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走出摇篮
人类并非地球上的普遍原生物。我们只是一小群灵长类动物的后代,在东非大裂谷进化了数百万年。在大约10万年前,我们通过对技术的掌握,获得了在全球范围内扩张的能力。可以确定的是,早期的原始人类就有迁徙活动。在大约150万年前,直立人最早开始走出摇篮,实现了跨欧亚大陆的迁徙。我们的这群近亲是最早到达中东、中国以及东南亚,并且最早学会用火的人科动物。直立人也最先开始猎杀大型动物,制造出复杂的工具。他们甚至学会了制作木筏,穿越了大片水域。但他们走出摇篮之后,便再也没能回来。他们的故事并没有成为我们的故事。
大约在80万年前,一个被称作先驱人的群体走出非洲。这群流浪者可能不仅仅是我们的祖先,也是我们的另一个近亲尼安德特人的祖先(这方面还存在一些争论)。先驱人的长相已经和我们近似,但更为矮壮,头骨和大脑也比我们的略小。大脑体积小有不少好处:它消耗的能量远远少于我们丰富的灰质消耗的能量,而且它可以让人更早地发展和成熟。现代人类到12岁左右才能生育后代,而一个典型的先驱人到了八九岁就已经成年。
约60万年前,先驱人进化为海德堡人。海德堡人或许是第一个发展出复杂文化的人种,他们有完整的口头语言、埋葬死者的惯例(原始宗教?)以及洞穴艺术(我们发现了剩余的染料,但没有发现图画)。利用更为先进的技术(工具、火以及兽皮衣服),海德堡人的队伍到达了欧洲和西伯利亚的寒冷地带。当海德堡人在欧亚大陆扩张时,他们可能遇到过生活在那里的直立人及其后代。事实上,在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地球上存在着许多种人类,而我们现在这个只有一种人类的时代,实则是非常稀罕的。这种情况也就刚刚存在3万年,还占不到人类历史的1%。毫无疑问,过去的不同人种之间会有很多交流。这些交流都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同的人类物种之间既可能毫无交集,也可能存在合作和贸易。往极端一点说,他们甚至可能互相残杀。黑猩猩会袭击、杀戮甚至吃掉其他的灵长类动物,包括其他的同类黑猩猩,这一点可是出了名的。有一些证据显示,早期的人科动物之间存在人食人的情况(当然,一些现代人类也是如此)。不同的人类物种之间如何看待彼此?他们是把对方当成“人”还是某种“动物”?可能都不是。各种不同的动物经常会聚集在一个水塘边,相安无事。或许早期的人科动物也是如此,只不过会相互多出几分好奇心而已。
就在海德堡人和直立人在欧亚大陆邂逅之时,我们直系祖先的活动范围仍然仅仅囿于东非的一小块地方。下次要是有人问你从哪里来,你可以说,图尔卡纳湖附近。那时我们的人数不算多,差点儿没能存续下来。我们的总人口数时常会降到几千人。我们向外扩张的瓶颈之一可能是苏门答腊岛上的多巴超级火山。大约75000年前,火山喷发令大量灰烬进入大气,出现了一个长达6年的火山冬季。诸类瓶颈使得人类成为地球上基因多样性最低的生物之一。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群体开始四散,但我们从测量人类线粒体DNA(脱氧核糖核酸)差异的基因研究中得知,尽管世界各地的人类存在着各种浅层差异,但实际上极度近似。
现代人类到底是何时出现的,这一点并没有一个准确的界限。与现代人类几无区别的最古老的化石大约来自19.5万年前,是在1975年的肯尼亚发现的。但文化或许是一个更好的指标。南非的布隆伯斯洞穴可追溯到10万年前,是最早全面展示现代人类行为的遗址之一。来自那里的证据显示,当时就存在多样化资源的使用,多步骤和复合材料的工具制造,复杂的艺术、社会组织以及仪式行为。具体的遗迹发现包括贝类、鸟、乌龟、鸵鸟蛋、赭石染料、刻骨、精细的石器以及用于装饰的贝壳珠(洞穴居住者的“现代性”主要在于他们食用的各种动物以及他们的虚荣心)。
