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女捕快2:春风得意马蹄疾](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222/46281222/b_46281222.jpg)
3
在规模宏大的北麓贡院建筑当中,有一座楼高高耸立,令过路人无不侧目,那便是明远楼。此楼高三层,底层四面墙上均开有圆拱门,楼上两层四面皆窗,登临四顾,整个贡院内的情形尽收眼底。考试期间,负责监考的执事官吏便在这里发号施令、指挥整个考场的事务。
田杰礼将众人引至明远楼后头的至公堂小院内,里头分列鉴临、提调、监试、考试四房,以及弥封、誊录、对读、供给四所。考试时,这四房四所均为发放、收录、登记考卷的场地。众人走入院中,见中央立着一块大理石刻湖光山色屏风,上头有名公题字,左边是“为国求贤”,右边为“明经取士”。
欣媚一眼便望见监试房里坐着两人,一老一少。那年长者兀自低头沉思,身影似曾相识。她轻轻走入,试探地唤道:“李叔?”
那人穿着一身土黄色的号军服,微微转过脸来,因屋外刺眼的日光而眯起眼睛,惊诧道:“欣媚小姐?是你吗?”
旁边那个乳臭未干的号军笑道:“哟,李叔,想不到你还有如此标致的小侄女呢。”
“是我!李叔,多年未见了。”欣媚不由得大喜,三两步迎上去,紧握住李二郎的双手,眼泪夺眶而出。
李二郎亦不免红了眼眶,声音哽咽道:“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木令兄若还在……唉,不该说这些。欣媚,你这些年可好?”
欣媚将父亲去世后自己入宫为婢的种种情由讲述一遍。听到她被封为“宫廷捕快”,奉命调查此次科场命案时,李二郎眼眸一亮,道:“女承父业,甚好甚好!不过,这起案子颇为蹊跷,可不能掉以轻心哪。”
这时,玄真和萧湛、穆宏也一道跟了进来,彼此见过礼,方知是田杰礼命看守“玄”字号筒的号军李二郎和张小宝候在此处接受问话。欣媚心下寻思,此番调查颇为顺遂,不仅发现了凶器的端倪,连目击证人都是父亲的旧友,破案自然不在话下。众人落座后,她便笑道:“李叔,案发时间是今日凌晨丑时至寅时,您可曾察觉任何异常情形?”
李二郎面容疲乏,躬身靠坐在红木方桌旁,缓声道:“说来惭愧,小老儿迄今已参加过五次省试的监考,自诩有些阅历,不曾想竟会在我的眼皮底下发生这等凶案。昨夜,我素知每场考试快结束时,伺机舞弊者众多,便特意叮嘱小宝,要严加看守,连眼皮都不敢多眨一下。饶是如此防范,还是让凶犯得了手。”
“李军士,若凶犯是‘玄’字号筒的考生,那么他必得从自己的号舍出来,再进入应子郊的号舍。你们可曾察觉这样可疑的考生?”萧湛目光犀利,眸底含着一抹意味深长之色。
李二郎摇了摇头,沉重地叹息道:“此事确乎怪异,小老儿亦一直思量。考生入号之后,除了如厕,一概不许离开号舍。昨夜子时过后,起身去茅厕的考生们确乎比之前要多些,然则……”
“茅厕?”萧湛挑眉道,“考生上茅厕难道没有规矩吗?”
“自然是有的。”李二郎恭谨道,“欲上茅厕的考生,需提前在号舍门口摇手示意,我便派小宝过去,跟着那名考生一直走至茅厕门口。待考生解手后,小宝还会跟着他返回自己的号舍。这中间并无可以进入他人号舍行凶的机会啊。”
“会不会有人返回时,张军士未加留意,使他进了另一人的号舍?”欣媚道。
张小宝顿时情急,面红耳赤道:“姑娘可休胡说。小的虽然年轻不省事,亦知科举大考事关重大,岂敢玩忽职守?每次考生如厕,小的都会记下他门前号牌,将他领回来时,亦会核对门前号牌,绝无差错。况且,那号舍狭小,若是进入他人号舍,里头必定有另一名考生在,怎么可能看错?”
“是哩。除了在栅栏外不错眼珠地监视,每隔半个时辰,小老儿还会走入巷子巡查。记得午夜过后,每间号舍的考生都睡得甚熟,并无异样哪。”
“那倒是奇了。在如此严密的监视下,凶犯要如何从一间号舍进入另一间号舍杀人呢?”玄真边说边拿眼觑欣媚。
欣媚装作未瞧见,问:“二位可曾记下何人上过茅厕?”
