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滴血誓方雷得麟儿
太平氏挨了蛇咬,栽倒在地上,脑子里一片混沌的迷蒙,耳朵里回响着群蛇发出的嘶嘶声,模糊记得这声音在蛇语里原本是个很简单的词,熟悉的很,就在嘴边,可如何也想不起来。“安静?不是,危险?也不是!”,忽然眉心一凉,脑子一下清醒过来,猛然想起来蛇嘴里的嘶嘶声竟然蛇语“梦境”的词儿,太平氏意识到此刻身体失去控制的完全不能动弹,竟是被梦魇住了,况且他的身体就算那蛇真能咬了他,蛇毒也不起作用,太平氏只得赶紧集中精神,双手都竭力曲指,终于手指一动,眼睛随即睁开来。
人类汉子高大的身影手持利刃朝着太平氏的心口刺下去,尖刃刺下来穿破了衣服,扎在太平氏胸膛的皮肤上却不能进入一分。
太平氏面色沉静,任凭刀锋刺下来,丝毫不躲避,只是汉子身上的腥臭熏得太平氏赶紧别过脸去,尽管是如此的瞬间,汉子的四方大脸还是被太平氏认了出来,太平氏心惊的全身寒毛都立了起来,他胡乱地的说着:“你?怎么会是你?你不是死了吗?”
汉子感觉手中的匕首刺在极柔极韧的皮革上,手上的力气瞬时便消解了,察觉太平氏醒了,嘴里喊着:“我来挖你这畜生的心!”又将匕首举起双手握住尽全力再刺下来。
汉子的口臭异常严重,太平氏就势一滚。
汉子刺了个空,匕首的刀锋闪着火星子插没入碎石地中。
太平氏胳膊撑地跃然起身,已将地上的火棘果抄在手里,嘴里念咒“坤元至哉,万物滋生!”大喝一声“困!”朝汉子撇去。
那几颗火棘果还未落地,外皮便已裂开,萌芽钻出来迅速生长,粗壮的根须将石头顶开扎进泥土里,顷刻之间,枝干已长成胳膊粗细,盘曲交错将汉子围了起来,开始汉子还能挣扎两下,随着枝干生长的夹紧,最后只剩下了头还可以转动,瞪着一双愤恨的眼睛死死盯着太平氏,嘴里骂着:“畜生,赶紧放了我,还能留你一张整皮!”
“闭嘴!”太平氏一挥手,树木生长的更紧密,卡住了汉子的脖子,让他不能发声。
再看方雷青云,安然的躺在地上,而旁边的核桃木箱子,被匕首刺出一条缝隙,可见刀刃的锋利。
“青丫头?丫头?”太平氏呼唤着方雷青云,伸手探脉,又扒眼看了看瞳孔,没什么事儿,像是也睡着了的样子,再看四周的瀑布和桃林,知道是碧桃崖,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的,断定是中了法术,只是刚才的梦境和此刻嘴里仍留着金银花的味道让太平氏弄不明白当下的状况,是施术者闹着玩,并不想伤害自己,还是自己仍旧处于术中,或者是有人暗中帮忙,“只要看过了汉子的过往经历,或许就会真相大白吧!”太平氏如此思维着,手伸向脑后,将发缕间插着的那根细长的凤凰翎羽拔下来,左眼皮上的黑斑瞬时消散的睁开眼,其中如太极一般的红黑两个眸子。
“不要看他了,徒增你的烦恼,我来告诉你答案!”天上传来浑厚洪亮的声音。
太平氏的左眼刚睁开,还什么都没能看见,手竟不由自主的将翎羽插了回去,左眼立时闭上,眼皮上重又现出羽毛形状的黑斑来。
汉子脸上瞬时洋溢着兴奋的表情,如同发了疯一样,突然白眼一翻,脑袋耷拉下来,不动了。
天上五彩祥云上一匹雄壮的白色藏獒,周身燃着团团幽蓝色的火焰,背上一个光头和尚侧身赤脚半跏趺地坐着,口中作歌而来:
安忍不动兮如彼金刚大地,
蕴三德秘藏兮于静虑深密。
住浊恶末世兮为众生利益,
弘发大愿兮历久远未来之劫。
地狱未空誓不取正等正觉,
度尽众生方证无上菩提。
吾之卑陋蒙恩兮见色空妙谛,
听万物之因缘兮明轮回奥义。
风吹起来,夹着雪轻柔地扑在脸上,太平氏看见和尚,感觉亲人一般,又听见歌声,以为是传说中的地藏菩萨来了,心瞬时平静下来,赶紧将方雷青云放下,自己伏身跪倒,看见鹅掌草的嫩芽从手下面的雪里钻出来展开叶片,中间几枝花茎开出了白色的小花,紧挨着又有膜叶驴蹄草更大的叶片展开,开出的黄花也大些。
“磕三个头就起来吧!”和尚如此说着。
“拜见地藏菩萨!”太平氏说着,磕了三个头,只是单因为地藏菩萨的名号,太平氏就想问问自己父母的事儿。
“就算说我作的歌有些附会拼凑,听着不行吧,但最后两句谛和听,也能大概听出来我是菩萨座下的谛听尊者吧!这是化身,这是真身,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吧?”和尚先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座下的白犬,想来字节说自己尊者有些不恰当,然而不说尊者又有些配不上菩萨座下的词,只是已经说出口的话,再改更不好,尊者就尊者吧!
