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在特尔格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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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序

《相聚在特尔格特》是德国文坛健将格拉斯的一部中篇小说,描写的是一群德国诗人于1647年夏在小城特尔格特的聚会。

虚与实

小说的历史背景是德国“三十年战争”(1618—1648)。这场战争由德国各宗教派别、德意志皇帝与德意志各诸侯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而引发,新教联盟和天主教同盟各自与欧洲外国势力结盟争斗,遂致德国战祸连绵,田园荒芜,生灵涂炭。活跃在本书中的一群诗人克服重重困难奔赴特尔格特聚会,时为1647年夏,即三十年战争行将以签订《威斯特法伦和约》而告终的前夕。

这是一次学术交流,也是对和平的急切期盼和对国家命运的热切关注。情节虽属虚构,但却是以三百年后的1947年成立的西德文学社团“四七社”为“克隆”原型。书的扉页上写着:“献给汉斯·维尔纳·里希特”,里希特即“四七社”的领袖人物。很明显,这是一部以现代人的体验去沟通历史的“咏史”之作。这种写作方式使格拉斯那“思接千代、目通万里”的艺术想象才华得以充分施展,更重要的,也许是阐发作者的这一理念:“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

这“事”即指德国历史上的分裂、战乱、被外族占领、民不聊生的悲剧一再重演,又指历代文人对祖国命运、文化生态和尊严的一以贯之的关怀。

雅与俗

“一为文人,便无足观。”聚会诗人深知自己在政治上不可能有什么作为和影响,然而他们却拥有引以为傲的武器——语言。语言是文化的最重要载体。在政治云谲波诡、社会荒腔走板、国家支离破碎的暴虐无道时代,语言是联系所有德国人心灵仅存的纽带,因此,他们决心用好这一武器,写出不朽作品。聚会上有关诗韵、方言等的争论和探讨就具体表现了他们对“缪斯圣林”——语言的细心维护,而聚会上诵读的某些作品也的确是反映国难民瘼的语言结构。遗憾的是他们有时过于追求风雅,故有堆砌华丽辞藻的弊病,更有甚者,说些趋时应景的空话、谎话。这,遭到作曲家舒茨——他本想在聚会上发现歌词和歌剧蓝本的——委婉的批评,连“粗人”格仁豪森也颇有微词,说他倘若日后写作就断不会写诘屈聱牙的华彩辞章、忸怩作态的心灵悲歌、浪费时间的牧羊体诗、流行的丧礼曲,他务使语言朝生活本源靠拢,要讲真话。

庄与谐

聚会的一切活动全由达赫安排;聚会者不论出身贵贱,年龄长幼,声望大小,全都听命于他;聚会上出现矛盾全由他化解。达赫并非一代文宗,他有何德何能,具有如此巨大的亲和力和感召力?

这自然得益于他那独特的人格魅力,他为人严谨,宽厚,蔼然有长者风范。更重要的是他的政治态度,他是老资格的和平主义者,可以说代表了诗人(及民众)那有如久旱之望云霓的对和平的渴望。

与达赫的形象相对应,其余大多数诗人虽然个个都是(至少外表看来)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但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文人陋习,诸如恃才傲物,刚愎自用,门户之见甚深。在争论严肃的学术问题时,在痛心疾首哀叹自身及祖国命运时,往往又插科打诨,“荤话”“粗话”迭出,不拘小节,甚至做出“文人无行”之事,同女仆苟合,同女店主一夜风流等等。对于这一切,格拉斯用调侃、幽默的笔锋一一勾勒,读来令人捧腹。

宽容与狭隘

如上所述,达赫实际上代表着一种文人情怀,即希望消弭教派矛盾,四海之内皆兄弟。而他善待“粗人”格仁豪森则是这一情怀的集中体现。

格氏本是猎人,又干过一些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勾当,不久前才到军中任团部文书。就在聚会面临夭折的紧急关头,格氏为他们提供“桥旅店”作为诗人的聚会场地和居所,并以劫掠方式为聚会提供了一顿宴饮美食。当诗人得知美食来路不正,再联系到“粗人”曾参与过学术讨论并发誓日后要当诗人,这些在与会的诗人看来实在有辱斯文,于是怒不可遏,纷纷责怪达赫为何要让“粗人”在会上发言,并要求对他进行声讨和审判。

但达赫不为所动,容忍了“粗人”对其恶行做的类似于奉行犬儒主义的辩解,又说他的抢与骗同王公诸侯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反而责怪诗人为何如此迂腐。达赫更多考虑的是“粗人”意欲提高诗人地位的善意。

对于“桥旅店”女店主丽布什卡曾当过随军女贩和娼妓的这段堕落历史,达赫认为这是时代使然,是战争环境使人野蛮化了。

对人宽容,从更大范围看,各教派应相互尊重,各国应和平共处,否则仍然存在潜伏的战争危机。小说结尾处,诗人拟定并具名通过的呼吁和平书在无妄之灾里化为灰烬,这是否象征人们企盼和平的善良愿望落空?更令人深思的还有这一情节:一些农民并不希望实现和平,因为和平之后的赋税反比战时重。三百年前德国一片废墟,三百年后德国废墟一片,面对未来的历史发展,作者不由得生出一丝令人伤感的无奈和悲凉。德国,这个诗人和思想家的国度,其悲观主义思潮的历史积淀是何等深厚。

格拉斯的文风艰涩,用词冷僻,表述怪异,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饱尝“一名之立,十旬踌躇”的况味。不妥和谬误之处,尚希专家和读者指教。

黄明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