张小宝摇头道:“领路时记得,后来便也忘了。几乎人人都上过茅厕,考官大人并未吩咐俺们记下如厕者的名姓。”
萧湛听得颇为专注,接过话茬道:“要在号军监视下,从一间号舍出来,又进入另一间号舍,确非易事。莫非……某几间号舍之间有相通的暗门?”
“不,这些号舍本就是为防考生串通舞弊,才以砖墙互相隔绝的。”李二郎失笑道,“怎会留下暗门,彼此相通呢?”
玄真却不以为然道:“李军士,你既提到了串通舞弊,那便有可能了。若是有人买通了场内负责编排号舍的官吏,偷偷将两名考生安排在一起,又特地在两间号舍中间的砖墙上做了手脚……”
听到此处,欣媚不禁瞥了他一眼,心想几日未见,这七皇子在断案上倒颇有长进。玄真见她侧目,越发兴起,笑道:“况且,方才穆太医言,凶器乃一件长柄的利器。或许,凶手只需移除墙壁上的一两块砖,便能通过墙洞将一把长枪扎进应子郊的号舍内了。”
在场众人听得入神,玄真描绘的那般隔墙杀人的场景,着实令人不寒而栗。萧湛叫来一名衙役,道:“你们速去调查死者所在号舍的墙壁,看是否被人动过手脚。”顿了一顿,又道:“慢!‘玄’字号筒每间号舍的墙壁,都要检查一遍。”
那衙役领命去了。李二郎兀自沉思,喃喃道:“若真如这位大人所言,那么杀害应子郊的便应该是他左右两边号舍的考生之一了。”
“李叔可记得是何人?”
李二郎点点头,道:“这位应举人,小老儿对他印象颇深。那日刚入号时,其他考生都在调试号板,安放笔墨,唯独他突然走出号舍,探头探脑,被小老儿当即喝退。也是为了防范他行舞弊之举,小老儿特地查看了名册。‘玄’字号筒一共有六十七间号舍,应子郊所在的为第三十一号,其西侧三十号考生名叫唐申白,冀州人士;其东侧三十二号考生名叫苏雨栾,江南临安人士。”
“苏……”玄真刚欲说什么,却忙掩了口,眼眸中闪过一丝促狭。
欣媚斜睇他一眼,又问道:“李叔,这二人可曾做过任何可疑之事?”
李二郎抿着嘴,沉吟良久,道:“昨夜小老儿巡考时,此二人皆在舍内熟睡,未发现甚特别之事。”
“哈哈哈!”突然,门外传来一阵阔朗的笑声。田杰礼与大理寺卿丁耀祖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官员,一人穿着三品大员的靛蓝色缠枝花纹绣孔雀官服,另一人稍显年轻,穿着一身云青色锦缎绣鸂鶒官服。
玄真忙迎上去,施礼道:“四位大人,有礼了。”
“不敢不敢,真大人折煞我等了。”丁耀祖道,“考场内出现命案,下官惶惶不安哪。”
玄真道:“丁大人,您此番担任省试的知贡举,责任重大、事务繁忙。偏生科场又发生命案,大理寺亦要负责查案,真是两头难顾了。”
丁耀祖朗声笑道:“开科取士乃朝廷招贤纳士之法,本官必得全力以赴。查案的事情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尽可以交给萧湛了。”
萧湛在一旁忙躬身施礼道:“但凭丁大人差遣。”
欣媚茫然不知另外二人的身份,便与穆宏交头接耳。只听穆宏在她耳侧低低道:“那位穿蓝袍的是本次省试的主考官,礼部侍郎徐承赞大人。另一位年轻的是本次的副主考官,翰林院编修赵孟德大人。”
“编修是几品?”