“啊!”太平氏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四周秃乏的桃树上已经满是绿叶红花,地上生长各色的花草,一派春日的景象,独太平氏正面困住汉子的火棘树临近溪流的一片仍全是雪。五色云彩就落在这片白雪上,随着云彩铺散开,雪地上生出无数朵青白色的雪莲花,稳稳地托住白犬卧下身来,和尚面容静穆亲善,熙怡微笑,双目半挣着,身上土黄色的斜领长身僧衣,右手搭在膝上抓着蓝松石的念珠,左手抱在怀里的一团正是林子里的小云豹。
“也确实是我这首歌作的不济,太附会了,回头我从头改!”和尚低头看了看小云豹,自嘲的小声嘟囔着。
“拜见谛听尊者!”太平氏并没听清楚他嘴里叨咕什么,只觉得刚才磕错了,就又磕了三个头。
“第一,别叫我尊者,叫我师父,第二,你父母和你哥哥的事,你今天晚上就可以通过你自己的眼睛看到,所以现在也别问我,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静下心来感受现在这个当下!”和尚很有准备的说完,抬了抬手,说:“先站起来说!”
太平氏听他的话,就连自己想问什么都提前知道,相比大舅父的圣黄桷氏还有过之,瞬间的敬佩信服之后,看了看旁边的方雷青云,半问道:“可是,青丫头……”
“那傻丫头马上就会醒了!”和尚刚说完。
方雷青云只觉得心忽地有了着落,身体也着了地,猛然睁开眼睛,才知道是在做梦,大吸了一口气。
太平氏这才站起身,提醒方雷青云,道:“雪莲花上端坐的是地藏菩萨座下谛听师父,快起来参拜!”
方雷青云听见这话,把身子一扭,又看和尚,和梦里的一样,立时一愣。
“你不用拜!”和尚说着,却看方雷青云转势要跪,赶紧又说:“你要是拜,我就赶紧走!”
方雷青云不知如何是好,半伏的僵在那里。
“怎么招,你梦里那些还算数吗?”和尚开口问着话,抬手示意方雷清远站起身来。
“什么?”太平氏以为和尚问自己。
“我是问方雷青云,她在梦里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我现在再问一遍,是不是还算数!”和尚飞快的捻着念珠,解释道。
方雷青云起身站直,斩钉截铁道:“当然算数!”
太平氏不太明白他俩说的什么,只是听说青丫头用他的名换自己的命,所以很惊愕。
“那你得发个血誓才行!”和尚要求道。
方雷青云在梦里就豁出去了,如今听和尚又说这话,似乎应该很重要,也可能是怕自己反悔,便也没有多余的话,干脆痛快的捏了左手中指放在唇边狠一咬牙,指尖上的血大颗滴下地来,嘴里说着:“我,方雷青云在此发下誓言,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换太平大人的性命。”
“看吧!长起来了!”和尚很满意的点头笑着说。
方雷青云这才发现雪地上血滴落下的地方一枝桑树苗窜起来,身体不禁向后退了半步让出空儿来,桑树苗顷刻间已经长的和自己差不多高,殷红的枝叶上稍微带点儿绿,桑苗停止生长,柔弱的芽尖儿顶上发着红光生出一颗莹润水状的圆珠来,圆珠见风就长,瞬间增大数倍,像是外面一层薄膜包裹着里面的血水,血水中模糊可见一团青色的东西动来动去。
“快,找个什么东西接一下!”和尚吩咐道:“太平氏,把你那袍子脱下来!”
“啊!”太平氏应声,赶紧脱下外衣,递给了方雷青云。
方雷青云刚接过衣服,红光陡然消失,桑苗芽尖儿似失去了力量不能支持弯曲下去,眼见这一大团朝着自己摔下来,方雷青云紧张的不行,慌忙中将衣服展开兜住,只感觉肉肉乎乎的,温暖而柔软,再看血污的衣服里躺着一个男孩,全身青绿的颜色,皮肤皱皱巴巴,大大的脑袋,只额头上有一块红,眼睛闭着,嘟着嘴,像是在微笑,也不啼哭,小手半攥,静静躺着。方雷青云的心里又一阵激动,抱着孩子的手臂微微发抖,眼睛里好像有眼泪在打转,嘴唇也有些抽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才是真正的以命换命呢!”和尚对方雷青云说着,随手摘下一片雪莲花瓣,轻轻吹口气,又说:“让我召黝山氏族来送你们母子回去!”
