畿辅七郡,诸侯、外戚和三公以下不论尊卑无所不纠,岂是寻常银印青绶可比?大汉校尉虽多,出朝则专道而行,入朝则专席而坐,只有司隶吧?”渠穆说。

“尚方监管的物事,才是非比寻常。”

“是吗?哦,哦!司隶抬爱!”

渠穆和袁绍相视一笑。

“既蒙惠顾,还请留下便饭!”袁绍虚情假意地留客。

“愧不敢当!可惜今天当值,还得立即回宫。”渠穆说,但他显然没有马上就走的意思,“京师三杰,好像缺了一位?”

三杰者,袁绍、曹操和张邈。曹操不在。

“那人懒惰成性,没准还在睡觉。”袁绍笑了笑。

“难得清闲,如此甚好!那么,告辞!”渠穆也笑。

“渠监慢走!”袁绍一边说着,一边送渠穆到门口。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渠穆走后,张邈皱着眉头说。

“不去管他!”袁绍说,又吩咐仆人,“去看看客人是何穿戴?”

“当然跟我一样,还用看?”张邈满脸不快。

果然,张邈峨冠博带,尽显汉官威仪。

“那就换官服!”袁绍命令道。

这就对了!许攸暗自赞叹。

他总是那么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