“从七品。”
正说话间,三人已上前与欣媚和穆宏见礼。丁耀祖正色道:“诸位大人,首场考试已结束。方才,考场官吏与京兆府的衙役一道,对出场考生及官吏所携之物一一检视并登记造册,并未发现穆太医所讲的那种凶器。”
欣媚挑眉,道:“怎会?或许……凶手已经将凶器拆解。丁大人,不拘什么,但凡携带利器的考生,务必都阻拦下来。”
徐承赞忙摆手,笑道:“方姑娘莫急。这点我等自然晓得,已经缴获了十几把伞和一些银制筷子等可疑物品。”
那赵孟德亦接过话茬,道:“‘玄’字号筒的所有考生也全部扣押,正等着问话呢。”
萧湛大喜,撩袍上前一步,道:“有劳三位大人。考生们辛苦,明日夜里,第二场考试便要入场。若是今夜能问出个眉目,便再好不过了。”
坤宁宫正殿的偏厅里,两张黄花梨镂雕八仙桌拼在一起,桌上铺着玛瑙红如意暗纹织锦布,各色菜肴、饭点、汤羹满满铺陈了一桌。皇后庞艳刚用罢晚膳,以茶水漱了口,小宫女便端上来一盏玫瑰养生“三泡台”。
“翠娥呢?”皇后缓缓问道。自贴身大宫女芙蓉因谋害贵妃之罪被杖毙后,皇后便将从前服侍长公主的翠娥调来坤宁宫,做了掌事的大宫女。
“翠娥姑娘她……”小宫女结结巴巴,“已一日未见踪影。”
“懒怠的婢子!本宫是看在琼儿的分儿上,才抬举她。你们去告诉她,若不想在坤宁宫好好做,便滚回烧火房去。”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正说话间,宫女翠娥从殿外急匆匆地走进来。
“慌慌张张的作甚?”
翠娥身量芊芊,皮肤白皙,只是右侧脸颊长了一个大痦子,让人见之不喜。她下跪行了大礼,颤抖的声音有些哀戚:“启禀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的仇……可望报了!”
皇后听了,不由得坐直身子,喝道:“你这蹄子休胡言乱语!究竟怎的了?起来回话。”
翠娥答应着起身,忍不住抹了抹眼泪,道:“奴婢今日奉命去内侍监交代祭祀之事,无意间听见李公公与孟公公在小声议论,说是北麓贡院出了命案,皇上已下旨命大理寺和京兆府严查。”
“此事本宫早已耳闻。那不过是科考场内的事情,与咱们何干?”皇后面色越发不好。
“娘娘,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奴婢听那孟公公讲,此番春闱,明妃的亲弟弟亦参加了考试。”
“哦?苏明丽那贱人……”皇后一提起贵妃苏明丽,便怒不可遏,“本宫绝不会让她有一分得意!”
翠娥眨了眨眼,道:“是的。皇后娘娘,奴婢也是想着要查一查明妃胞弟的底细,便派了长公主殿下从前的眼线去打探。结果却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有话便讲,休要这等乔张做致!”
翠娥忙道:“那明妃的弟弟叫苏雨栾,是江南临安府的举人。听闻,此番发生命案的号舍……正在苏雨栾号舍的隔壁呢。”
皇后两眼一瞪,双眉陡然立起。“果有此事?”
“千真万确。据贡院内知情人讲,从被害者的死状看,这苏雨栾嫌疑颇大。目前,大理寺与京兆府正在联合调查,若是能发现两间号舍之间有做过手脚的墙砖,或许便可定下他的杀人之罪。”
“哈哈哈……琼儿,真的是你吗?”皇后起身来至窗前,望着格花六棱窗上鲜红的朱漆,眸光中淬满了狠毒之意,“本宫素闻,科场乃阴气极盛之地,冤魂屈鬼游荡者众。向来,开考前要请僧道在明远楼上设坛打醮三昼夜,并令号军们日夜摇旗呐喊:‘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此乃前朝旧例,盛行百年。翠娥,你不觉得,此番之事是琼儿亲自来报仇了?”
翠娥道:“是呢,奴婢亦这样想。科场闹鬼之事自古有之,听闻去岁临安府乡试,便有人突然抓起手边的文房四宝自残,还有人半夜鬼哭狼嚎连夜罢考而逃。此番苏雨栾之事,定是长公主殿下在天之灵为娘娘惩恶除奸。”
皇后鼻腔一酸,两颗泪珠直直地落了下来。“琼儿,有你相助,本宫定能为你报仇雪恨。苏明丽,即便扳不倒你,本宫也要让你尝尝失去至亲之痛!”
翠娥立时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对奴婢有知遇大恩,只要能为殿下报仇,奴婢万死不辞。但凭娘娘差遣!”
皇后面色一凛,正色道:“翠娥,速去将此消息告知太子,并传本宫口谕:顺水推舟,假手他人。”
“是。”翠娥重重磕了一个头,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