雪莲花瓣飞起来在半空划了个圆圈,化作一道白光朝黄山疾飞而去。
“原来您是在考验我!”方雷青云松了一大口气。
“太平氏今天确实有剜心的劫数,不过也确实已经解了,不能说完全就是你解的,但要没有你肯定也解不了,当然说考验也没错!”和尚很绕的说完,因为语言跟不上思维,就连思维也是如此片面和匮乏的不能描述真实的状态,而且就算对方听了也不全是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如此便放弃的又想了想,吩咐道:“太平,你给孩子取个名儿吧!”
“我?”太平氏看了一眼孩子,摇了摇头,说:“我不会取名!”
“这有什么难的,就随便什么碧桃啊,小瀑啊之类的,都行!”和尚看着周围的环境启发太平氏道。
太平氏想了想,将就着说道:“碧桃不好听,要不就听您的,叫小瀑吧!”
“这个名字不合适,叫白袍也不合适,你再想一想!”和尚因为能洞悉过去未来,只是说的太多又很啰嗦,说的少了又不能很好表达,对方听不明白,有时候又觉得对方明白不明白也就那么回事,所以就连他自己都觉得那些话拧拧巴巴的,很奇怪。
这时候突然就有一阵大风,桃花与雪一起随风漫扬飞洒开,地上的花草被风吹荡飘摇如波涛一般,方雷青云侧身背过风将孩子小心地裹了裹抱在怀里更紧些。
太平氏突然看见那支被风吹伏的红色桑树苗,只觉灵光一闪,孩子的名字有了主意。
大风之中,一匹鬣羚纵着金光飞来,跳着脚的落在火棘树旁边,全身乌黑的颜色,头上两只粗短尖利的角,角后面一双驴子一样大长的耳朵,背颈上纯银白色的鬃毛,他径直对着和尚低下头,将口中衔着的雪莲花瓣放在地上,正要下跪。
“别跪,别跪!”和尚赶紧制止,说道:“我就怕人家跪我,弄的我心里很不得劲儿!”
“是!”鬣羚应声,看着和尚身边的一大片雪莲,就想着是不是可以要几株回去,可以给父亲治伤,然而却也不好意思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和尚问。
“我叫天都玉榧,我爹受伤了,让我替他的班,我现在还不会变人,请您多包涵!”鬣羚说道。
“不碍事儿!你好好把方雷母子送回西陵峡就行!”和尚说。
“是!”鬣羚应声,站起身,等着方雷青云坐上去,心里仍旧想着要雪莲的事儿,却犹豫着,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太平氏!”和尚提醒道:“名字?”
“啊,这孩子就叫赤桑吧!”太平氏回道。
“赤桑!”和尚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就是这个名字!”
“方雷赤桑!”方雷青云也纳磨着。
“快走吧!”太平氏催促道。
“拜别尊者!”方雷青云看见和尚慈祥真挚的眼神,想拜却没有拜,浅浅的鞠了一躬,又转向太平氏,说道:“您先替我抱着孩子,我捆好箱子!”
太平氏听了,赶紧张开双手满心欢喜地接过孩子来,小心翼翼的抱着,突然那孩子小腿蹬了一下,挥舞着胳膊,眉头皱起来,嘴巴咧开很大,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太平氏怕他哭起来,擎着手臂僵笨地抱着一动不敢动,脸上的神色也焦虑局促起来,只得强忍着,看方雷青云将箱子背好,赶紧迫不及待地将孩子递了回去,眼见他小嘴张开很大两打了两个哈欠,太平氏才又安心地凑过来看了一眼孩子,眼神中充满怜爱,对方雷青云说道:“和你小时候一样的丑!”
“给您送了半天衣服,您也没捞着穿!”方雷青云却仍有些为太平氏担心,也浅浅的鞠了一躬。
“这些都是小事儿,没必要的!”太平氏安慰方雷青云。
方雷青云走到鬣羚身边,躬身行礼,说声“麻烦了!”侧身坐上去。
天都玉榧想着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正要开口的时候,刚才口中衔着放在地上的雪莲花瓣顷刻间变成了一颗雪莲植株,天都玉榧因此一愣,就听和尚又说话了。
和尚似乎对于天都玉榧心里的想法很清楚,说道:“天都玉榧,你把身前的雪莲采下来,这雪莲可保你一路平安,等你回来,你要非舍不得扔,洗干净了加入你父亲的汤药里,虽然没什么益处也没什么害处,但起码能去你这个心思!”
“谢尊者!”小鬣羚因为心思被猜透,更因为和尚说那雪莲没什么用,既惊讶又紧张的,声音有些颤。
“走吧,平常心,放轻松些!”和尚说道。
“我会很平稳的,你要害怕就抓住我的鬃毛!”鬣羚说完,不等方雷青云应声,衔起雪莲,四脚生起金光,又一阵风卷着桃花与飞雪腾空飞走了。