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司徒夜吩咐杨平护着尹秋水去了偏厅,随后命人取了一副全套金饰,价值远超海洋之心。
王旖君原有些等得不耐烦,一面猜测司徒夜与那遮面女子的关系,一面不时张望,终于瞥见司徒夜的影子,但见他一人前来,心中窃喜。
“殿下”王旖君款款施礼,司徒夜不过礼貌性的淡淡回应了一下,“大小姐今日前来,不知有何事?”
“家父知军中药材紧缺,想着法子搜罗了些,着我送来。”王旖君微红着脸答。
“王老爷真是费心了。”司徒夜仍旧语气淡淡。这类见风使舵的人他见多了,先前西戎军部四处征收药材,王廷笺作为东州最大的药材供应商丝毫没有任何行动,如今,眼见东州归复东义无望,万贯家财又不能全部带出东州,不如顺势而为,赶紧亲自挑选了几车顶级药材,又听传闻说西戎秦王没了王妃,王府还缺个正主儿,顺带打起联姻的心思,否则,又怎么让女儿亲赴王府送药。
西戎秦王的大名在攻取东州的那一日已在全城传开,王旖君自然知晓,机缘巧合随着父亲面见过几次司徒夜,一颗芳心早就蠢蠢欲动,如今与司徒夜独自相处,心已如小鹿乱撞,那晓得司徒夜的心思。司徒夜乃情场老手,对这些少女心事哪有不知晓的。只是他心中已装了尹秋水,加之军务缠身、事务繁忙,根本没有心情逢场作戏、打情骂俏,只想着赶紧将海洋之心弄到手,遂了尹秋水的心愿。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王旖君毕竟为闺中少女,平日里见的男人就少,何况如今面对的还是司徒夜这样出类拔萃的男子,只是将头低垂,不自觉地绞弄着手中的丝帕。司徒夜哪有这许多闲工夫与她磨叽,径直走到她跟前,手一抬,将王旖君带着的海洋之心放入手中,喃喃道:“宝石虽好,却与大小姐这身打扮不甚相配,本王命人取了一副纯金项饰,价值不菲,就此赠与大小姐”,说毕,伸手将海洋之心取下,不着痕迹放入自己怀中,又命侍卫将那套项饰送进厅中,亲自为王旖君带上。
王旖君从未与男子如此近距离接触,红晕已染上了脖颈,头垂得更低,完全不知所措。司徒夜轻而易举将海洋之心收入囊中,更不愿与之纠缠,淡淡道:“这金饰还望大小姐喜欢,回府后替本王向王老爷道谢。本王尚有要事在身,素不相送。”
尹秋水满心满眼盼着司徒夜早早来偏厅,将那颗海洋之心带来,不一会儿,司徒夜还真的来了,只不过……
尹秋水那期盼渴望的眼神即使隔着面具也遮挡不住,既然不能言语,索性采取更为直接的方式,一只手扯住司徒夜,一只手伸到他眼前。
司徒夜忍住笑,轻轻摇了摇头,瞧见爱妻失望的眼神,听见那失落的心声:“王家大小姐一定不肯了,那么美的宝石,唉呀,可惜了可惜了,早知如此我便厚着脸皮呆在厅里多瞧上几眼。”
不忍再逗她,司徒夜解释:“海洋之心到手了,只不过原先那根金链过于俗气,我选了根银链,命人镶嵌好再送来。”黄金虽贵重,但他知她更偏爱素雅清淡的银链。
他听到她在心中赞叹:“啊!司徒最好了!”
下午需重新安排东州布防,司徒夜原本想推迟在明日,但尹秋水不赞成,“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这样我更安心。”
此类军事商议,大抵需花费半日时光,司徒夜想了想,道:“你陪我一起。”
尹秋水摇头,军机大事,她不便聆听,何况,“对司徒的声誉不好”她想。
司徒夜拉起她手:“无妨,坊间传闻秦王中毒伤身,我如今身子虚弱,薛之时又陪着言儿,身边带着圣医实属正常。”
尹秋水不再坚持,“过了今日,便为永决,能多瞧瞧他,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在进去之前,她向杨平要了几小团棉花,进议事厅的时候,特意当着众人的面用棉花将耳朵塞住,对司徒夜比划道:“我坐那儿就好。”纤纤玉指指了指他身侧的角落,那儿摆放着一张几案,几案上堆放着一些零零碎碎的军用沙盘小配件。
厅内的人,均为此次征伐东义随行司徒夜的高级将领,皆因服用了圣医女们配制的药得以解除毒性,亦知秦王昨晚毒性发作幸得圣医女救治之事,瞧尹秋水一身装束与上午所见圣医女别无两样,心怀感激,皆不复多问。
司徒夜有尹秋水相伴在侧,心中大定,兀自安心与众将立于沙盘前讨论军情。不多时,听得尹秋水心道:“司徒左侧那位将军似乎脸色不好,眼圈发黑,估摸着有失眠之症;边儿上那位将军大约与司徒一样,脾胃虚弱,理应调养;至于那位又矮又胖的,不时咳嗽,多半感染风寒……倘若有笔墨就好了,正好可以给他们开些方子,免得今后阵前杀敌时拖我家司徒的后腿。”
不一会儿,真有侍卫送来笔墨。
又过一阵,司徒夜听见爱妻心中嘀咕:“啊!如果此刻能有杯茉莉香茶,再配上玫瑰糕,多惬意啊!”
