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流言蜚语奈我何(下)
秦王妃是好当的么?不好当。
秦王妃是好惹的么?不好惹。
对付坏人当然要睚眦必报才行,否则就是纵恶,难不成养着他们看他们欺辱良善不成!
——这是秦王妃尹秋水的人生信条之一。
萧家父女太低估了尹秋水的实力和魄力,以及秦王妃在秦王和整个西戎王室中的地位。他们跟大部分不明就里的人一样,以为秦王不过是在征伐东义时碰巧顺带寻着了尹秋水,殊不知当初秦王司徒夜为着寻回爱妻才答应大单于司徒烈亲征东义。
是以,“远嫁的媳妇受气包”这话搁尹秋水身上非常的不合时宜。
几案上,堆放着一本深蓝色封面的小册子,“头儿,这是王妃的‘作战计划’,属下好不容易才弄到,您得翻快点儿,属下还得想法子于悄无声息间原物返还呢!”
司徒夜点点头,笑道:“好不容易?杨平,看来你的身法得时常练习才行啊!”
杨平:“头儿,现在当差不容易啊!您又不是不知道,自咱在东义寻着王妃后,南苑帝后暗自遣了上官世家一队精悍人士护着王妃,咱能将这手册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出来,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去,很不容易的。”杨平跟着司徒夜出生入死多年,感情颇为深厚,有时也会随意开开玩笑。
司徒夜抬眉一笑,“行了,本王快速浏览,绝不误了杨队的大事儿。”
“作战计划”是由上官世家的跟护团提出,旁边那淡雅清秀的批注才是他家娘子的笔墨。整个计划跟司徒夜预测的差不多,只在细节上有所不同,比如,跟护团原本增加了萧晴与北野熏婚前不轨的内容,却被尹秋水大笔一挥给“杠掉”,旁边批语为:“情节低俗,毫无新意”;又比如“北野熏递状纸与王都府衙”一环,尹秋水写道:“北野熏所述之事需查证清楚,若为诬告则弃之,不可采纳,”旁边注着“若为诬告,取消此环节至少得再提两个法子应对”之语。心思细腻、严谨,可见一斑。末了,在整个计划之后洋洋洒洒写下八个字:“不得干政,违者诛之!”
司徒夜不由感叹,尹秋水毕竟为贺兰宸的徒弟,若论心智悟性恐怕与自己不分仲伯,相形之下,西苑那帮一心作妖的女人真的是愚不可及!
阅毕,将册子递给杨平,“小七那边的行动咱们配合便是,顺便查查萧逸山,这人面上一派忠君爱国、谦谦君子做派,内里却暗藏奸险,断不是什么好货!”
“小七”司徒夜眯了眯眼,想起那双弯弯的月牙眼。自她和自己在一起后,日子似乎总是波澜起伏,可是她从未抱怨过、放弃过。原本,她可以选择留在圣医族,但她最终选择了他,明知未来必是风雨兼程,她也不曾退怯。
司徒夜永远也忘不了多年前,他看见一袭红衣的尹秋水踏上迎亲马车后滴下的眼泪,自此,他喜欢看她笑,舍不得让她哭,弯弯的月牙眼盛着一泓秋水,他好心疼!所以,那些肆意诋毁小七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毁掉小七,就是在毁掉他司徒夜的幸福!
北野熏的诉状顺利递到王都府衙,府尹东方宏业一瞧这诉状,吓出一身冷汗,一是告萧晴为攀附权贵悔婚;二是告萧逸山背信弃义侵吞北野家产。一个是秦王侧妃,当朝右相之嫡女;一个是当朝右相,秦王的“准岳父”。东方宏业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这萧家也不知触了啥“霉头”,引来这端“祸事”。也不知秦王作何想法,还是先探听妥当为妙。
哪知一连三日,他连秦王的边儿都没挨上,这一头,北野熏状告萧家之事却已在王都百姓中传得沸沸扬扬。东方宏业原本想把这案子拖着……拖着……拖着……也曾想将案子推到刑案司,但北野熏这案子乃典型的民事案件,他就算“飞象过河”也“飞”不过去。如今拖也拖不住,推也推不掉,倘若再不受理,自己反倒得了个“推诿敷衍塞责”的名,于仕途不利。实乃头痛之极。倒是夫人瞧出相公的尴尬,不疾不徐道:“这有何难!秉公处理就是!”
东方宏业揉了揉额:“夫人说得轻巧,如何秉公处理?萧晴乃秦王侧妃,萧逸山乃国之右相,倘若伤及筋脉,日后难免遭打击报复。官场上的水,深哪!”
夫人抿嘴轻笑:“右相不也有左相压着。萧侧妃若真获秦王宠爱,秦王怎会不闻不问?况且,这萧侧妃的事儿一出,前些日子关于秦王妃的流言蜚语倒是没了。”
夫人这话,东方宏业犹如醍醐灌顶,低眉沉思了一阵,忽而笑道:“悟了悟了,多谢夫人提点。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夫复何求啊!”