为了与之前的其他人科动物相区别,我们这一族中部分人自非洲向外的迁徙有时被称为“走出非洲Ⅱ”。但我们不要把迁徙想象成一种成群结队听从号令的行为,因为迁徙的时间是不固定的,迁徙人数非常少,而且迁徙范围非常广。有很多的证据还颇具争议。多数科学家认为实际上有两波智人出非洲潮。第一波大概出现在12万年前,但他们至多走到了中东附近。第二波更具决定性的迁徙出现在5万年后。在12万年前到7万年前之间,还有一些小规模的现代人类群体离开了非洲,并且再也没有回来。到了5万年前,一些探险者抵达了澳大利亚。他们兴许是通过低海平面时期的大陆桥到达了那里,也可能是从印度尼西亚乘船而至。大约4万年前,人类足迹已经深入欧洲和西伯利亚等地。这些人有的来自中东地区,有的则通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西班牙。大约1.4万年前,人类从西伯利亚进入阿拉斯加,第一次踏上了美洲大陆。
现代人类第一次到达澳大利亚和美洲,但在其他地方,他们都可能与此前迁徙过来的人类相遇。在欧洲和中东,我们的祖先和尼安德特人有着密切而持续的联系,后者已经在这些地方生活了几十万年。尼安德特人和我们的差别并不算大。他们更强壮,甚至可能更聪明。他们制造复杂的工具,而且可能有了自己的口头语言。他们建造简易的船只,捕杀猛犸象这样的大型动物。他们健壮敦实,胸围宽阔,满身力气,至少在这些层面上他们和我们旗鼓相当。尼安德特人与智人的亲密程度,可能不亚于两个不同的现代人部落。
最近的证据表明,在我们的祖先到达之前,尼安德特人就已经开始走向衰落。但在智人部落迁徙而至,侵入尼安德特人的领地之时,双方似乎也发生了一些流血冲突。有一种有意思的观点甚至认为,我们的祖先把某些疾病传染给了尼安德特人,仿佛是后来旧世界与美洲故事的预演。然而真实情况可能是,尼安德特人只是被淘汰了而已。或许是因为拥有了更好的技术,我们的祖先得以更加高效地捕猎和采集食物。这一说法似乎足以采信,毕竟尼安德特人的体格和脑容量更大,需要更多的营养来维持,因此也更容易被饿死。
无论原因为何,在大约4万到2.8万年前,尼安德特人从地球上消失了。当然他们并非完全灭绝,尼安德特基因组项目证实,尼安德特人DNA的主要部分仍存在于现代人类体内。尽管确切的数量因地区不同而有所差别(非洲人体内更少一些,那里的现代人类从未离开过),但很多人DNA的4%源于尼安德特人。这当然不足以证明现代人类和尼安德特人已经完全同化,但很明显,两者确实产生了不少融合。如果你的祖先来自非洲以外,你可能要抱怨你的尼安德特人遗传特质,正是后者给了你薄弱的膝盖以及难以坚持节食的秉性。当然,节食本身对你的用处也不大。
智人走出非洲之后,我们的物种便开始遍布除南极和一些偏远岛屿之外的世界每个角落。一路上,我们进一步掌握了如何用火,如何用兽皮遮蔽身体,以及如何用石头和骨头制造工具。我们驯化了狗,用其帮助我们狩猎、守卫家园。我们甚至还通过自我选择驯化了我们的火暴脾气。我们发明了雕刻、洞穴壁画以及墓葬品等文化要素。大约在2.5万年前,我们又发明了陶器、绳子、鱼叉、锯子、缝纫针、婴儿筐、篮子和渔网。也就是在这一时期,人类有了最早的长期定居点,例如捷克共和国多尔尼·维斯顿尼斯,那里就出土了一个用岩石及猛犸象骨骼建造的村庄遗址。
真正大规模改变人类生活方式的是农业。当中东、中国以及中美洲的狩猎及采集者开始长期定居于自然水草丰茂之处,农业便开始了,而这些野草正是小麦、大麦、燕麦、大米、玉米和其他谷物的祖先。将这些野生谷物优中选优,倾心培养,等待来年收获,这听上去非常合理。因此,在不经意之间,早期的人类就给我们设定了一条走向定居生活的道路。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从个人层面来说,狩猎及采集更有利于健康,可以让食物更加多样化,但前提是必须能够找到足够的食物,有充足的储备。但对于更多的人来说,谷物显然更具有持续性。今天,地球上人类消耗的热量有一大半来自三种草本植物——玉米、水稻和小麦。农业一直是文明的基础,养活了大量能够合力协作的人口。
人类在其97%的历史时空中,都是以游牧部落的形态存在于世的。这些部落通常不足百人,以大家族为主要组织结构。要想与陌生人同住,就需要发展权力结构,制定法律,以规制人类仍旧存在的暴力倾向。社群互动造就了专业化的生产、协作,以及思想的交流,从而加速了技术的创新。我们学会了大规模驯养动物,学会了锻造金属。我们在与邻居的财富、文化及军事争斗中发展出经济、宗教和军队。农业结束了我们的游牧生活,但也为大规模的技术扩张创造了条件,而得益于技术工具,人类开启了第二波向外部探索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