不一会儿,侍卫进来斟茶送水,还真给尹秋水送来茉莉香茶与玫瑰糕。
然后,司徒夜听见爱妻一面开心地嚼着糕点饮着茶,一面惊呼赞叹:“嗯嗯,好吃好吃。司徒难道会读心书么?我想要什么他都知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这么神奇?要么我再试试。我还要两块绿豆糕,三块杏花糕,再来两颗小青团。”
司徒夜唯恐自己能听见她心声的事被尹秋水发现,只好忍着装不知道。尹秋水左等右等不见心中点的糕点送来,转而喃喃道:“并没什么读心术,也没有什么心有灵犀,不过是赶巧罢了。”
司徒夜自己也觉不可思议,为何能听到尹秋水的心声?但公事缠身,容不得他多想,随即全身心投入到与诸将商议军事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尹秋水雀跃的欢呼,“成了,画得好极了,简直惟妙惟肖,颇具神韵,司徒一定喜欢,就当是临别时的礼物好了。”司徒夜不由得心中一酸,情不自禁望向角落里安静端坐着的她,一身宽大素袍的她,不带一丝人间烟火,仿佛与这个战乱初定的时空格格不入。
下午时光已过大半,忽有侍卫来报说司月求见。司徒夜剑眉轻蹙,想到司月原本护着安然一行,如今匆匆而回急着见自己,莫非圣医女那边出了什么事故?赶紧传了司月进来。
司月神色严峻,进来后施礼一毕,复向司徒夜密语几句,尹秋水瞧见司徒夜面色微变,附耳低声嘱咐了司月几句,司月便匆匆离去。心道:“莫非安长老一行遇到了什么事?”可眼下这情形,又不好当面询问,心下暗自着急。
待司月出去,司徒夜敛神聚气,对诸将道:“今日就商议到此,余下的,明日再议。”众人依言散去。
尹秋水这才起身拉住司徒夜,急急询问发生了何事?
司徒夜眼神复杂,沉默了一小会儿,缓缓道:“安长老她们已平安回来,你不用担心。”
尹秋水方自松了一口气,司徒夜却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声音低沉而痛苦:“小七,东州所有的饮水点都已撒好解药,安长老已通知司月,圣医们即刻启程返岛。”
他听见尹秋水的心跳,听见她在心里呢喃:“怎么这样突然,不是说好了明日吗?好突然,好舍不得,可是……我必须离开,再这么拖拖拉拉下去,只会害了司徒,还会连累安长老。尹秋水,这一别,和司徒便是永诀。既如此,不如让司徒断了念想、心如死灰,日子久了,自会遇到情投意合的女子,不会就此孤独一生。星悠的事断不可告诉他,倘若他知道还有个女儿,生了牵挂之心怎么办?不如告诉他,我体虚阴寒不能生养之事,毕竟哪个男人能接受妻子不能生育,更何况在皇室。”
司徒夜将尹秋水拥得更紧了些,心道:“原来小七真的为我生了女儿,还取了这么好听的名字。小七体虚阴寒,今后得多加怜惜才是,只是,我还不能告诉她登岛之事,她若知道了,必然不会同意。此事只能秘密进行。”
尹秋水即下定决心,便从司徒夜怀中挣脱出来,比划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既然缘分已尽,就此别过。司徒,你一定要好好的,要爱惜自己,再别想我念我了,我因那日落水后体虚阴寒,再不能生育啦!将来,你一定会遇见很好的女孩子,过上幸福安宁的日子。”
司徒夜心道:“我这一辈子,此生挚爱不过唯你一人,只是,这些话现在不便说与你听罢了。”一念至此,眼圈已红了大半,拼命忍住哽咽,试图将声音放得平缓:“小七,你不会忘记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对不对?我也是。”
尹秋水心中酸涩,“我自是永远忘不了你”,却竭力扯出最甜的笑,纤纤玉指在司徒夜面前画了一个大大的“心”,“司徒夜,你要开开心心的好好活下去。”
相聚匆匆,离别亦匆匆,杨平已将重新镶嵌好的海洋之心送来,司徒夜取出,亲手为尹秋水带上,银链式样简单,“我知你不喜浮夸、繁杂之物,所以挑了这链子。”语音方毕,司月又带了安然的话来:“殿下,安长老说,若……若柒月夫人再不出去,她便进来要人。”
尹秋水连忙撒开司徒夜的手,比划道:“我走了,桌上的画,还有这药方是给你的。”她从怀中掏出药方递到他掌心,“司徒,珍重!”旋即转身,如轻烟般掠了出去。
司徒夜并未跟出,只淡淡吩咐司月,“送小七一行平安出海。”
偌大的议事厅只剩下他一人,司徒夜缓缓走到几案前,缓缓坐下,那是刚才尹秋水坐过的椅子,现在,他坐在那里,打开那幅画——《秦王议事图》,画中所有的人都小小的,连他那雕刻般的脸颊也被画成了小小的馒头脸,小胳膊小腿居然透着几分可爱,图中有方几案,几案边画着一个带面具的女娃,一手执笔一手拿着点心往嘴里塞……几案上还摆放着几张折好的药方,司徒夜一一打开,上面分别写着:黑眼圈将军药方、脾虚将军药方、风寒将军药方,明明看着能令人发笑,司徒夜看着看着,眼泪悄无声息地留下来……