夫人敛眉,唇角微扬,“秦王乃当世枭雄,左相沉稳睿智,何况此二人皆对结发之妻情深义重,人品可信,自是可为之效力之人。夫君乃聪慧之人,自当有所决断。至于右相,若北野熏状诉为实,那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而已,远离自然是好的,咱们也不稀罕那一时的荣华富贵,平平安安,能为百姓们做些实事是极好的。”
秦王牧场,蒙旭指着不远处的大树,好奇地问:“老大,是我瞧错了么?为何我觉着这牧场内的鸟窝越筑越高了些?”
司徒夜漫不经心望了两眼:“没瞧错。”
“有些看起来是人工所筑,莫非又是嫂子的杰作。”闫焰非常有经验地推断。
“有眼光。”司徒夜点头认同。
“难不成大嫂最近在府里憋太久了,闷得发慌?”蒙旭道。
“不完全,主要还是为了防星悠。”司徒夜微笑着解释。
“防小郡主?”闫焰与蒙旭眼前不约而同浮现出司徒星悠“飞扬跋扈”的模样。
“不错!星悠最近迷上了玩弹弓,而且还瞄得挺准,”司徒夜颇有些得意,“不过,小七瞧不得鸟儿受罪,就把那些低矮的鸟窝往上挪了挪。结果……你们猜真么着?”司徒夜发问。
“怎么着?小郡主‘炸毛’啦?”蒙旭道。
“那倒没有,不过是牧场里的兔子遭殃,正啃着胡萝卜冷不丁屁股挨一粒弹丸。”司徒夜终于没忍住笑出声。
“小郡主似乎很喜欢骑射之术。”闫焰道。
“可不是。如今还小,骑不得马,便拿小德当坐骑,横冲直撞的。”司徒夜大笑,“小七一让她学天文地理、宫规礼仪什么的,就想趴在桌上赖着打瞌睡。”
“老大,北野熏状告萧家的事儿,您真打算什么都不管?”闫焰问。
“不管,那是府尹的差事。”司徒夜拉满弓,瞅准天上的一只大雁,“嗖”的一声,箭离弦,空中传来一声哀鸣,箭已穿胸,大雁应声而落……
秦王侧妃萧晴这几日常往琉璃宫跑,说到动情处,忍不住滴下泪来,大阏氏苏绾青好言劝慰,说这些流言蜚语的别往心上去,有如风过,传一阵也就过了。萧晴戚戚哀哀道:“臣妾自是清者自清,只怕坊间传闻入了秦王殿下耳中,殿下与臣妾生了嫌隙。”
苏绾青笑道:“这倒不至于,夜这孩子心里有谱,不过是些流言蜚语岂会当真。”
萧晴见大阏氏苏绾青对自己态度一如往昔,并无甚变化,心中稍定,盘算着回去与父亲商议,想法子将北野熏除去,永绝后患。至于对付尹秋水,先等自己将眼下的难关度过再说,毕竟,来日方长的事儿,不急于一时。况且那位秦王妃,不过是个外来的主儿,在西戎无依无靠,还是个哑巴,自与贺兰傲的流言蜚语一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秦王这些日子总往西苑跑,显见已失了宠爱。
苏绾青待萧晴离开,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也是个不安分的,到头来,不过是作茧自缚罢了。”
木槿笑道:“大阏氏可是想念秦王妃与小郡主了?”
苏绾青展眉一笑,“有些天不见了,自然想得很。有她娘俩在身边,本宫总觉着开心。也不知她们如今可还好?这娘儿俩,性子活泼,整日被关在府里,可不要被憋坏了。”
木槿替主子斟好茶,顺眉低笑:“王妃好福气,得大阏氏喜爱。秦王殿下自然会护好王妃与小郡主的。”
秦王府,被大阏氏苏绾青关心挂怀的秦王妃与小郡主此刻正在——
“娘亲,小心哟还想吃江湖烧烤串儿。”小团子嘀嗒着晶莹的口水。
“不行,不行,烤串吃多了上火,冒痘痘。”尹秋水摆手不肯。
“娘亲兑菊花水给我喝,不长痘痘。”司徒星悠继续争取。
“不要,因为娘亲做烤串儿会很辛苦,还烟熏火燎的,一股子烟味儿。”尹秋水摆手。
“娘亲香香,娘亲最好了,娘亲爱小心哟,小心哟想要吃江湖烤串儿。”司徒星悠继续撒娇。
“可是,娘亲这么辛苦,有什么回报呢?”尹秋水笑着比划。
“嗯嗯,小心哟乖乖,按摩、踩背,好娘亲。”司徒星悠小腿一蹬,小胳膊一伸,跑到自个儿娘亲跟前,“小心哟为娘亲捶肩,捏肩好不好?”
