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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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苏青(1914—1982),原名冯和仪,字允庄,生于浙江宁波。1933年在国立中央大学外语系学习一年。1935年开始文学创作。第一篇作品即为散文《生儿与育女》。20世纪30年代,在上海她是与张爱玲齐名的女作家,并称“苏张”。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在上海加入妇女团体“妇女生产促进会”,后到芳华越剧团工作,改编郭沫若剧作《屈原》为越剧,获华东演出一等奖,创作的《宝玉与黛玉》,演出三百多场。曾因“胡风事件”被捕,后来释放得到平反。经历“文化大革命”后,在1982年去世。晚年写信给友人说:“寂寞惯了,心境很舒服。”

苏青出版的散文集有《浣锦集》《涛》《饮食男女》《逝水集》。

阅读苏青散文,首先要认识苏青散文创作的时代特点。苏青和张爱玲一样,她们写作与成名都是在一个特殊时期。这一点柯灵先生在《遥寄张爱玲》的名文里作过分析。也即是说处于“孤岛”时期的上海,控制在日本人和汪伪政权手里,高张民族意识的新文学受到压制,过去的鸳鸯蝴蝶派也难得死灰复燃,在这样的背景下,表现女性情爱与生活细节的作品,得以有开拓的自由。从更深层的动因看,这一时期,对“个人生活”和个体生命存在的特殊关怀,固然有因政治不自由,写“自己生活中的琐事”用不着担心意外麻烦的原因,但更根本的,却是战争毁坏了一切,这种“惘惘的威胁”,不仅危及国家、民族的生存,而且压迫到每一个个体生命。因此,在20世纪40年代,从文学整体看,不仅有民族意识的觉醒,也有对个体生命存在的关注与思考。在上海“孤岛”上,个体生命意识同样被推于文学图景的前沿,得到一次历史性的凸现,这赋予张爱玲和苏青以很好的机遇,使得她们的文字有一种特殊的价值。了解了这种时代背景,才可使我们明白,何以张爱玲的小说《金锁记》《倾城之恋》,苏青的小说《结婚十年》《续结婚十年》,那样倾动一时;张爱玲的散文集《张看》和苏青多部散文集也一版再版,畅销不衰。

苏青有一本散文集名字就叫《饮食男女》,这一书名很能概括她散文创作的全部内容,也显示了人的“最基本的功能”和“日常生活”这一最稳定的、更持久的基础,确实是她在战乱中的独特的生命体验。若追溯到过去“五四”新文学所提倡的“个体意识的觉醒”,以及今天讨论的“存在主义”的现代性,不难看出苏青散文有着常青的生命价值。她的全部文章,都是从女性的视角来谈恋爱、婚姻、家庭、丈夫、儿女以及社会直接性的诸种问题,过去启发了无数的读者,今天将她的思想汇入女性主义文学中,更可看出苏青散文的经典意义。

苏青散文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她的文章总是饱和着生活的血肉,有着社会的坚实质地。每篇文章虽从自身说起,却能烘托出巨大的时代背景,见出世情、世相、人物活动和风俗习惯等等。例如《上海事件纪念》一文,写日本侵略军占领上海实行戒严宵禁时普通百姓的惊慌失措、流离家园的种种不安和痛苦。发出:“在这个环境中,我们简直保不住自己的生命。今天逃进苏州河,明天逃进扬子江,逃到河南,逃到四川,逃到帕米尔高原,也逃不过帝国主义的侵略!帝国主义的野心是永无自己抑制、自己止住的日子的,除非你不许他发展。我相信总有一天,这些蓝布包袱,朱红皮箱都保不住了,老母稚子也无法保护,然后赤了身子,饿着肚子,满怀着愤怒,向吃人的帝国主义拼命。”再如《拣奶妈》一文,写去乡下雇奶妈,乡村一片萧索荒凉景象,及至乡下妇女宁可丢下喂奶的自己的孩子,相互竞争打斗,争着去城里当奶妈,为着得到几元钱,养家糊口。作者只好感叹:“在樟村,我对伟大的母爱深深地感到怀疑,原来所谓‘昊天罔极’之德,在经济发生问题时便大打折扣,以后我永不读蓼莪之诗。”再如《外婆的旱烟管》,写在古旧的乡村里,老人一天也离不开旱烟管,这寄托和传达老人对停滞的旧生活习惯的牢结和眷恋,文章写得情真而怅惘。

散文通常以叙事抒情和议论为二大类。苏青两者兼长。近于叙事抒情的散文,譬如《豆酥糖》一篇,对儿时生活的热烈回忆,对老人的深情眷念,写来娓娓动人。最后一句“我的好祖母呀!”尤为神来之笔,有呼之欲出之妙。再譬如《涛》一文,主要写女子师范学校的学生生活和民国肇立时老师新旧思想的交锋,以及“我”的个人遭际和感受。开头:“生命像海,平静的时候一片茫茫,没有目的也无所适从,但忽然间波涛汹涌起来了,澎湃怒号,不可遏止,后面的推着前面的,前面的推着更前面的,大势所趋,不由得你不随波逐流地翻滚过去。一会儿,风停了,浪平了,剩留下来的仍是一片茫茫,疲乏地,懒散地,带着个波涛的回忆。”结尾与前面呼应:“我想:波涛汹涌起来了,人是没法使它平静下来的;水像死样不动的时候,人要掀起浪来也难。且让一切都听诸自然吧,暴风雨快来了,我兴奋着;它过去了,我仍旧茫然剩留在寂寞大地上。”

苏青许多散文描写人物,揭露世相,都栩栩如生,入木三分。见出作者感性生活的丰富和女性特有的细致处理细节的才能,发出“通常的人生的回声”和“细密真切的生活质地”(张爱玲语)。虽然她感到生活经验不丰富,但她自以为:“我常想这类男男女女的事情,因为我熟悉的也只有这一部分。”像苏青那样兴致盎然地不断咀嚼日常生活的滋味,从她笔下所传达的那份琐碎平常的诗意,反而会使信念惶惑和生活紊乱的读者获得心安和坚实的感觉。

苏青写了大量的议论性散文,这成为她的散文主体。如《生男与育女》《现代母性》《论女子交友》《道德论》《牺牲论》《论离婚》《论红颜薄命》《谈做官》《好色与吃醋》《谈女人》《牌桌旁的感想》《救救孩子》《谈婚姻及其他》《教子》等等。她的文笔是老到的,议论是平实的,不回避任何问题,又能辩证地融会贯通。譬如在《谈性》这篇文章里,她把作为生活艺术和官能享受的性行为与生理现象和性科学分别开来看,最后归结到理性节制的原则。再如《教子》一篇,把通常溺爱放纵与凭己意捏塑的两种偏见分析得十分透辟,最后提出分年龄、分阶段自然辅导的主张,直到现在读来仍给我们为人父母者以启发。苏青自己说过:“入情入理,便是好议论文。”苏青散文之所以令人爱读,其秘诀就是这么简单。

苏青的时代过去了,苏青的散文仍在。她的散文,以女性的视角反映了那个时代。正如张爱玲说的:“读苏青的作品,能够有一种‘天涯若比邻’的广大亲切,唤起了古往今来无所不在的妻性母性的回忆。”

方铭 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