司月送完圣医女一行至海边,返回时,司徒夜仍在议事厅的几案前坐着,司月原本想进去,却被杨平悄悄拦住,“殿下正伤心着,迟些再进去。”
司月道:“我这不是正准备向殿下回复王妃的事么。”
杨平道:“殿下正为王妃伤心着,你还提王妃干什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却听司徒夜朗声道:“你俩都进来。”
杨平和司月赶紧进厅,一抬眼,便瞧见自家主子那双哭红的眼,杨平想起当年若非秦王顾惜众兄弟生命安危未将王妃从东义带走,又何至于今日夫妻分离,心自万般难受,忍不住脱口而出:“殿下放心,兄弟们此番必定追随殿下将王妃平安从圣医岛带回。”
司月接口道:“殿下,王妃一行的船已出发,属下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圣医女的行船已撒了追踪粉,派出去的兄弟都小心谨慎地跟着,必定能找到去圣医岛的线路图。”
司徒夜神色黯然地点头:“行事务必小心,千万别跟丢了。”
夜幕下,船在海上平稳地航行,尹秋水立在甲板上透气,海风潮湿,她的心也也如同这海风般潮湿,说不出的惆怅,“十五岁前,我从未知离别是何滋味,十五岁后,远离父母兄妹,如今,又和司徒天各一方,尝尽离别之苦,富贵荣华花好月圆转瞬即逝,方知人生无常。也不知往后的岁月里,司徒是否会偶尔想起我,阿爹阿娘和彻儿是否会挂记我?”
她看了看寂静的海面,周遭不过有几只渔船仍在航行,却更显这天与海的寂寥,“我原以为是父母心头肉,谁知却做了和亲的公主自此远离故土,阿爹阿娘纵然爱我却仍不得不为了南苑将我远嫁;我与司徒,不过寥寥几年夫妻情缘,天下好女子多得是,将来他有了情投意合之人必会将我淡忘。可我……可我……我永远都会惦记着他们……倘若我真失忆了,未尝不是件好事。”想着想着,不禁潸然泪下。
甲板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尹秋水懒得回头,只抬手悄悄将眼泪抹去。来的是安然,“在想他?”她问。
尹秋水默然无语。
安然在她身旁立定,“柒月,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过往,既然已成为圣医女,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别忘了,小星悠还在等你。”
尹秋水头微侧,瞧着安然的侧颜,安然算不得美人,长相清淡却颇为耐看,眼角处已有了浅浅的鱼尾纹,“若非安长老,恐怕我与司徒连一日相聚都不可得。”心下满是感激,又暗忖:“不知安长老自己,又曾有怎样的经历与过往。”她只知安然是孤儿,与自己一样,由圣女带回,并非土生土长的圣医岛族人。
“想想看,能成为圣医女,也是一份幸运。柒月,好好珍惜。”安然道,她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尹秋水扬起嘴角笑了笑,能遇见圣女,能逃离贺兰傲的魔爪,的确幸运。
舱内传来婴孩的哭声,是阿芳的哭声,尹秋水比划着:“我去看看”。一众圣医女中,唯有尹秋水是真正的母亲,因而比其他人更懂得照顾婴孩,阿芳在别的圣医女怀中得哭上好一阵子,在尹秋水怀里只一小会儿便停住了哭泣。
夜深人静,司徒夜从侄儿房内出来,仰望天边新月,新月如钩,勾起离人愁。
适才小言问自己:“皇叔为何不将小魔女留下,圣医女一行,不过寥寥数人,还能抢得过咱们?”
已十三岁的少年,身高已接近司徒夜的肩膀,眉眼轮廓和逝去的大哥有好几分相似,因为中毒,已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还没和尹秋水打上照面,今日好了些,司徒夜原本打算晚上一家人聚在一处用晚膳,如今这希望也落了空。
司徒夜道:“东州三地情势稍缓,局势尚未完全稳定,皇叔担心小七留在此处会徒添危险,回圣医岛反而安全。此外,小七当年为圣女所救,此恩尚未报答,又怎能与圣医女为难呢?”
司徒言问:“皇叔这番心思,小魔女可知道?”
司徒夜摇摇头:“皇叔不能让小七为难。”
司徒言:“但……小魔女一定很伤心。”
司徒夜:“过些日子,皇叔会亲自去圣医岛,带回小七。”语声微顿,复又补充道,“有时,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司徒言:“言儿陪皇叔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