尹秋水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再踩个背吧。”
这边,萧晴约了父亲萧逸山密谈,右相不赞同女儿的做法,“晴儿,北野熏之事万万不可轻举妄动,静观其变为好。”
“王都府尹那里,父亲可需去探探口风?”萧晴问。
右相摇了摇头,“小人以利可诱之,东方宏业不是这样的人。不过,为父乃当朝右相,你乃秦王侧妃,他为官多年,心中必定有谱。咱们若开了口,反而坐实了北野熏之言,不妥。”
如萧逸山所言,东方宏业的确“相当有谱”。东方宏业上奏朝廷,提出对此案进行公开审理,奏折递得无比顺畅,很快得了司徒烈大单于御笔亲批“准奏”二字。消息传到萧逸山处时,第二日便是“公审”之日。萧逸山在心中将东方宏业祖上十八代都咒骂了一遍,到底无法改变第二日与北野熏对簿公堂的事实,偏巧秦王前两日已出发代大单于巡视边防,想要求助亦是无门。好在当年侵吞北野家产一事已无认证,至于退婚及将北野熏驱逐出府之事倒无足轻重,顶多损伤点儿声誉而已。
第二日,大雪纷纷,王都府衙内已围满听审的百姓,右相萧逸山未曾料想,这一次公审将彻底改变他的命运。“欠人的,总要归还”,“做下的恶,总有一天会有报应”,数年后,白发苍苍衣衫褴褛的萧逸山感叹。
司徒夜阅完公审的情报,替尹秋水斟上一杯茶,悠悠道:“没想到右相满口仁义道德,当年竟想方设法图谋北野家的财产,并且还杀人灭口。如今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不过咎由自取而已。”
尹秋水默默点头,暗道:“和亲前,娘亲曾告诫朝堂之事变化莫测万万不可插手,否则引火烧身,如我这般远嫁之人,明哲保身最为重要。研究研究医术,陶冶陶冶情操自然是极好的。至于政事嘛,不沾因果、不沾因果。”旋即起身,比划道:“我答应陪星悠滑雪的,我去了。”
司徒夜笑笑,“一起去。”
尹秋水:“公事忙完啦?”
司徒夜:“公事虽忙不完,不过,既然出来了,也得放松放松,陪陪老婆,当个好老公。”牵起尹秋水的手,吻了一下。司徒星悠恰好跑进来,瞧见父亲亲吻母亲的手,嘻嘻一笑,将自己肉乎乎的小胖手递过去:“爹爹亲亲,小心哟香香宝宝。”司徒夜弯下腰将女儿抱起,亲了一下女儿粉嫩的脸颊:“果然是个香宝宝。”
司徒星悠搂住父亲脖颈,“爹爹爱小心哟多些还是爱娘亲多些?”
司徒夜毫不犹豫地答:“自然爱你娘亲多一些。”
司徒星悠小嘴一撇:“阿爹偏心。”
司徒夜亲了一下尹秋水的脸颊,“自然是偏心的,没有你娘亲哪来你呀!小团子,是不是?”
司徒夜巡视边防大约一月有余,这期间,司徒星悠小胖友除了吃喝玩乐外,还幸运地见到了自己的外婆和舅舅——南苑皇后及太子。那日天晴,司徒夜已带着闫焰和蒙旭外出巡防。过了没多久,司徒言跑来,少年眼中闪烁着晶亮的光芒:“皇婶儿,小妹,皇叔让我陪着你们去一处好地方。”
“去哪里?”尹秋水好奇。
“有松鼠和羊咩咩吗?”司徒星悠嘴角尚粘着一粒米饭。
司徒言伸臂抱起小妹,顺手将小团子嘴角饭粒抹去:“去了就知道,皇叔说了,保管让皇婶儿高兴。”
小团子撇嘴:“阿爹心里娘亲总排第一,小心哟第二,委屈。”
尹秋水心中却一阵激动,莫非小言是带她们去见……她有些不敢往下想,怕自己所料不准,换来失望。
南苑与西戎交界处,很多年前,她曾来过。跨过界碑,便是西戎,当初那凄凉的心境,只以为此生不会再见。如今,跨过界碑,便是南苑。只不过,与那年不同,界碑不远处的树林,如今多了一方小小的四合院,庭院朴素,唯有几间青灰色的琉璃瓦房。
院门微毕,尹秋水双手推开院门,只见院中站立着两人,对自己颔首微笑,左边的中年妇人鬓发如云,气质说不出的娴雅高贵,唇角却带着慈祥的笑意。中年妇人身旁的少年与司徒言身量相当,文秀清隽,眉宇间却潜藏着一股威肃之气。两人服饰简单华贵,正是当今南苑皇后上官流苏与太子尹彻。
泪水已模糊双眼,倒是身旁的司徒言对小妹道:“星悠,那是你外婆和舅舅。”
小胖友不明就里,眨着大眼睛问:“袜婆(外婆)?九九(舅舅)?是什么?”
司徒言道:“就是你娘亲的娘亲,还有你娘亲的弟弟。”
尹秋水使劲点头,从司徒言怀中薅过女儿,疾步走到母亲与弟弟面前,小团子小粉藕臂一伸:“袜婆(外婆),抱抱,贴贴,亲亲。”终究是血浓于水,小家伙毫不认生。尹秋水做梦都没想到,她和家人还有再相聚团圆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